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駕抵達的第三天，我們為邊疆官員、草原友好部落大汗以及周邊鄰國使臣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夜宴。
掌燈時分，夜宴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吳將軍決定離開宴席，親自帶領士兵進行巡邏。
我趁機混入巡邏隊伍中。
當我們經過陳才人所居的附近時，吳將軍突然停下了腳步，警惕地朝深長的回廊望了望。
他轉身指了指我，命令我隨他去前面看看。
我迅速脫掉了盔甲和帽子，撕掉了胡子，低聲向吳將軍說明了我的身份。
然后，我們來到了回廊拐角處的盆景樹后面，他轉身示意我等待。
不久，我聽到吳將軍下達命令，讓其他巡邏兵士按照原路繼續巡視。
我深吸一口氣，跟隨著吳將軍的腳步，走向前方。
一路上，我們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夜色中，繁星點點，月光如水，一切顯得格外寧靜而美麗。
在盔甲內我穿著宮女的裝扮，又因為對王府地形熟悉，所以很順利地到達了文錦居住的院子。
小院檐下懸掛著宮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引得幾只蛾子不停圍繞著旋轉。
草原上八月的夜晚，到了夜里已經變得很涼了。
院門口站著兩個小太監，縮著手在袖中，邊聊天邊踱著步。
可能是經過了重新修葺和打理，這里彌漫著陌生的氣息，隨處可見的太監和宮女，讓我不由得有些唏噓和傷感。
不過這樣一來，也驅散了我的緊張感。
在離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我停了下來，坦然地說道：“娘娘吩咐我們整理府里的舊物，我想請兩位公公幫忙給些建議，這些舊物應該如何歸置。”
偏胖的小太監首先開口問了我一個問題。
瘦小太監則立刻反應過來，說道：“你忘了？這府里從前是誰住的啊？”
聽到這個問題，偏胖的太監立刻恍然大悟，笑著說道：“明白了明白了。”
隨后他對我笑道：“姑娘請稍等，我這就進去找娘娘。”
他進去后，瘦小太監也沒有閑著，他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我隨便編了個名字，他聽了之后也沒有再問。
見我并不想搭理他，他也不再說話，跟著從遠處傳來的管弦之樂哼起了曲兒。
不久之后，胖太監出來了。
隨后，文錦也走了出來。她穿著月白色的短襖，外罩淺青色的織金對襟比甲，頭上各式簪釵在瑩亮生輝。她深看了我一眼，眼里滿是震驚，但只是一瞬。
她由胖太監扶著，邁出門檻，腳步不停，道：“本宮隨便去瞧瞧，你們不用跟著。”
說著她看向了我，“走吧，你陪本宮過去。”
我提著燈走在前面領路。
到了僻靜處，她低聲說道：“去之前住的地方吧。”
我回頭朝她微笑道：“娘娘與我心有靈犀呀。”
她雖然緊張，但還是因為是在外面行動不便，沒有過多停留，率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我們之前住的地方并不遠。
因為無人居住，只在院口亮著兩盞燈籠，里面一片漆黑。
院口守著兩個太監，遠遠看見我們過來就忙跪下道：“娘娘金安。”
文錦走到門口淡淡道：“本宮去查點舊物，不想被人打攪。”
兩個太監忙躬身恭恭敬敬道，“奴才明白。”
文錦雖然只是才人位份，但后宮妃嬪較少，只有她和凌煙。
皇上正在北巡，帶著她過來，所以宮里的奴才都對她很是恭順，不敢有半分違逆。
踏進院子，我轉身閂上了大門。
還未轉過身，手臂就被緊緊握住。
文錦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一張粉白的臉上掛著兩道濕濕的淚痕。
我靜靜地看著她。
片刻后，她輕輕地垂下手，緩緩地握住我的手，牽著我向屋內走去。她輕聲說：“有些事情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院子里石榴花掛滿紅果，仿佛一團團燃燒的火，卻無人采摘。這些石榴樹早已經熟透，露出了寶石般的紅籽。盡管院內的一切都保持原樣，但是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就連盛著蓮葉和金魚的大缸都水清葉綠，幾尾金魚在燈影經過時，尾巴輕劃游開。
我跟著文錦走進她曾經居住的房間。
隔壁就是我的房間，但是里面黑著燈，外面落著鎖。
文錦站在她的屋門口，溫和地說：“請進來吧。”
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過去。
我記得以前我和她一起忙碌一天后，有時會到她的屋里坐坐。
她總是禮貌周到地推開門，笑著說：“請進來吧。”
然后我們就會一起笑著走進房間。
房間里擺滿了青花瓷茶具和四張椅子。我們并不在桌前歇息，而是走到窗邊的軟榻旁。這里比八仙桌更加親切。
她點亮了燭臺，屋里一下子亮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我們身處后宮之中，然而我似乎已經忘記了那些規矩和禮儀。
她解釋道：“現在這里還是你以前的屋子。”
說著她就想要下跪行禮，我趕緊起身扶住她的雙臂，輕輕把她拉起來，說：“你是我的好姐妹，現在已經是娘娘了，我怎么能讓你下跪呢？”
文錦笑了笑說：“你是我的好姐妹？這話我可喜歡聽。”
她繼續說：“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在這個宮里爭什么，只是既然我們都在這里了，我想我們需要相互照應。”
我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
然后我問她：“你去送信的人可靠嗎？”
文錦點了點頭說：“他是御膳房的一個小太監，他曾經受過我公公的恩惠，而且他人老實忠厚，在宮里人緣也極好。由他去送信的話，別人只會覺得他是心善被人利用。”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
我說道：“我就知道有你在身邊，什么都不用擔心。”
文錦的臉色有些不自在，她說：“但是剛才我想到了另一種情況。如果那個送信的人沒有按照我們的計劃行事呢？或者他跟過去之后被別人發現了也不慌，只咬定與自己無關呢？”
我知道她擔心的對。
我安慰她說：“他會的。”
然后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你現在怎么樣？皇上對你好嗎？”聽到這個問題文錦沉默了下來。
她說：“皇上對我很好，但是我知道他心思并不在后宮。只要表面上過得去就行，他從來不管不問。”
聽到這個回答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文錦嘆了聲：“這半年來，我與寧嬪私下多有較量，雖面上和和睦睦，以皇上的性子，怎會察覺不到？只是他心思不在后宮，只要表面上過得去，他從來不管不問。那寧嬪姿色好，又識字，所以皇上但凡到后宮，必去她那里坐坐，聽我安插在她宮里的人說，她只捧著一本安靜看著，皇上都會看上半晌，她如今又有了身孕，日后寵冠后宮是難免的。你叫我和她爭，和她斗，以皇上對她的寵愛，一時半會兒是難以絆倒她，偏偏她的身份，又不能慢慢熬著，而且她有了皇上頭一個皇子，又該招惹來多少人的目光啊？所以就算那男人不會方寸大亂，形跡不可疑，就算讓皇上對我生出疑心，也要一試，反正成與不成，總要在皇上心上投個影兒呢。”
我冷眼望著文錦。
從前我就知道她甚是圓滑，說話辦事滴水不漏，卻從來沒像這一刻覺得她厲害……也難怪，從前，在知道她背叛我之前，我又怎么會去猜忌她呢？
她明明自己心里又愧疚又著急，偏偏字字句句像是在為我憂慮，又三言兩語向我說清楚皇上是如何寵愛凌煙的，好叫我一心只顧著忌憚凌煙，好叫我心里難過甚至亂了心神，以此襯出她的好處來。
我心里明鏡兒似的，可我還是心中沉悶難受，說不出什么滋味來。
這種滋味讓我很煩躁不安，于是我脫口道：“是。涉及男女私情、宮闈丑事，只要粘上了，就再解釋不清了，他們以前對我的招數，不就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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