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婢不為妾 > 第50章 他不懂
  天氣涼爽,景王爺嫌宴客的殿內過于陰涼,令人翻修了府里的戲臺。

  置下幾張桌案,說要邊聽戲邊宴飲。

  傍晚時分,賓客陸續而來。

  因過去常聚眾宴飲,宣化官員、當地世家子弟,皆與景王相熟,且景王為人隨和,這回久不相聚,這些人一來便爭先過來與景王寒暄一番。

  景王輕袍緩帶,一派閑適的樣子,客尚未到齊,獨自已暢飲數杯。

  此地多飲馬奶酒,但他素喜飲燒酒,色白如露,味甘濃醇,卻容易醉人。

  微醺之下,不論來人是誰,如何恭維,景王只輕揚揚手,就打發人入坐了。

  后來干脆不再回應,只顧飲酒,聽戲,全由竹青應酬了引至席位上。

  旁人也不以為忤,因情知景王脾性,且知景王爺要常駐北境,心中只怕是抑郁不歡,一心只想借酒消愁,消遣破悶罷了。

  是個好天氣,到了傍晚,晚霞格外動人。

  戲臺上的戲子頭面染上了一層金黃色,遠遠看去仿若天上的仙人一般。

  我不時盯著月門看,心里只盼著吳繁的身影。

  他和常將軍一直到掌燈時候才來。

  景王爺看見他們進來,高聲道:“兩位將軍來遲了,可要罰酒!”

  一個小丫鬟提著燈,領著他們到景王的案前。

  景王爺端著酒杯,嘴角掛著懶慢笑意,漫不經心道:“本王專程為常將軍設辭行宴,將軍可還滿意?”

  常將軍始終板著臉,臉色極差,像是隨時會拂袖而去,行了禮,冷冰冰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在下即將趕赴遼東,軍務繁瑣,來遲一步。”

  我對他們這些場面話不感興趣,只用余光看向吳繁。

  他穿著錦緞常服,暮色中,只見他默默陪常將軍站著,微垂著眸,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

  他們的席位就在景王下首,雖離得近,但光線昏暗,人一坐下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心里一陣失望,暗嘆雖在咫尺,卻連說句話兒都不能。

  天完全黑下來,戲臺上點的燈,閃閃爍爍,如同星辰墜落了人間。

  景王爺已經半醉,興致卻是極高,與眾人推杯換盞。

  文錦拽拽我的衣袖,與我耳語道:“夜里冷,去把王爺的大氅取來吧。”

  我提了燈,穿過幾處院子取了大氅來。

  經過一處長廊時,忽聽一個腳步聲。

  但四周連個人影子都沒有,加上冷風一吹,我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舉起燈籠照了照,赫然看到廊下的花園里站著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差點兒叫出聲,再一看,竟是吳繁那張熟面孔。

  因這長廊建在高處,他站的地方是通著戲臺子的花園,所以雖在一處,去彼此的地方卻需繞上一大段路來。

  于是我便站在欄桿處,手中的一盞燈光恰能照亮了他,讓他看起來溫暖又可親。

  見到是他,我欣喜道:“吳大哥,你怎么離席了?我還以為這回又沒機會跟你說說話兒呢,上回景王爺發高燒,我沒顧得上,后來閑下來了,又想起你是穿著鎧甲一個人跑過來的,怎么那么著急?”

  他仰頭不語,目光似在看我手中的燈,又似在看我,又似在看燈旁不停縈繞著的一只飛蟲。

  我又輕聲喊了聲:“吳大哥?”

  他冷酷的臉上緩緩有了一絲笑容,垂了眼,若有所思地輕笑一聲,意味深長說:“你一下子問這么多,讓我先回答哪個?聽說楊德壽上回把你關起來了,他可有苛待你?”

  我搖搖頭,又想起那兩日的煎熬,勉強笑笑:“只在一間屋子里被關了兩日,除了心里害怕,別的倒沒什么。”

  他沉吟了會兒,接著說:“下回你再遇到什么難事,不論托誰去我在城中的宅子里說一聲,自有人去營地找我,我如今在北境,尚且能說上話。”

  “多謝吳大哥。”我笑著脆聲說,心里卻已是極其感動,胸口泛起酸澀來。

  他微笑了下,抬手指了指前面說:“快去前頭吧,不是還要去送衣裳么?”

  “嗯,好,見到你,一高興差點兒把差事忘了。”

  我抱著大氅,提著燈沿著長廊往前走,吳繁也在下面走著,因此我們仍然像是在并肩同行。

  天邊的夜云被月亮照著十分清楚,星子潤亮極了,我吸了口氣,微笑著說:“景王爺的傷才好,其實不能喝酒的,又不能吹風,但是為著常將軍,我們也不好勸,你看,這才什么時候,就穿上毛料衣裳了。”

  “你待他倒是盡心盡力,做一個丫鬟罷了,至于花那么多心思?難道就為了做上大丫鬟?”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很是有些生惱,停下來,沖他說:“除了在我自己家里,我用不著盡心,不對,在家里,在我爹跟前我尚且需花些心思呢,更何況我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面,做什么不要盡心盡力?再說,我不過做好本分事,哪里叫花心思了?還有,你別看不起大丫鬟,那就是比做小丫鬟強!”

  我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又覺得對他說這些,他又不會懂。

  而且他亦是并無壞心思,只是各人處境不同罷了,我又何必這樣激動與他爭辯呢?

  想清楚后,我低聲說了句,“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不說了。”

  轉身繼續朝前走。

  他跟著我走了會兒,下面的草似乎很深,能聽見他穿過草地的沙沙聲。

  他默默走了會兒,小聲詢問我說:“生氣了?別生氣呀,算我說錯話還不行?”

  我遂抿唇偷笑了笑,冷冷說:“常將軍一走,你就是北境的大將軍了?”

  “是。”

  “那你掌管多少兵?”我好奇地發問。

  吳繁想了想,然后對我說:“其實這次調來的兩萬兵士,都是常將軍手里的兵,他們跟著常將軍出生入死,南征北戰多年。”

  他只說了一半,就不再說下去了。

  我卻漸漸明白了。

  難怪常將軍赴宴時臉色很差,自己辛苦調教出來的兵士,跟著自己多年的戰友,一夕間跟了別人,換誰心里會好受呢。

  前面便是戲臺子了,吳繁駐了足,讓我先過去。

  沒想到,我走到案邊,發現景王爺竟已經不在了。

  只有竹青還守著,見到我,走近說:“王爺不勝酒力,回去歇著了。”

  我只得抱著大氅回去。

  因知道有文錦和柊茗在,我也就不那么急著回去。

  干脆吹熄了燈,借著月色慢慢走回去。

  剛繞過一座假山,就見前面竹林前站著一個人。

  月白色長袍被風吹動著,背影甚是清冷寂寥。

  我四下看了看,并不見旁人在,心中納罕,卻只得上前走了幾步,低聲細問道:“夜里涼,王爺怎么沒回屋呢?”

  景王爺轉過身來,腳步緩緩朝我走過來。

  他走得沉穩,絲毫不見醉酒姿態,在我跟前站定后,嘴角綻出一絲笑,伸出手來,語氣輕快地說:“有件東西,一直沒來得及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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