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陛下替我跪佛堂 > 第一百一十章 仙女娘娘
  圖南送飯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姑娘”跨著腿坐在文椅上,平時總是被揣在斗篷下面的手爐被她捏在手里,活似一個山大王。

  “姑娘?”

  一看見圖南,趙肅睿猛地站了起來:

  “圖南,你趕緊看看這人要是沒事了趕緊找個地方打發了,別讓我在這煩心!”

  煩心?

  圖南轉頭,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從被子上連忙爬了起來。

  “姑娘、我、是這仙女娘子讓我坐的!”

  女子自然就是施新梅,她的臉上還帶著病容,一看就是身子還沒好透。

  圖南不緊不慢地將手里的東西一樣樣放好,才又看向那女子,那女子舉著手仿佛隨時會挨打似的,肩膀都縮在了一起。

  “無妨,我家姑娘把被子給了你用,你用便是了。”

  她指了指自己帶來的包袱,里面裝了一床簇新的被子,本是想給這女子用的,現在看來是得給姑娘用了,幸好拿得全新的,只是里面沒有香包。

  聽她這么說,施新梅的神色明顯一松,卻又被她抓住了手腕。

  “脈象仍是不太好,我給你帶了藥丸,一會兒吃些東西再吃兩粒。”

  施新梅的手腕和臉龐都帶著臟污,圖南卻毫不在意,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看看她的舌頭:

  “還是有些發燒,好在咽喉沒有紅腫,我帶了件棉衣給你,雖然是半舊的也是重新拆洗過的,你別嫌棄。”

  嫌棄?施新梅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又軟又香的布面棉衣,雖然努力不想嚇到旁人,還是忍不住手張開又合上,仿佛是只在冬天大雪封山之后突然看見了新鮮蘋果的猴兒,以為太渴望太喜歡,反倒是畏足不前。

  她瘦得皮骨相貼,還真有幾分像猴子。

  圖南直接將一個小包袱塞到了她的懷里:

  “你發了汗,身上的中衣和小衣多半也是穿不得了,我也都帶了,你盡管都換上。”

  施新梅看看面前這位姑娘,又看向那位“仙女娘子”,她剛要說什么,就見那“仙女娘子”立即用手指著她:

  “你要是再謝我,這些東西我燒了都不給你!”

  這一個上午,趙肅睿著實是受夠了,之前這施新梅喊他一句“好菩薩”他還覺得受用,結果她一早上醒了就喊上了什么“俊俏娘子”,一會兒又是“仙女娘子”,一會兒又是“救苦救難好娘娘”。

  趙肅睿,堂堂昭德帝,在西北兩部眼里那都是能止小兒夜啼的煞神!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沈三廢的皮囊里,旁人看了自己都是個柔弱可欺的女子,可是!可是!連他莊子上那些小丫頭都知道得夸他英明神武,怎么這施新梅就這般的沒有眼力界兒呢?

  要不是想到是自己花了心思將這女子的病給搶了回來,趙肅睿早就不知道發作了多少回了,現在,他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把這施新梅再折騰出毛病來,他這一日一夜的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昨夜幾乎沒怎么睡,趙肅睿本就覺得肝火翻滾,又碰上這么個腦子不靈醒的,他真是被折磨成了塊兒爆炭。

  “圖南,你也不必與她啰嗦,她是個聽不懂人話看不懂臉色的,比柳甜杏還煩人十倍!”

  趙肅睿叫住圖南:“你就問她,她到底為什么入了大牢,這牢里的獄卒又為何不給她吃喝要殺了他,你問清楚了,若是她身上真有冤屈,咱們只管將惡人一刀捅了也省得再禍害他人!”

  積了一上午的火氣全在喉頭,趙肅睿真是把話說得殺氣四溢。

  圖南看向“自家姑娘”,仿佛是看見了個身負三十條人命的匪寨頭子。

  她愣了下,笑著說:

  “姑娘別急,您先將午膳用了。”

  趙肅睿還真餓了,摸了下肚子,他對著圖南帶來的食盒抬了抬下巴:

  “今日你帶了什么?”

  圖南打開食盒,緩緩說:“昨天姑娘吃了肘子,今日還是清淡些為好,我給您蒸了一條魚,炒了一道木耳燒兔肉,培風派人從莊子上送了幾只野雞過來,我取了雞胸上的肉給您做了道野雞團子湯,又蒸了兩籠蒸餃,還有四樣小菜。”

  趙肅睿的臉從“清淡”二字開始就已經耷拉了下來。

  探頭看了一眼,魚還挺肥,木耳燒兔肉看著也醬色誘人,他撇了撇嘴:

  “清淡清淡,也不知道你們每日喂的是人還是兔子。”

  圖南將飯菜在他面前擺好,笑著說:“姑娘別急,之前我在莊子上做的臘豬肉、臘豬蹄也都好了,這次培風也都讓人帶了過來,明日給姑娘做一對金銀蹄。”

  趙肅睿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嘴里,又去看蒸餃,聽見了自己沒吃過的菜色忍不住抬起頭:

  “金銀蹄?”

  “就是臘豬蹄與鮮豬蹄一起燉了,一個凈白,一個金黃,就叫金銀蹄。”

  一鍋里面頓了倆不一樣的豬蹄兒,聽著還挺有意思,趙肅睿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罷了,明日再添些肉餅。”

  “是,姑娘。”

  “她們”二人說話的時候,施新梅縮在墻角連眼都不敢抬,圖南看了看,端著一個碗走向她。

  “施娘子,這是用野雞的湯熬的粟米粥,沒有油星,你先喝一碗?我這還有幾個面餅,只放了些蔥油,你要是克化的動就嘗嘗?”

  施新梅瞪著眼睛看著圖南,好一會兒,才怯笑了下說:“不、不必了,今日那瑤池來的仙女娘娘讓外頭的差爺給我買了粥水的,夠、夠吃了!”

  聽見“瑤池來的仙女娘娘”這幾個字,正在喝野雞團子湯的昭德帝嗆了下。

  圖南笑著說:“施娘子不必客氣,你將飯吃了,再吃了藥,身子能好得快些,你身子好了,我家姑娘也少了些心憂不是?”

  “不、我……我這等下賤人,能被菩薩娘娘救了命,已經是祖宗顯靈了,可不能、不能再沾了好處。”

  說話的時候,施新梅直接將手都藏在了身后,頭一個勁兒的搖。

  “圖南,你不必與她廢話。”趙肅睿咽下嘴里的野雞肉團子,看向施新梅,“你要是不吃我就讓她倒了,那些衣服也是一樣,愛穿不穿,你不穿我立即讓她剪了。”

  施新梅這才伸出手,戰戰兢兢將雞湯粥接了過去。

  圖南直起身子看向“自家姑娘”,就看見“她”一口氣把一整個蒸餃都填進了自己的嘴里。

  圖南:“……”

  錢小五一直守在牢房外頭等著吩咐,他也同樣是一夜未睡,站了一會兒就得打七八個哈欠。

  圖南又看了看牢房四周,除了錢小五之外,其余的獄卒都被換了,現在都小心守在另一側,模樣比從前恭敬了很多。

  重新看向施新梅,她心中也不由得猜測起來。

  這施新梅一看就是在街頭摔打慣了的女子,滿嘴的恭維話不重樣,手腳也粗糙,能看出日子過得艱難至極,這樣的女子要是因為偷盜之類進了牢獄也不算稀奇,又有什么能讓獄卒下手謀害的呢?

  又過了一會兒,等兩人都吃完了飯,圖南說:

  “錢差爺,我家姑娘多日未曾擦洗身上,可否請幾位差爺行個方便?”

  說話時,她隨手又遞出去了三張蔥油餅,指縫里還是塞了一角碎銀。

  錢小五卻沒有立刻收下,而是看向了“沈娘子。”

  吃魚吃得正歡的趙肅睿撥冗看了一眼,哼了一聲:“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錢小五立刻連餅帶錢收下了。

  幾人漸漸走遠,趙肅睿也明白了圖南的意思,他往交椅里一坐,一副大爺模樣地癱著:

  “你來問她話。”

  “是,姑娘。”

  圖南轉向施新梅:

  “施娘子,請問您是為何進了大牢?”

  施新梅小聲說:“我偷了旁人家的三簍煤,官老爺讓我賠三十文錢給人家,我哪有錢?便被判了在牢里呆十日,從前都是要做些苦役的,這次只是把莪關在牢里就不管了。”

  說話的時候,她拽著最底下一層的被角。

  最底下那層的被子就是獄卒給她的蘆葦被,她就算病得要死了也把被子死死地攥在手里。

  “從前?施娘子你經常坐牢?”

  施新梅低著頭,輕嘆了聲:“家里實在沒炭了,那三簍煤留給孩子,我來牢里蹲幾日也能省下口嚼用。”

  “你家的男人是個死人?竟然能讓你一個婦道人家靠行竊為生?要我說你家里那男人也是該死的。”

  語氣這般暴烈的,自然就是趙肅睿了。

  施新梅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忙忙低下了頭:

  “仙女兒娘娘您別怪我家當家的,他走了兩年多了,我們過成這樣他在下頭看著怕是也著急。”

  竟然還真是個“死人”,趙肅睿一時語塞,片刻后,他問:

  “你丈夫是怎么死的?你公婆呢?你丈夫就沒有個兄弟照拂你一二?”

  施新梅低著頭,繃著的肩膀突然松了下來,她說:

  “我夫家是軍戶,我家那男人從前是左哨營的,之前跟著皇帝大老爺北伐,讓人拿箭射死了。”

  左哨營?!

  那可是禁軍中的“五軍營”里的一營,連糧餉都比外地雜軍好了不少。

  趙肅睿北伐西征,左哨營都護衛在側,算起來,在殺敵的時候和他們也算是“同袍”。

  心中甚是新奇,趙肅睿重新打量了施新梅一遍:

  “朝廷不是發了撫恤?拿著錢做點小生意,你也不至于混成如此地步。”

  施新梅低著頭:“陣亡名冊上,沒有我家男人。”

  既然“沒死”,自然也領不到撫恤款項,只是施新梅上有老下有小,還得單打獨斗下去。

  聽著施新梅的話,趙肅睿心中一動。

  這一招他可太熟了。

  不就是“吃空餉”么?

  沒想到啊,這里明明是天子腳下,他這做皇帝的反倒越發難受起來了。

  呵,他慣常仰賴的左哨營都已經將吃空餉一事做到了明面上。

  圖南又問施春梅:“沒有撫恤,你一個人還要照應兩個孩子,日子過得艱難無比,為何還有人想要將你置于死地?”

  施新梅低著頭:“我家里還剩兩間大瓦房,可我只生了兩個女兒……”

  不必說了,趙肅睿擺擺手:“這擺明了又是一樁“吃絕戶”的好買賣。”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唯獨懷里的小手爐,差點被他掐出幾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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