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網 】,♂小÷說◎網 】,
    長安城南北西東的城門樓洞開,城內燈宵月明,舉目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于天街,寶馬爭馳御路,人物繁阜,花光滿路,蕭鼓喧空。
    龍七蹦蹦跳跳的從東邊進城,游歷于平康坊與東市,街道兩側盡是茶坊酒肆,金翠耀眼,羅綺飄香,妓人們紛紛出動,滿街的巧笑新聲,艷麗的裙裳開在風中。
    龍七從未見過長安的時下新妝,女子們臉上描畫紅痕,貼花鈿,她只覺好奇,竟當街拉著一名身后背著琵琶的伎人,伸手摸人家的臉。
    “哎呀!”背琵琶的伎人嚇一跳,她身后還跟著兩名侍女,忙上前擋開龍七。
    “你這小姑娘,你要做什么!”侍女兇巴巴地呵斥。
    “本公主……”龍七猛然想起出門前族中父兄的千叮嚀萬囑咐,人間看似有趣,實則處處暗藏兇險,千萬不可透露自己真實身份,她趕緊改口,“本姑娘就是看看,你怎地這般小氣?”
    她們此刻正站在平康坊的坊門前,那背琵琶的伎人是平康坊里的當紅樂姬,今夜城中豪門大戶皆辦夜宴,她接到的帖子厚厚一疊,正是借機認識權貴公子最好的時機,梳妝打扮了整整半日,精心描畫過的容顏,生怕被碰壞。
    “你這小姑娘,好生無禮,先是沖撞我家姑娘在前,現在態度還如何蠻橫。”
    一名侍女忙著檢查琵琶樂姬的臉,另一名繼續兇巴巴呵斥龍七。
    龍七看上去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粉嫩少女,雖是朱唇皓齒,但尚未綻放,一臉的青澀與稚氣,穿的也極簡單,梳著雙髻,并無簪珥之飾裝扮,故而被平康坊里的姑娘瞧輕了。
    “本姑娘不過就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難不成還給她碰碎了?是你們太蠻橫無禮才對。”龍七的性子也起來了,“不讓我碰,我就偏要碰給你們看!”
    她忽然出手,一把扣住那兇巴巴侍女的手腕,也沒怎么用力,那侍女就被她遠遠丟了出去,趴在大街上不動彈了。另一個侍女還沒反應過來,被龍七一把推開,她大喇喇上前,兩根手指卡住已經嚇傻的樂姬的臉,那模樣,簡直像極了當街調戲婦女的惡霸。
    “我當是多傾國傾城的模樣,連看都不讓看,不過是很普通的長相罷了,連我大哥身邊的丫鬟都比不上。”龍七捏著人家的臉,來回看了看,不屑地丟開,還嫌棄的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脂粉。
    “你……”琵琶樂姬平白受到羞辱,羞憤的渾身顫抖,泫然欲泣。
    街面上迅速聚攏起一群閑雜人等看熱鬧,將龍七與伎人圍了起來。韓湘最是愛湊熱鬧,遠遠地瞧見,生拉硬拽著身旁的同伴硬往里擠。
    他的同伴曹九,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公子哥,身量尚未長足,比韓湘稍微矮一些,生得極其漂亮,一張臉,凝脂點漆一般,大大的眼睛長睫毛,竟比一般的姑娘還要好看幾分,透著少年特有的清揚氣息。他穿的是市面上難見的大紅色綾綴葵花紋大衫,腰束和田白玉精雕的并蒂桃子玉帶,脖頸上還戴了一只純金瓔珞,通身的氣派,一看就是豪門大戶里備受寵愛的小少爺,眼神清澈,不惹塵埃,不懂世故。
    另外還有一人,看上去跟韓湘差不多歲數,剛剛弱冠之年,卻與韓湘曹九氣質截然不同,身量修長,稍顯單薄,身上穿的還是太學里的學生制服,青白色的袍子,卻更襯托出他出眾的氣質,猶如竹間飛雪,清雋雅致,只是有些淡漠,冷若冰雪。
    被韓湘拽著往人堆里擠,曹九滿臉的不情愿,“這有什么好看的,你答應今晚帶我逛平康坊的,我好不容易才能從宴席上溜出來,還是早點過去吧。”
    韓湘渾不在意道:“看看怕什么,平康坊又跑不了。”
    曹九急道:“可是韓湘,我必須要趕在宴席沒結束前再溜進去,不然就被人發現了,姐姐跟姐夫問起來,你要我如何交代?”
    韓湘扭頭,壞壞地笑起來:“知道你還是個雛,緊張和激動是難免的,放松點,你這個樣子會被平康坊里的姑娘們笑話的。”
    曹九漲得滿面通紅,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另外一個被韓湘拽著袖子往里擠的青年,冷冷甩開他的手,面無表情道:“我先回去了。”
    “你要回哪去?不怕再遇到那對龍虎兄弟,再把你堵在巷子里折辱一頓,挨一頓揍?”
    那人冷淡道:“無所謂,反正我也早就習慣了。”
    韓湘怒道:“姓藍的,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瞧你這副樣子,要是被你爺爺看到,他老人家該有多傷心難過!”
    藍采和舉步欲走又停下。
    他站在平康坊坊門前的大街上,即便只是站著不動,都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一張俊逸的面容上,仔細看才能發現帶著青紫的淤痕,嘴角邊破了皮,身上衣袍多處沾上了灰土,顯然是被人打過。
    “今天是八月十五,太學里的那幫世家弟子,大多都在街面上游蕩玩耍,你一個人就這么回去,多半還是會遇到他們。”韓湘嘆口氣。
    曹九也道:“韓湘說的對,藍采和,你還是跟我們一起最安全。”
    藍采和微微低著頭,額前兩側細碎的發絲垂下下,遮擋住他的眼眉。“遇到又如何,他們從來都不在我眼中,他們喜歡欺負我,那就隨他們便好了。”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是菩薩還是懦夫?”韓湘怒目。
    藍采和不做任何辯解,“我先走了。”
    韓湘雙手抱頭,揚天長嘆,“小爺我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發小,真是氣死我了!不行!我已經放話出去了,你藍采和是我韓湘罩著的,你就這么走了,再遇到那些人,被揍一頓,我的臉要往哪擱!”
    藍采和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是你發小。”
    韓湘一個箭步沖過去,擋在藍采和面前,認真道:“你怎么不是我發小?咱們倆打小就認識,那時候你家還開藥鋪,你爺爺還是長安城里的藍藥師,藍神醫……”
    “別說了。”
    “后來的事情,那又不是你的錯,誰敢說神醫就不會出錯,不會治死人……”
    “我讓你別說了!”藍采和猛地抬起頭,聲色俱厲。
    韓湘意識到自己失言,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曹九悄悄拉韓湘袖子:“走吧,平康坊我不去了,咱們回去吧。”
    韓湘看了看藍采和,緩和道:“不去平康坊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今天是過節,反正我也是一個人,被家里趕出來了,沒有地方可去,看在我今天救了你的份上,就當是陪我過節了。”
    曹九立刻道:“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就在東市上,有最新鮮的海貨,整個長安城,盤子那么大的海蟹和大蝦,他們家是獨一份,我請客。”
    韓湘笑嘻嘻道:“小國舅最是大方豪爽,反正他錢多的花不完,不吃白不吃。”
    曹九也不惱,也笑:“全長安城也就只有你一個人會這么跟我說話。”
    韓湘洋洋得意道:“那是,小爺我是什么人,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真大丈夫也!你身邊那群馬屁精,也是能跟我比的?”
    曹九無奈搖頭:“我并沒有在夸贊你。”
    韓湘不以為意,哈哈大笑,一手攬著藍采和,一手攬著曹九,根本不顧藍采和意愿,半強迫的挾持了一起走。
    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與三個年輕人擦身而過,擠入前面看熱鬧的人群。
    人群里,樂姬哭的梨花帶雨,拉著龍七不肯放,兩個侍女一人抱著龍七一條腿,一邊哭嚎,一邊大聲朝眾人道:“你們大家給評評理,這小姑娘無故冒犯我家姑娘,出言不遜,還出手傷人,我們自知是賤籍,但也不能平白受到這樣的折辱吧?”
    琵琶樂姬以袖掩面,哭的越發凄楚。
    眾人說什么的都有,那老者一頭一臉的汗水,好不容易擠進去了,一眼瞅見龍七怒目金剛似的,腳下兩個女子跟藤蔓一樣,緊緊纏抱她的雙腿,龍七踢也不是,走也走不掉。
    “小主子,老奴可算找著您了,就一個錯眼沒瞧住您,您就不見了。”老者拍著胸脯,站在龍七面前。
    “云伯。”龍七收了一臉怒容,嬌憨中帶著些委屈,“你看——”
    “老奴都瞧見了。”云伯無奈,也不多言,伸手取出一個鼓囊囊的皮袋子,從里面掏出一顆拇指大,光滑圓潤晶瑩剔透的珍珠。“三位姑娘,對不住了,不管我家小主人做了什么,我都在此替我家小主人向三位姑娘賠罪了。這顆東海明珠,就算做賠儀,贈與姑娘吧。”
    三個女子頓時不哭嚎了,看著那顆大珍珠傻了。
    看熱鬧的人群散去,三個女子也放開龍七,回平康坊補妝去了。龍七背著手,蹦蹦跳跳走在去往東市的道路上,剛才發生的事情,她已經拋之腦后,完全不在意。云伯一路跟在身側,街市兩側掛滿了彩燈,光影絢爛斑駁,一個接著一個賣各種物什的攤子,引得龍七流連,云伯再不敢分一點心,一雙眼恨不得長在龍七身上。
    “小主子,您可萬萬不能再亂跑,更不能再惹事了,這里是凡間,不是我們龍族的地盤,出了事,老奴要是看護不好您,回去可是要受罰的,主上有言在先,可是會抽了老奴的龍筋,扒了老奴的老皮的。”
    龍七回頭,俏生生一笑:“父王那是嚇唬你的。”
    云伯寵溺的望著自家小公主:“主上是太在意您,四海龍族誰不知道,您是主上最喜愛的孩子,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都不夠。”
    龍七不滿的噘嘴:“父王寵我愛我,卻時時刻刻把我關在龍宮,哪里都不許去,我好生無聊,四海雖大,可遠不如人間繁華熱鬧。”
    云伯笑道:“主上尊貴,為四海龍族之首,但他同時也是個父親。做父親的,哪一個不想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生怕跑遠了,看顧不周,孩子會受傷,受了委屈。”
    “我不會的。”龍七笑顏如花,“父王不是常說么,我就是個混世魔王一樣的孩子,四海之中,誰不知道我東海龍族七公主,只有我讓別人受傷受委屈的份兒!”
    “人間可不比四海,主上不是都交代過您。”
    “可是父王二十幾年前,不也自己跑來人間玩耍過一番。”龍七一雙明珠般的眼睛忽閃著,“云伯,好像當年就是你陪著父王的,二十幾年前的故事,怎么你從來都不講給我聽?”
    云伯干咳一聲,轉移話題:“小主子,玩了這大半日了,你可腹內饑餓?”
    龍七并不覺得有多餓,雖然已經瘋玩了半日,但這一路,見到小吃她就要云伯買來嘗嘗,吃了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東西。
    “父王說長安城八荒爭湊,萬國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歸市易,會寰區之異味,悉在庖廚。這里所謂的四海之珍奇,依我看,真沒什么大不了,遠遠比不過我們東海龍宮,你瞧方才那三個凡人女子,隨隨便便一顆珠子,就讓她們看直了眼,跟得了什么天大的寶貝一樣,對我們感激涕零,可見人間的人是沒見過什么叫做珍奇的,不過,這里吃的東西,倒是新鮮有趣,是我在龍宮里沒有吃過的。”
    “老奴已經上了年紀,比不得小主子精力充沛,還望小主子體恤老奴,找個地方歇歇腳,喝口水。”
    龍七笑嘻嘻瞅著云伯,雖然云伯看上去確實年紀不小,但他能被東海龍王選中,陪伴最心愛的孩子游歷人間,明顯是因為云伯不僅精力十分的充沛,而且經驗老道,身手也不俗。
    “好吧。”龍七點點頭,四下來回打量。
    就在他們前方不遠,一座雕梁畫棟,裝飾華麗的酒樓赫然入眼。
    朱樓彩檻,燈火通明,門庭若市,遙遙便可聞見菜肴的香氣,混雜了酒香。
    龍七指著酒樓道:“云伯,咱們就去那處,我聞著有好酒,你陪了我這么久,我請你飲酒,好好去去乏。”
    云伯聽了心里舒坦,笑得眼睛都瞇在了一起。“老奴多謝小主子。”
    龍七古靈精怪,對人間的事情一概不通,看似頑劣,卻其實擁有一顆赤子之心,是個渾金白玉一般的小公主,雖然被東海龍王慣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常常禍害的四海眾生哭著登門告狀,但她可愛起來,還是極惹人疼的。
    龍七蹦跳著朝酒樓而去,一主一仆進入長安城最貴,也是最有名的紫云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