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在后山選了一處稍微平坦的地塊兒,給宋二狗入了土,又立了塊木碑,上書“宋二狗之墓”。
蓋上最后一抔土的時候,宋好有一種豁然一新的感覺。
先前那股縈繞不散的悲傷似乎就此散去,而自己這位無賴卑劣的便宜爹也用墓碑上五個大字總結了他的一生。
宋好從天香樓走后,崔或到底不放心宋好一個人去,跟柳元英商量后,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白鹿書院尋裴彥卿。
彼時裴彥卿正在學堂上課。
崔或從前便是白鹿書院里出來的學生,如今雖然因為朝堂局勢詭譎隨著父親辭官回了豐城,可到底不算無名之輩,進出白鹿書院還是便捷的。
只是到的時候,裴彥卿還在課上,不便打擾,只得站在誠心堂外焦灼等候著。
好在并未等候太久,里頭先生便叫休息了。
一下課,學堂里的書生們也都交頭接耳的開始松散松散筋骨。
權貴公子們大多混一個圈子,學堂里頭有不少認得崔或的,見他站在窗外一臉焦急的像是候著什么人,散了課便都立刻圍過去打招呼。
趙云摯當日也憑著一篇上好的文章分在了誠心堂,作為豐城頭號貴公子的趙小霸王當然也認得崔或,只是他自矜身份,不肯先過去打招呼。
不過以他對崔或的了解,這廝平日行事頗為審慎低調,他今日如此大喇喇的站在學堂門外找人,倒是讓人好奇。
崔或雖心焦,可見裴彥卿始終端坐堂內目不斜視,又不好高聲去喊,只得笑著一一跟這些貴公子寒暄起來,并道:“我此行前來是尋學堂里一位姓裴名彥卿的學子,不知能否勞煩各位替我通傳一聲?”
崔或的話還是十分好使的,話音一落便有一群書生跑回堂內,沖著裴彥卿朗聲喊道:“裴彥卿!外頭崔公子找!裴彥卿!”
這些人平日都不屑搭理裴彥卿,既看不上他的出身,又看不上他通過崔先生的關系進白鹿書院,今日卻見崔家二公子也親自來尋他,雖然不知是什么事,但多少有些納罕。
裴彥卿習慣獨來獨往,也不慎在意周圍這些幼稚的把戲,唯一頷首道了聲謝,便出門去尋崔或。
崔或一見到裴彥卿,便將他拉到一邊,低聲告知了宋二狗的死訊。
“據說是在牢里跟人起了沖突,叫人打死了,我跟宋好說的時候,她面上雖無異樣,可到底是她父親,現下她一人去了牢里,已經多半時了,我不放心,才來尋你。”
裴彥卿凜著神色聽崔或說完,微微蹙眉道:“我去跟助學告個假。”
裴彥卿轉身就要走,崔或哎了兩聲,拉住了他的胳膊,想說些什么,卻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只是欲言又止的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胳膊,道:“去吧,我在此等你。”
裴彥卿點頭,轉身就抬腳跑起來。
窗內,趙云摯皺著眉,看著二人的互動,忍不住問身邊一起看熱鬧的人:“這裴彥卿,不是說就是個窮小子,怎么跟崔或也認識?”
身邊人譏諷一笑,來了勁,趴在趙云摯耳朵邊將當日開學那幾位書生嘲諷裴彥卿的話有模有樣的又給學了一遍。
一遍學完,趙云摯身邊幾個狐朋狗友也都立刻低頭嗤嗤笑起來。
趙云摯也勾唇邪笑:“所以你是說,這裴彥卿,全然是靠著他那做廚娘的娘子,用著幾道小菜哄好了崔信之,這才得了書院的名帖,免考進來的?”
“可不是,這事兒后來還真有人去問了相識的,做不得假的,她那娘子如今還在崔家的天香樓做著掌柜呢!你說說,一個女子,在外做掌柜!”
“不然你瞧,他平日眼睛擱在頭頂那副清高樣子,不過就是仗著先生夸了幾句他的課業,他可曾把誰放在眼里,可見了崔或,不還是服服帖帖奴顏婢膝的那副樣子!”
幾個狐朋狗友你來我往的幾句話,說的趙云摯臉色愈發陰沉。
當日他初見裴彥卿,見他模樣俊美神情清冷,活脫脫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佛子相,便主動示好有意結交,卻被他直言拒絕。
他趙云摯在豐城這么些年,何曾如此受氣,顏面掃地過,一時氣急,拂袖而去,只等著裴彥卿日后幡然悔悟主動回過頭來求他。
不想等了幾日,卻見他始終一臉淡漠斂然,從未對誰稍稍假以辭色。
如不是今日看見他如何和崔或親近,他都要當真以為他裴公子就是這般清高淡然的人物了。
原來不過是個市井小民,靠著自己娘子拋頭露面的才稍稍擠進了這權貴云集的白鹿書院罷了。
恰好此時裴彥卿從助學那里告完假回來,在座位邊收拾書箱。
趙云摯見他回來,忍不住沖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完全沒收著聲兒。
裴彥卿聽見了也當沒聽見,他后座這位同窗,總是行為古怪,時常盯著他看,或者眼帶思索,或者眼含憤恨,總歸是莫名其妙。
匆匆收拾完東西,見崔或還在門外等著,裴彥卿三兩步便走過去,輕聲道:“走吧。”
不久,趙云摯的眼線就回來稟報,說是兩人進了一輛馬車離開了。
有人見著趙云摯臉色不虞,估摸著他的心思,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這倆人,青天白日的就進了一輛馬車離開,還不知是去哪兒貼燒餅去了!”
旁邊幾人一聽,便都十分猥瑣的哈哈大笑起來。
趙云摯卻冷喝一聲:“閉嘴!”
幾人都愣住,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臉色如此陰沉。
趙云摯心煩,拔下靴子朝眾人一丟,怒道:“滾!都給我滾!”
從前身邊俊秀郎君如云,趙云摯也曾被人懷疑過是個短袖,就連他娘都曾懷疑他是不是好龍陽,給他送了幾房美妾。
他為著他娘心里踏實,也為著沒什么不收的理由,有多少收多少,全抬進了房里,這之后,關于他斷袖的傳聞才逐漸銷聲匿跡。
他本也只是喜好美麗的人物,見了便覺得親切,并無別的什么心思,也不多在意外頭的名聲。
可不知今日為何,聽著他們惡意揣測裴彥卿和崔或兩人的關系,心里頭心煩意亂惡心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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