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第三十六章 如劍臨頭
    慕紫軒笑道:“道長也是直白之人,在下又何需做矯飾之語。”

    李含光道:“說得也是,不過我也想先請問慕公子一事,不知公子眼中,上清派現下聲勢如何?”

    慕紫軒道:“香火鼎盛,門徒萬千,信眾遍及天下,連當今天子和公主也對上清派推崇備至,若論聲勢,天下再無一派能與貴派抗頡。”

    李含光頷首道:“沒錯,若只論聲勢,本門確實算得天下第一,但公子看來,這聲勢,能長久不滅嗎?”

    這一問,到讓慕紫軒難答了,道門重長生,但天下哪有永恒不滅的事物,此道理雖是無錯,但說出口卻是失禮,一時琢磨不清這問題背后的深意,遲疑間,卻聽應飛揚接口直言道:“秦定萬世之號,卻傳二世則亡,強橫的王朝尚有灰飛煙滅之勢,宗門的聲勢又如何能得長久。”

    李含光一愣,隨即朗笑道:“慕公子,你我雖互相吹捧對方為直白之人,但與應師弟相比,終究都成了矯飾之輩,不錯,李唐奉老君李聃為祖,加尊號為“太上玄元皇帝”,道教便可謂是當朝國教一般,而上清派作為顯世大宗,所受得皇恩尊崇更是百千年來,諸家百教無一能及得上的,聲勢堪稱前無古人。但這聲勢卻是沙上建塔,依仗得便是以唐朝為基石,但若是唐朝一夕傾覆,上清派豈不是也要隨之崩毀?”

    一語既出,卻如雷霆驚世,應飛揚和慕紫軒對望一眼,皆看出對方面上震撼之色,若方才應飛揚的言語是直來直去,那此時李含光的言語就是不加掩飾的大逆之語。

    李含光卻無視二人面色,雙目亮若星辰,繼續道:“自師尊親授法篆,執掌天下道籍那日起,上清派便已與李唐根脈相連,結為一體,李唐若是覆滅,那它的繼承者為了消除前朝的影響,定然會以我上清派祭品,如今上清派看似煊赫一時,實則已是劍臨頭上,皇帝拋來的名韁利鎖,在其他人眼里是供我派弟子向上攀爬的高枝,但在我眼里,卻是吊在脖頸之上的吊索!”

    應飛揚倒抽一口涼氣,李含光所言雖乍聞起來危言聳聽,但細細想來卻覺盡是真知灼見,上清派已被牢牢綁在李唐的戰車之上,若是戰車陷入泥沼之中,上清派定也會隨之一并被泥沼吞沒。雖是煊赫一時,但背后卻藏著滅教滅門的危機。

    慕紫軒也是面帶驚異道:“想來李道長不會坐以待斃,不知會如何因應當前困局?”

    “四個字,遺世獨立。”李含光斬鐵截釘道:“道門本就是出世的教派,諸多凡俗瑣事,只會侵染道心,不若舍棄諸般富貴,返回南方茅山本宗潛心修行,任他朝代交替、王霸迭移,我道卻是永存!”

    “拿得起,放得下,難怪眾人皆說,李道長最得司馬真人的真傳,如今看來當真不假。”慕紫軒又嘆了口氣道:“只是其他人未必有道長這般深遠目光,要他們放棄眼前富貴,怕是不易吧。”

    “這便是慕公子方才所問的問題了,上清派內分為兩派,一派入世,一派出世,入世者自然以貧道為首,出世者則以張守志張師弟為首。說來慚愧,貧道這邊只有孫師弟等寥寥數人支持,而杜師弟,呂師弟以及門內大部分前輩長老都站在張師弟那方。”

    應飛揚道:“曲高者,和者自寡,只是張道長也就罷了,呂道長、杜道長和其他長老難道也放不下權勢名利?”

    李含光嘆道:“也本怪不得他們,自三國亂世后,天下再無聽聞有人飛仙升天,既然長生無望,誰還耐得住清修寂寞,自然想憑著一身仙法搏個現世富貴,呂師弟祭煉法劍,需要大量鐵精,但是一座礦山挖空,也未必能得幾兩鐵精,若無皇帝的賞賜饋贈,他未必能祭煉出那一對蛇蛟之劍。至于杜如誨師弟,早年游歷江湖時曾留下一對子女,他的兒子根骨不好,武道和仙道都修不得,師弟便為他在朝中謀了個官職,哪知他那兒子有無甚眼力,四處樹敵,全靠杜師弟背后撐持,也因此,杜師弟也難再脫身。”

    “原來如此,張守志有二位師弟和諸多長老在側,李含光身邊卻只有孫長機相助,額,孫長機這瘋狗般的人物,有他在旁,只會把更多人物逼向對面,也算不得相助吧,難怪以李含光的才干能力修為,卻遲遲未能被司馬真人定為下任掌教,理念與他人背道而馳,便是強立他為掌教,日后也定生內亂。”應飛揚心中暗自揣測著。

    慕紫軒搖頭道:“如今大唐國力強盛,四海豐盈,李道長此舉雖是居安思危,但在他人眼中,卻是消極避讓,既悖逆天時,也不得人心,前路恐怕艱難。”

    “如今師傅已死,套在我派身上的枷鎖,只剩貧道能一一斬除,便 除,便是逆時背德,貧道也必衛大道!”星光仿若一層銀霜,鋪灑在李含光身上,襯得他若仙人一般空靈飄逸,但他遙望天星的雙眼卻透露出一股狠絕。

    就在此時,突得聽到一陣喧嘩之聲隱約傳來,慕紫軒雙目一閉,聽聲辨位,之后眼睛一睜,篤定道:“是端法大師那里。”

    幾人相互一眼,同時有了動作,向端法和尚的居處飛奔而去,待到院口之處,便見端法和尚正與一名黑衣蒙面人打斗。

    “藏頭露尾,絕非善類!”司馬真人被殺,上清派本就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如今見到來路不明之人行兇,應飛揚心中猜測著他與司馬承禎之死必有關系,便要挺劍相助端法,揭開此人真面目。

    卻被慕紫軒一把拉住,“別急,有陣法在前。”說罷,將目光移向李含光,似是示意由他來破陣。

    李含光卻如若未聞,雙手負后,饒有興味的看著這場打斗,說:“是乾坤隔離陣,要破不難,二位,且再等等。”說是不難,但他卻沒半分破陣的樣子。

    內中二人似是受陣法影響,全然未察覺到陣外有人到來,猶在斗個不休,端法和尚現出金剛伏魔法相,拳威剛猛凌厲,萬魔辟易,正是白馬寺的護法神功——金剛伏魔拳,每出一拳,都帶動一陣洶涌磅礴的勁風。黑衣人被拳風壓得來回躲閃,偶爾出手擋招,但卻是有心隱瞞,招式也是東一鱗西一爪,看不出什么套路。

    慕紫軒不禁贊道:“好拳力,所謂一力降十會,佛門講究個根基扎實,端法和尚身為白馬寺護法,修為自然也是精純,黑衣人若再藏招,可便要敗了。”

    似是印證慕紫軒所言,端法和尚拳頭一舉,重拳擊出,一團空氣如同炮彈一般被這拳打出,那黑衣人身形如電,急忙將身子向側邊平移了幾步,但拳進卻如一堵厚實的墻平推而來,黑衣人雖是躲閃,但左臂仍被拳風掃到,擊得他輕哼一聲,捂著左臂踉蹌退了幾步。

    “阿彌陀佛,施主若只有這些本事,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端法和尚也不趁機再攻,反而雙手合十。

    “此話該我來說才對,叛教弟子,竟然潛逃到了中原,乖乖隨我回去,否則定讓你受那剝皮抄經之刑。”

    端法和尚臉色一變,惶恐道:“你在說些什么?”

    黑衣人冷笑道:“我說什么?你還不清楚嗎?”

    斷斷一瞬,端法和尚面上幾番陰晴,終于眼一冷,面露狠厲道:“不知所云!你再不拿出真本事,這一掌便讓你飲敗!”端法下手更加凌厲,化拳為掌,佛光大作,掌中心浮現卍字法印,這是佛門至剛至陽的絕學——大梵天印。

    佛威浩瀚,雄渾沉烈,大梵圣印的威能,猶在金剛伏魔拳之上,卍字法輪旋轉著,裹出一股螺旋氣流呼嘯而去,黑衣人氣態反倒沉穩,道:“原話奉還,你若再不拿出真本事,看來是難活過今日!”

    話音方落,黑衣人突然雙手抱圓,如托太極,應飛揚突覺得周遭氣流一亂,好似某種玄異力量灌注在黑衣人體內,但見黑衣人穩穩抵住了那個卍字金輪,雙手則順著法輪一起旋轉,每轉一圈,金輪速度變滿上一分,忽地雙手一撥,金輪竟然逆向倒旋,反而向端法撞去,端法猝不及防,倉促之下再運一掌,又是一道金輪擊出。

    正逆兩道卍字法輪交擊碰撞,便是轟然一響,而端法力屈一籌,被這擊得連連后退,與此同時,黑衣人身影快如鬼魅,先一步欺身道端法身后,一掌向他后腦印去。

    “不好!”陣外的應飛揚大驚,似是又想再去救場,但還未及他反應過來,突得端法和尚纏在手上的佛珠崩散,念珠如天女散花般想后激射而去,黑衣人反手一抄,便將近身的念珠紛紛吸入掌中,這些念珠,也不過阻了他半瞬。

    但在半瞬之間,卻見端法手一抖,系住念珠的短小繩子延伸成了一條細如發絲的長索,若靈蛇一般,彎折出一個詭異弧度,繞過黑衣人的手掌,襲向黑衣人的眼球。

    黑衣人忙收回手掌,反向那細索撥去,細索被蕩開,但黑衣人掌上卻多出一道薄如蟬翼又深可見骨的傷痕。

    還未及的喘息,突得見細索層層纏繞到端法和尚手上,竟結成一個銀絲手套,而端法起手一掌,掌上璀璨佛光盡消,換做鬼魅般邪異的黑氣,掌勁竟是轉作至陰至柔,向黑衣人身上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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