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汴京小醫娘 > 第41章 貓和玉蘭釵


    高柜下窸窸窣窣……

    那是一只小野貓,皮毛有點臟了,黃色的背毛,腹部、四蹄卻是白色,有一點像橘貓,但顏色更偏金黃,只探出一顆小腦袋,好奇地打量她。

    辛夷吁口氣,放下木棍。

    “出來吧。”

    貓伏地,一動不動。

    一人一貓僵持著。

    對視片刻,辛夷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了聲。

    “是你。”

    她拿了根草繩過來,原以為貓兒不會理她,哪曉得它卻是貓膽大,低低“喵”了一聲,慢慢朝草繩走過來,被辛夷一把揪住了背毛。

    貓兒喵啊喵啊地叫,掙扎并不強勁。

    “餓壞了吧?”

    辛夷將它抱過來,不顧它尖利的爪子和自己剛沐浴過的身子,溫聲和她說話。

    “下暴雨那天,闖到我驢車里來的,是不是你?”

    “喵~”

    “小東西,嚇壞了我,你卻跑了……這些天你去了哪里?瞧你一身臟得……喲舔我手,乖孩子,姐姐這就帶你去找吃的……”

    辛夷邊走邊撫摸小貓軟乎乎的毛,愛不釋手。

    “往后你就跟姐姐了,給你取個什么名字好呢?”

    第二天,辛夷還沒想好名字,三念便大叫著反對她的稱呼了。

    “叫娘。和我們一樣叫娘,它不能叫姐姐——它若是娘的妹妹,那不是我們的貓姨咯?”

    辛夷愣了愣,差點笑出了腹肌。

    “那你們三個為妹妹取名字吧。”

    “大黃。”一念沒什么創意。

    “不對,它那么小,要叫小黃才對。”二念反對。

    “橘子。娘,叫她橘子。”三念個頭最小,生怕辛夷注意不到她,跳起來喊叫不停,聲量也最大。

    三個孩子爭論不休。

    辛夷拿過藥材、藥杵和藥臼,整整齊齊擺在三小只的面前。

    “誰告訴我,這是什么?”

    “丁香。”異口同聲。

    “雄的,還是雌的?”

    二念答公的,三念答雌的,一念不答。

    辛夷瞪一眼二念,又問:“雄的個頭大,還是雌的個頭大?”

    三念答“雌的大”,二念答“娘最大”,一念仍然不答。

    辛夷看二念這皮孩子有些哭笑不得,可想想他都說“娘大”了,便沒再與他計較,將炒過的丁香遞給他們。

    “誰磨的丁香粉最細,小貓的名字便依她。”

    三念噢一聲,愉快的干活去了。

    二念爭先恐后地搶在哥哥的面前,反而是一念速度慢了許多。這孩子心思深沉、話少,小小年紀卻有著年紀不相稱的穩重,有做哥哥的樣子。

    一家子鬧騰騰的。

    滿屋的香味……

    這時,院外傳來湘靈的聲音。

    “崔郎中你找誰?”

    接著便聽到崔郎中問。

    “你家娘子在嗎?”

    ……

    辛夷不等湘靈來通傳,便開門走了出去。

    “崔大夫找我有事?”

    崔郎中笑道:“來討杯茶水喝,你這小院很是別致呀。”

    辛夷將他迎入客堂,良人一聲不響地端來茶水點心,那是辛夷親自熬制的玫瑰水,甘甜爽口,崔郎中淺飲一口,看看布置得與眾不同的客堂,感慨而笑。

    “小娘子自立了門戶,日子越過越紅火了。”

    辛夷笑著:“多虧崔大夫仗義直言,不然,我也沒有今日自在。所以,崔大夫不必見外,有話但說無妨。”

    古人性子磨磨嘰嘰,喜歡繞彎子。

    辛夷沒那耐心,直入主題。

    崔郎中溫和地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絲綢荷包。

    “老夫是受曹都指所托,來給小娘子當信使的。順便過來,為小娘子請個平安脈。”

    曹翊?

    辛夷著實沒有想到,抿嘴不語。

    崔郎中一笑,“曹都指說,那日在云騎橋,曹大姑娘冒犯了娘子,如今她已得了教訓,在家閉門思過。這是曹大姑娘托他送來,給你賠不是的……”

    曹漪蘭會甘心給她賠罪?

    只怕是被逼無奈吧。

    辛夷接過來一看,荷包里是一只釵子。

    釵頭是用羊脂白玉精雕而成的玉蘭,以寶石做蕊,白銀做枝,簡潔大方,做工精巧,逼真得仿佛會散發出幽幽的清香……

    不知為何,她腦子里浮現的是曹翊清俊干凈的臉。

    “這玉蘭釵太過貴重,我受之有愧。煩請郎中轉告曹都指,我不是記仇的人,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往后只要曹大姑娘不找我麻煩,我自是不會招惹她……”

    辛夷說著便往回推,崔郎中連忙回拒,雙手直擺。

    “老夫只是個跑腿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東西交給小娘子,萬萬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崔郎中。”辛夷看著他的指節,突然問:“你會拉二胡嗎?”

    崔郎中笑了起來。

    “習藝不精,算不得很會。小娘子為何有此一問?”

    辛夷坐回去,微微一笑。

    “沒什么,看你手上有繭子。”

    辛夷不會玩樂器,但她小時候選修興趣班,曾學過幾天二胡。二胡老子就有那樣的繭子,還玩笑說“玩樂器的人,就沒有一雙好手”。

    每樣樂器受力點和摩擦點都不同。拉二胡的人,按弦的左手,會留下兩道印,拿弓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繭子很厚很重。

    “崔大夫。”

    辛夷瞇起眼,突然問:“慶歷元年,張家村發生過一樁失火案,不知你有沒有印象?”

    “慶歷元年?”崔郎中像是驚了一下,皺眉思忖片刻,“好像有這么回事?”

    辛夷提醒他,“張家村北,一家十八口人連同醫廬,被焚毀殆盡……”

    崔郎中仰頭凝神,思考好一會,捋著胡須,點點頭。

    “確有此事。年代久遠,老夫竟有些模糊了。后來那醫廬的位置,被修筑成了一座白塔,只是不幾年,白塔遭了天雷,損毀后人們認為不吉,便不再修葺,漸漸變得殘破不堪,再無人涉足。”

    辛夷:“死去的那一家子,男主人叫陳儲圣,原是翰林院醫官,因得罪了官家,這才被貶黜罷官,隱居張家村,結廬行醫……”

    崔郎中震驚:“此事小娘子從何處得知?”

    辛夷笑了笑,避開話題,盯住崔郎中的臉。

    “陳太醫死得太慘了。一生行醫,一代圣手,傾其畢生所學,歷時十八年,修訂本草、編著藥書,朝廷今歲頒布的《簡要濟眾方》,便收錄了他編撰的醫藥方書。這樣一個為國為民為醫藥發展嘔心瀝血的人,被活活燒死……”

    崔郎中一聲嘆息。

    “禍害千年在,好人命不長。此事由來已久……”

    辛夷猶自說道:“陳太醫有賢惠的妻子、有滿堂的兒孫,還有一個疼得如珠如寶的小女兒……他們都死于那場大火。

    “開封府的老仵作說,他的小女兒死前曾遭受過侵犯……但至今不知何人所為。”

    崔郎中抿嘴,“小娘子何故說起這些?”

    辛夷眼皮垂下去。

    “同為醫者,感同身受。即使世人都忘記他,崔大夫也不該忘記才對?”

    她揚眉淺笑,看著崔郎中青白不勻的面孔,“我聽說當日,崔郎中最先趕到火點,為了救人還曾被燒傷……這么大的事,怎么就忘了呢?”

    崔郎中滯住。

    片刻,才聽他幽幽嘆息。

    “小娘子如此聰慧,老夫這點小把戲,實在是拙劣之極,讓小娘子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