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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宵禁的鼓聲早已響罷,長壽坊的蒸糕馮家,炕上的兩位老人依然還在沉睡,可是家里多了好幾個空掉的酒罐。
    坊門早已關閉,街面上不見一個人影,遠處傳來巡夜人敲梆子的聲音。
    不多時,兩個人影從拐角處走出來,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肩上扛著一根魚竿。
    張果被呂洞賓領著來到蒸糕馮家所住這條街的井坊,一條街的人,都在這一口井里打水,平時蒸糕馮家用的水也來自這眼井。
    井臺上面有個厚沉沉的蓋子,上面架一個轆轤,井臺邊一個空桶。
    呂洞賓挪開井蓋,站在井邊,朝井里看了看,下面黑黢黢的,冒著水汽。他看完深井,又抬頭看夜空,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大,像女子彎彎的長眉。
    月已快至中天,時間剛剛好。
    呂洞賓還提了兩個油紙包,里面是一些糖糕果子。他拆開油紙包,將兩塊糖糕栓在釣魚線上,卻取下了魚鉤。又將另外一些糕點果子丟入水井中。
    “你做什么!”
    呂洞賓奇怪地看著張果,理所應當道:“你看不出來嗎?我在釣魚啊。”他說著就要把栓著糖糕的魚線垂入井口。
    “在井里釣魚?”張果一驚,拽住呂洞賓的手,“這眼井水是用來吃的,被你這么搞,這條街的人還怎么吃?”
    “我又不是下毒,你怕什么。大不了明日這里的人吃水,會吃出些桂花糖糕的味道罷了。”呂洞賓無恥地笑,他模樣本來長的可算俊朗,偏生總是一副欠揍的德行,把魚竿往張果手里一塞,“好啊,要是你覺得這樣不好,那就算了,你自己想辦法找魚吧。”
    張果被堵得半天說不出話,片刻后才道:“你真的確定,這樣就能抓到蠃魚?”
    呂洞賓搔搔眉毛,“不如我們倆打個賭,要彩頭的。”
    “你想賭什么?”
    呂洞賓故意做出思考的樣子,沉吟道:“如果我今晚能抓到那兩個家伙,它們就得歸我。”
    張果耷拉著眼皮看他。“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講誠信。”
    呂洞賓擺出一張誠懇的臉,“我答應幫你抓魚,證明它們跟金庫被盜沒有關系,可沒答應把它們給你。”
    張老蔫又被堵得說不出話。
    呂洞賓狡猾的笑了笑,自動取回魚竿,隨手扯過空桶墊坐在屁股下面,將拴著糖糕的魚線垂入井中。
    他就這么坐在井邊,在井里釣起了魚。
    “更何況,我異聞社也有自己的規矩,但凡是我接手的案子,必須要留一樣我感興趣的東西做為交易。做人做事,你來我往,總要互相付出,等價交換,這樣才公平不是?”
    張果不搭理他,蠃魚的性子高傲,豈會隨便就能歸誰。它們當年若不是身受重傷,也不會寄居蒸糕馮家的水缸,這里是人界,靈氣遠不比蒼靈之墟純粹豐沛,蝸居在水缸里這么多年,只怕是因為元氣還尚未恢復。只是不知,它們那樣龐然的大物,是怎么把自己弄進水缸里的。
    兩塊香噴噴,抹了蜂蜜的糖糕掛在魚線上,在距離水面不高處懸著。井內空間狹隘,香甜的味道很快就充斥了整個井。
    周圍非常的安靜,連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都不可聞了。張果所有的專注力都集中在水井處,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一點一點流逝,忽然,從井口下面傳來水波翻動的聲音,黑黢黢的深井里,平靜的水面下方,有魚尾在快速拍打,水面逐漸泛起波瀾。
    “來了。”呂洞賓眉開眼笑,猛地將魚竿一提。
    嘩啦啦一聲,井內水波炸裂,翻涌起水花,隨著兩塊糖糕被呂洞賓扯出井口,兩條姿態雄然、鱗片泛著金屬光澤的魚,隨之魚貫躍出井臺。這兩條魚,長得跟白日里出現的吞舟之魚一模一樣,就是身形小了何止千倍,看上去也不過跟尋常家養的觀賞魚一樣大小。
    它們追隨著糖糕,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還大張著嘴巴,拼命扇動魚鰭,終于一口咬在軟糯的糖糕上。
    呂洞賓提著竿,兩條魚掛在糖糕上,幸福的直擺尾。
    “哈哈。”呂洞賓開懷大笑。
    “這是……蠃魚?”雖然長相是差不多,可張果不敢相信,蠃魚竟然還會有如此蠢萌的樣子,那兩條魚鼓著眼睛吊在糖糕上,像偷腥的耗子被抓到,拼命揮動著魚鰭,可還是舍不得松口。
    呂洞賓狡黠地眨眨眼:“知道我為什么要用糖糕釣魚么?”
    張果道:“蠃魚喜歡吃甜的,老翁說,它們最喜歡吃他做的蒸糕,一次就能吃掉一整塊。”
    呂洞賓道:“猜對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張果皺起眉頭。
    “因為糖糕會黏牙呀!”呂洞賓笑得很是得意,“這兩個家伙,豈能輕易就被人釣,它們發起怒的樣子,你也不是沒見到,可一旦它們被糖糕黏住,它們就沒辦法變大了。”說罷,又看著魚,笑不可支。
    張果沒有笑,淡淡地道:“原來是這樣,你知道的還真多。”
    張果伸手要去拿魚,呂洞賓“唉”地一聲,舉著魚竿不讓他碰。“做人呢,最重要是要講誠信。”
    張果道:“我并沒有答應你。”
    呂洞賓道:“我是說我自己,對別人誠信,對自己尤其更要有誠信,不能自欺。你雖然沒有答應,但你也沒有不答應不是?”
    張果面無表情,道:“我沒空跟你玩文字游戲,它們所牽連之事,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我必須帶它們回去。”
    呂洞賓露出為難的表情:“原來這么麻煩,我最討厭麻煩了,既然如此——”他大方的手一伸,將蠃魚遞給張果,“那你就拿去吧。”
    張果楞了楞,這變化也太快了,但不管怎樣,他愿意交出蠃魚總是好的。
    “多謝。”
    “不客氣。”
    呂洞賓笑得格外真誠,張果心里卻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懷疑。這人行為行事跳脫,不按常理出牌,只怕有詐。果然,等他一接過魚才發現,簡直可以用重如泰山來形容,他根本拿不動!
    張果暗中使出全部內力,可就是這么兩條小小的魚,無論他怎么調動體內之氣都拿不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脖子上青筋都暴了出來。
    呂洞賓抱著胳膊,壞心眼的在一邊看熱鬧,還笑。“你怎么了,不是要帶它們走嗎?待會它們要是吃完了糖糕,再跳回到井里,我可就沒辦法了。”
    張果兩條眉毛都要擰在一起了,正要說話,一邊的耳朵忽然動了動。遠處的空氣產生尋常人難以捕捉到的震蕩,這種空氣如波的震動,產生一種奇異的頻率,很細微的聲音,像指間沙嘩啦嘩啦落入水晶盞,像琉璃珠串之間輕微的撞擊。
    這是御城守同伴之間獨特的傳音秘術。
    張果朝著聲音來處望過去,夜空中,一只渾身泛著晶瑩光感,幾近透明的飛鳥,振翅從東邊而來。這鳥尋常人是看不到的,當然不是真的鳥,而是凝結的幻影,到了張果手上,一碰就化成碎晶,宛如冰屑,細成埃塵,鉆入張果耳中,變成了一句話。
    “頭兒、我們遇到……埋伏,被襲擊,情況嚴重,你快來!快來……”
    羽溪的聲音異乎尋常,透過聲音就能感知到他放出傳音飛奴時有多倉皇和急迫。
    張果了解羽溪,他性子清淡,就像清澈的溪水,從來不急不躁,甚是沉著鎮定,平日里負責情報的搜集和聯絡,心思細膩,從不出錯。能讓這樣一個人,語氣驟急,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都清晰可聞,甚至蓋過了他要說的話,可見他們是遇到了怎樣危急的狀況。
    緊接著,又有一只傳音飛奴而來。
    “頭兒!我們中計了,啊——”
    聲音戛然而止,最后一聲慘叫,在張果的耳中久久回蕩。
    “我忽然有些急事要去處理,蠃魚就暫且交給你,但我會去找你取。”
    丟下這句話,他的身形一下就不見了,鬼魅一樣。
    呂洞賓收起一臉的戲謔,他方才注意到張果面色都變了。呂洞賓撿起還在啃糖糕的魚,這在張果手中重若千斤的魚,在他手里就像沒有重量一樣,他把魚往桶里一放,抱著桶,許久才吐出一句:“好久不見。”
    無人的街道上,呂洞賓露出少有的端肅模樣,月牙的光,不太亮,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顏,星眸俊目,鼻梁高挺,像起伏的峰巒。他正經起來的樣子,有一種動人心魄的俊逸,長眉飛在刀裁般的鬢發里,鬢角處落下幾縷發絲,遮擋住眼里浮現的水光。
    “你們在這里,她呢,她在哪里?你們告訴我,她在哪里……”
    挺秀的身姿,散發出一種刻骨的孤單與憂郁,與他相伴的,只有自己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