寧越一口氣唱到此處，深吸了一口氣，在戲臺上坐下，隨手將長袖搭于椅上，唱道：
“世事常弄人，頑徒遇稚子，稚子性良善，良善化頑徒。”
“頑徒本神體，相依心不回，流連人世好，作人失言靈。”
“春柳生新芽，夏梧枝繁茂，秋花映霜雪，冬雪覆青石。”
寧越的目光落在戲臺前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不知想到了何事，目光如同破碎的波光，粼粼的光點中漾著幾縷哀色。
于柚柚順著他的目光往后看去，那梧桐年年如此，別無二樣。
寧越抬手放在眼眸前，一滴晶瑩的眼淚從眼眶中落在，在濃妝艷抹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見的淚痕，卻不在繼續唱，反而開口說道：
“那頑徒乃神體所化，參不透這世事無常，偏偏受了造化弄人。”
“他以這言靈之能戲弄世人，卻又反被這言靈戲弄。”
“他預見世人未來之事，常說世事不可更改，卻不曾想最終在至親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寧越放下了擋在眼前的手指，起身拖著戲服冗長的裙擺，走到了于柚柚面前，跪坐在于柚柚面前，將臉輕放在于柚柚腿上，問道：
“神明啊，你說這世事當真不可更改？”
于柚柚垂眸看著寧越，清冽的目光中不含一絲雜質，開口道：
“你是預言，你最清楚未來可不可改。”
她的聲音清脆，仍舊帶著幾分天真的稚氣，便如稚子那般用最純摯的聲音說著最能擊碎人心的話。
寧越聽到這話，緩緩閉上了眼眸，眼角的淚從高挺的鼻峰滑下，落在于柚柚的嫩黃羅裙上，暈開了一圈濕漬。
“是啊，我最清楚。”
寧越睜開了眼眸，聲音有幾分輕飄飄，“未來之事不可更改，所以你最不喜見我。”
寧越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臉龐親昵地放在于柚柚腿上，如今最親密眷侶一般，緩聲說道：
“我們都是你的身體，你用新生令海中萬物生長，用祝福祈福海中萬物，閑來無事也會用回溯看著沉船的過去。”
“你用它們做任何你需要做的事，可你卻獨獨不肯用我看看未來。”
于柚柚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緘默無聲地聽著寧越像是訴說又像是抱怨的話語。
“可未來之事那般有趣，我知曉海面何時有航船會沉沒，知曉你愛吃的磷蝦明日會在何處聚集，亦知曉你會在何處找到丟失的卟卟。”
“可你偏偏從不用我。”寧越抬起了頭，臉上的妝容已經凌亂，唯有一雙眼睛依舊美得驚人，那眼中的依戀失去了偽裝后顯露無疑，他問道：
“神明，你為何不肯見我？”
于柚柚卻并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道：“你因為此事怨我？”
寧越聽聞此話，像是覺得荒謬一般，驀地笑了出來，身體隨著那笑聲顫抖著，回答道：
”我怎會怨你。”
“我是你的眼睛，我與你血脈相系，我知你一切歡喜憂慮，我不會怨你。”寧越再次將臉放在于柚柚腿上，像是呢喃一般說道：“我不會怨你，因為我愛你。”
“就算你將我棄之敝履，可我永遠屬于你。”
“但你現在不愿回來。”于柚柚黑潤的目光盯著寧越墨染的長發，說道：“我剛到姑蘇時，你甚至不愿讓我認出你。”
“不，不……”寧越聽聞此話，連聲否定道：“神明怎會認不出我。”
他緩緩將臉置于于柚柚的手掌中，像是出神一般緩聲說道：“只是我在此處等了你許久，可你卻來得太晚太晚。”
“我常常想著，如果你早些來便好了。”寧越將臉在于柚柚手中輕輕蹭了蹭，繼續說道：
“你將我忽視那般久，至少在這一次要早些找到我，可你還是先找到了它們。”
寧越臉上的脂粉蹭到了于柚柚白嫩的手心中，可他卻絲毫不在意，繼續說道：
“若你在一百年前來到這里，我便是在此處快意數年，不會遇到阿謹，更不會發生此后諸事。”
“可你偏偏來得這般晚，晚到木已成舟，覆水難收。”
寧越抬眸看向于柚柚，雙手拉著她的手臂，往前靠了半步，幾乎是將半個身體倚在于柚柚懷中，有神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于柚柚，開口道：
“神明，我差點成了人。”
于柚柚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鎮定地回答道：“你不會成人。”
寧越卻像是不愿承認一般，湊到了于柚柚面前，說道：“為何不會，在我遇到阿謹后，我便再也看不見未來，真真成了一個普通人。”
于柚柚將他推開半步，說道：“可你后來又看見了。”
這話一出，寧越的表情就黯然了幾分，他怔怔地跪坐在地上，半低著頭顱，許久后才呢喃道：
“神明可知我有多難過。”
于柚柚盯著寧越低垂的頭顱看了半晌，黝黑的眸中情緒不明，說道：
“你因阿謹動了惻隱之心，想留在人世照看她，便失了神力。”
“那十年你與她相依為命，可后來你再次看到了阿謹的未來，那未來與阿謹的死有關，所以你想改變它，對嗎？”
寧越聽著于柚柚這話，微微一笑道：“神明還是這般聰明，即使不用回溯都能猜出發生了何事。”
于柚柚表情不變，繼續說道：“你以為阿謹的死與你有關，所以你離開了姑蘇，以為這樣就可讓未來之事發生改變。”
寧越聽著這些話，緩緩閉上了眼睛，失力般點了點頭。
“可未來之事便是不可改變，無論你如何逃避，阿謹終究還是死了，甚至阿謹是因你而死。”
聽到阿謹因自己而死，寧越表情僵硬住，緩緩抱起了臉，像是困惑一般呢喃道：“為何不可改變。”
于柚柚清可見底的目光映著寧越的模樣，聽著他像是疑惑般的問題，說道：“其實未來并非不可改變。”
寧越驟然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于柚柚。
“這就是我從不用你的原因。”于柚柚看著寧越驚愕的目光，一字一句說道：
“媽媽所說，未來之事便是盒中之物，若從不看見，未來便永遠不會實現。”
“因果相因，你打開了盒子，知道了未來會發生什么，便拼命地想改變。可從你看見未來那一刻便種下了因，以后你為改變未來所做的一切也是因，多有的可能匯聚在一起，便造就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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