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行走,景王爺并不坐轎,只與柊茗、竹青騎馬去。
若是帶了丫鬟,便需備車。
何況尋常出個門,亦無帶丫鬟的先例。
他是大應朝的景王爺,皇親貴胄,天之驕子,就算我非奴籍,亦是天懸地隔,倘若我拿他的話當真,以友人自居,那才是天真。
景王爺為著救命之恩,或者真是過意不去,賞了東西、幫我尋找家人,也是無可厚非。
但聽這口氣,是要攜了我去大街上閑逛,我便疑心因此引得他的一時青眼,豈不是要拉我進了渾水里?
原本就被徐氏猜忌,真落一個不清不白的名兒,沒的讓人瞧不起。
“王爺要去逛街市,有柊茗跟著去,奴婢在家里守著,等王爺來了,也好有熱湯熱茶。”我低聲道,心里百般不情愿。
景王爺“嘖”了聲,“叫你去,自有我的道理,你倒是推三阻四。”
我忙屈膝道:“奴婢不敢。”
狐貍尾巴到底是藏不住,之前還說讓我不用當他是王爺,這會兒子又擺起王爺的架子來。
轉念一想,他到底是親王身份,又口口聲聲拿我當救命恩人看,哪里還有別的心思呢,或者真有用到人的地方,也未可知。
這時,簾子打起,進來三個丫鬟,兩個端了托盤,另一個行禮道:“王爺,可用早膳了。”
說著就要去放小桌。
卻聽景王爺隨意一揮手,冷然說:“收下去。”
小丫鬟應了聲“是”,又垂著首悄悄退下。
雖不知他為何不吃早飯,我亦不再過問,只行禮道:“王爺稍后,奴婢這就去打點出門事宜。”
“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何不吃早飯?”景王好奇道。
“自是有王爺的道理。”
他輕嗤一聲,說道:“你不問,我怎么有機會說道理呢?”
我一呆,蹙眉淡淡問他:“天冷,王爺一早出去,為何不用早膳?”
他“嗯”了聲,翩然落坐,語氣輕松道:“這會兒先不說,出去就知道了。”
竟是故意捉弄!
我暗暗吸了口氣,面上卻仍是淡淡的:“是。”
景王爺與柊茗及兩個侍衛騎馬,另有車夫駕著馬車。
我坐在車內,聽著外面清脆的馬蹄聲,時急時緩,嗒嗒的如踏在人心上一樣。
我合攏了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掀起車帷幔一角看去,已是到鬧市里了。
宣化不比上京繁華,但因是邊境,諸國商人來往皆途徑此地歇腳理貨,因此亦是甚是熱鬧。
天清氣朗,行人熙攘,但見了我們一行人便紛紛躲開,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景王爺只穿了常服,百姓應是認不出,卻能憑馬車及穿戴分出權貴來,可見是早有的一套生存之道。
戰亂、貧寒、無常,不停地從他們身上碾過,卻只是讓他們變得蹉跎,更加得堅強。
我不由的對當地的百姓生出敬意來。
因生在南方,我對大應朝的最北之地,稱不上喜歡,反倒是一直未適應。
這里的干燥,寒冷,烈風,是粗曠而直白的,甚至是人人都愛的烤牛羊肉,我都受不住那股子膻氣。
午夜夢回,還是會想念揚州,我的院子,我的閨房。
雖不知外頭如今什么世道,凌宅不知被毀成什么樣子,還有我的父母家人不知能不能找到,但我總盼著有朝一日能回到家里去。
府上的丫鬟都會托人從外頭買胭脂水粉、首飾頭面等等,我一文錢也舍不得花,發了月錢便存起來,如今已是有了十兩。
從前從不知銀兩哪里好,現在倒覺得它最實在。
正想得出神,不知什么時候馬車停了。
柊茗過來掀了簾子,我扶著他的胳膊下了馬車。
面前是一條極熱鬧的街,路兩邊皆是小攤小販,馬車是不能走了。
景王爺將馬交給一個侍衛,便信步朝前走去。
柊茗對侍衛囑咐道:“人多招搖,我跟多兒姑娘跟著王爺,你們在旁邊茶攤兒候著。”
快步跟上景王爺。
柊茗回過頭說:“公子想看的外國商隊在前頭呢,還要走上一段路。”
雖是人接踵摩肩,景王爺白凈俊美的顯貴公子哥兒模樣仍是極其出挑,引得身旁人走過去還紛紛側目回頭望。
他倒是渾然不覺,只輕快地說:“走!”
便大搖大擺朝前走去。
我以為他從前來過,不想走出去兩步又轉頭問柊茗:“這個什么大街,可有什么好吃的早點?”
柊茗湊過來恭聲道:“回公子,此乃鼓樓大街,當地人早飯喜吃羊雜面,我也沒有來過,不過聽說有家楊記羊雜面甚是出名。”
柊茗早上吃了飯,所以只我和景王爺吃。
面店不大,只有幾張桌凳,早坐滿了人。
吆來喝去的市井氣十足,莫說景王爺,就連我都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柊茗去前頭買面,我與景王爺站在一群食客中間,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穿著深紅色粗布衣的女子,端了面過來時看見了我們,臉上立刻綻出熱情的笑來,大聲道:“哎喲貴客來啦,您等著,這就給你安排桌位。”
她放下面后,抬腳踢了踢一個食客的凳子,佯裝厲聲道:“小癟三,你去跟人搭桌子坐去。”
那食客也不惱,邊端著碗往嘴里吸溜面,邊起身笑道:“得嘞,楊小娘子今兒真好看。”
那楊娘子朝他身上揣了一跤,接著罵道:“老娘哪天不好看?去去去!”
我覺得此情形甚是有趣,忍不住抿唇笑。
那食客一轉身瞧見我,放在臉前的碗便放下了,眼睛瞇著望著我笑。
幸好景王爺朝前走了一步,擋住了他的目光。
景王爺朝楊娘子拱手道:“謝老板娘美意。”
楊娘子微低了頭,似羞非羞地抬眼笑道:“公子瞧著眼生呢,不知是哪里高廟里頭的,回頭奴家也好給人吹。”
我在景王爺身后,聽見他斯斯文文說:“在下是上京的藥材商,初來寶地,不足為道。”
“貴姓啊?”楊娘子臉上堆著笑嬌聲道。
“在下姓凌。”
“哎呀凌公子,你瞧咱們光顧著聊,竟忘了讓凌公子落座了,來來來,快請坐。”
景王爺被楊娘子一下子按在長凳上。
我忙跟過去取了手帕子擦他面前的桌子。
“姑娘不用擦,咱們這兒桌凳看著不干不凈,那都是包得老漿,奴家每天都擦,其實干凈著呢。”楊娘子在一旁擺手道。
我攤開手帕一看,一層黑乎乎油漬,當下便想著這帕子是不能要了。
那楊娘子訕訕地干笑兩聲,很是尷尬。
景王爺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老板娘只管忙去吧。”
楊娘子走后,景王爺指了指他對面的長凳,柔聲道:“快去坐了,省得待會兒又來人搭桌。”
我只得過去坐,回頭看了看柊茗,他還在柜臺前的人群中擠著,便轉過頭低聲道:“你何時改了姓了……不問自取。”
他亦是低聲道:“那娘子突然問起,我總不能說我姓劉吧,我一時想不起姓什么好,就緊著身邊人擋一擋。”
我不再言語,撐著下巴打量著這家小店。
此處與寶窟似的精美王府絕然不同,一個如天上神仙洞府,這里是凡俗人間。
就連坐在對面的景王爺也似跌落凡間,我還是好奇問他:“府里什么珍饈美味沒有,怎么會想著來這種地方吃飯?”
景王爺眼睛也四下打量,眉梢帶著笑意道:“早就想這種熱鬧的小街市來轉轉了,你不覺得有趣么?”
食客們埋頭大嚼,俚語聲聲,一眼便能望見外頭熱鬧的街,眼前景象如惟妙惟肖的泥塑畫面,因過于生動,反倒不像真的。
確是有趣極了。
柊茗總算擠了回來,微喘著氣說:“公子和凌姑娘你們吃著,我去外頭行個方便去。”
他剛走一會兒,兩碗面就端了上來。
羊雜蓋在面上,鋪上香菜,熱氣夾著香氣撲來,加之這會兒我已是餓了,眼前的面看起來便極是美味。
沒想到竟是辛辣無比,吃下一口,方后知后覺,直辣得捂著嘴巴猛吸氣。
景王爺亦放下筷子直說辣:“還以為我已很能吃辣,沒想到會這么辣。”
我的眼淚都快被辣了出來,淚眼汪汪地坐在那里。
景王爺卻站起了身,大步朝柜臺走去,我還以為他是要去鬧事,忙滋滋哈哈跟了過去,卻聽見他對店里小廝說:“快!拿壺茶水來!”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