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出門去尋龍七,龍七跟韓湘在異聞社里用過何招娣做的飯食后,打算一整天時間都去堵藍采和,不管用怎樣的辦法,都必須將颙鳥羽毛遞給他。

    龍七跟韓湘告辭離去,呂洞賓關上門,將桌案上的一盞燈籠罩子打開,露出里面類冰類雪的小魚缸,兩只蠃魚瞧見他,又是瞪眼又是甩尾,濺出一陣陣水花,似是在表達憤怒之意。

    就在他發現來者是東海龍族后,借著穿衣服做掩護,用桌上的燈罩將魚缸罩了起來。原來他刻意裝成一副溫潤公子模樣,是為了掩人耳目,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蒼靈之墟,與東海龍族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蠃魚來自蒼靈之墟,自然能感應到龍七身上龍族的氣息。

    現在還不能讓龍七知曉蠃魚在自己手里。

    當呂洞賓洞悉龍七身份那一刻,就在編織一副網,收網的時候還沒到,不能讓網里的魚兒醒了,若是被龍族知道自己的打算,再想從龍七嘴巴里挖出關于蒼靈之墟的事情,只怕就不行了,不僅如此,整個東海龍族恐怕都會被驚動,他要藏的東西就再也藏不住了,一旦他的秘密曝光,后果不堪設想,會比劫妖錄丟失更加嚴重。

    “應該快了,我已經等待了這么久,那東西除了她,我誰也不會給。”呂洞賓輕撫著魚缸壁,低聲說著。

    魚缸里兩尾蠃魚瞪著金色盡染的大眼睛,鼓著嘴巴吐出一串氣泡,兩尾相互追逐般在里面轉圈,兩只變小的魚鰭,歡快的劃著水。

    呂洞賓見狀不禁失笑:“我知道你們聽得懂,我知道,你們也跟我一樣記掛你們的主人,你們也想快些找到她,對不對?”

    蠃魚大力的一甩尾。

    “你們的元氣損傷的很嚴重,可以想見,當年那一戰是何等的慘烈,曾經我一度以為她或許不在了,可是你們出現了,給了我希望,你們都在,那說明她也還在。”呂洞賓繼續低低地跟魚說著話,“現在東海龍主的女兒又出現了,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天無絕人之路,這是我們最后的一線希望了……”

    心有所愿,行而成立。心有所念,擇宜而寄。心有所懼,堅毅而怯。心有所戀,至誠而遇。

    “東陽,我終其一生,只為找到你。”

    關于她,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久遠以前。她一身紅衣,站在一只蠃魚背上,紅衣獵獵,像招展的戰旗。另一只蠃魚陪伴在她身側,兩只巨大的魚,飛在天穹上,漫天黑沉沉地濃云,云團深處,風激電飛,她一把黑長頭發,兩只手里握著武器,驅雷掣電而行。

    “呂洞賓,我要你活下去,等著我回來,找你拿回我的東西。”

    她清朗爽脆的聲音在風里傳送。

    “我一定等你回來,物歸原主。”

    為了這一句承諾,他已經苦苦堅持了十載,已經到了身體,生命所能承受的極限。

    呂洞賓的手,放在魚缸上,兩只蠃魚隔著半透明的缸壁,聚在他手掌前。他盯著自己的手看,這是一雙修長而有力的手,指節分明,任誰也不會看出,這雙手的主人,生命即將消融,人生已快至盡頭。

    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有些事,他需要更加抓緊。

    呂洞賓打開房門走出來,屋子旁,那株番榴花樹,一陣風來,葉子落下一片,停在呂洞賓腳下。

    一葉落而知秋,秋天真的來了,這本該是個收獲的季節,卻總容易令人傷懷。時光一去不回,不知來年這棵樹再開花的時候,他是否還能坐在樹下醉一回。

    呂洞賓心頭一陣惆悵,悄悄俯身,將落葉撿了去。

    “你要出門嗎?”何招娣站在廚房門口,伸著頭問。

    何招娣收拾好了廚房,她干起活來一向利落,異聞社自從有了她,逐漸多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張果呢?”呂洞賓逡巡了一遍,沒見著張果的影子,問何招娣。

    何招娣探頭看了看院子里,“可能也出去了。剛才你們在屋子里吃飯,果叔跟我在廚房里簡單吃了一些,吃完就走了。”

    異聞社里自從硬加入一個御城守的人,他行起事來難免束縛,御城守和異聞社,本來就是相對對立的所在。一個是管束妖族的,一個卻是暗中滿足妖族五花八門需求的。換做從前,呂洞賓絕對不會縱容張果留在這里,但是現在,他其實也有求于張果,想要進入太乙宮,沒有張果是萬萬不行的。

    只有進入太乙宮存放卷宗的地方,才能探悉當年具體發生了什么。一切事情因他而起,自然應該由他了結。

    “你要去哪兒?是要去幫龍七姑娘倒追藍采和嗎?”何招娣又問。

    呂洞賓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我的事,你最好少打聽。”

    何招娣在圍裙上擦著手,猶豫了片刻,終是下定決心對呂洞賓道:“呂洞賓,能不能請你不要幫她追藍采和?”

    呂洞賓舉步要走,聞言奇怪的停下,“為什么?你好像對龍七這姑娘特別上心。”

    何招娣道:“我看著那姑娘覺得她面善,打心底里喜歡。”

    呂洞賓笑道:“你不喜歡藍采和。”

    何招娣連忙搖頭。“跟藍采和只有一面之緣,并不熟悉,但我能感覺得出來,他那人心思太重,根本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言不語的人,往往會傷人于無形,愛上他的會受苦,他愛不上的就成劫。龍七姑娘的性子,就像一團火,我總覺得她會傷了自己。”

    “你還真是其情也切,其心也憂。”呂洞賓嘲諷,“你吃著我異聞社的飯,還操著別人的閑心,我奉勸你一句,多做事,少多嘴。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知道你的規矩,你是要跟龍七姑娘做交易,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能拿來作為交易的啊!那可是她一生的幸福,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為什么要眼睜睜看著她跳?”

    “你說錯了。”呂洞賓直視何招娣,一字一句道,“明知道前面是個火坑,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走向的是沒落的黑暗,卻依然愿意奮不顧身,無怨無悔,這本來就是應該去做的事情。人生如夢度光陰,但絕不虛過此生,生要盡歡,死才能無憾。”

    呂洞賓黑沉沉的眼瞳深處,似乎跳動著兩簇火焰,何招娣看不懂。“我跟你說的是龍七姑娘,你在說什么?”

    “你自然不會明白,你也不用明白,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只要有吃有喝,能睡個好覺,有個地方住,也就心滿意足了,這或許才是生活的真諦吧,其他一切,只是多余的紛擾,都是自尋的煩惱。能夠像你這樣過一生,也許才是平實的幸福,才是福氣吧。”

    呂洞賓忽然展顏一笑,和氣的揉了揉何招娣腦袋。他身量高,身形修長,何招娣卻長得嬌小,只到呂洞賓肩膀一點。

    何招娣抱著腦袋連退三步,瞠目結舌:“呂洞賓,你怎么了?你這樣……我不適應,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呂洞賓看著何招娣的反應,多說無益,她不會懂得。

    “飛蛾撲火,是因為飛蛾不顧一切也要奔赴所向往的目標,它們是可敬的。”

    丟下這句話,呂洞賓頭也不回的走出異聞社,何招娣愣愣站在回廊下,看著大門緩緩關閉,他筆挺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一剎那,那種胸悶,無法喘氣的感覺再一次襲來。

    “呂洞賓……”何招娣揪著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呼吸。

    一種恐懼的感覺從心底里油然升出來,十分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