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為何物(五)
    此時正是七月中旬的處暑時節,姬瑤玉刀法下合陰陽,上應天時,竟而發揮最大威力。

    處暑,二候,天地始肅!

    雙刀交融,陰陽并濟,化作肅殺之氣侵襲而來,姬瑤玉身如飛鴻,仿若凌空一曲刀之舞,一時間只見青光白芒交錯,盡是秋風掃落葉之勢。

    應飛揚心頭一凜,手腕一抖,已使出柳風劍法,長劍如新柳生芽,蕩開輕柔綿密的劍圈,一圈一蕩,欲意化解刀勢,春柳與秋風交匯,結果卻是應飛揚遜了一籌。

    姬瑤月雖感刀式被引,但隨即借勢沉腕一頓,雙刀轉作縱斬,寂寥刀意,似要宣告春柳雖綠卻不常在,萬物重將歸于凋零。

    比之暗合天時人心的“處暑”之刀,柳風劍訣頓顯失了靈動生機,而雙刀則已狠狠壓在肩頭,應飛揚縱然橫劍格擋,卻依然被壓得幾乎膝地跪倒,肩胛更是多出兩道見骨刀痕。

    “你輸了,還不滾開!”姬瑤月居高臨下睥睨道,刀上勁力加催,欲逼應飛揚跪倒。

    “未必!”應飛揚不見羞惱,足下一踩,將姬瑤月勁力盡卸與地板之上。觀星樓已鐵杉木做梁,大理石鋪地,本是堅實牢固,但作為眾多高手交戰的戰場,在連番戰斗下也早已出現裂痕,此時應飛揚借著姬瑤月刀壓同時施力,地板擋不住這一人一妖合力施壓,破開了一個半丈大洞,二人身子同時跌落。

    姬瑤月身子失重,刀勢頓時一輕,心驚之下本能的踩踏落石,欲向上掠飛,應飛揚卻早已預料,竟而棄了手中劍,右手化爪扣住姬瑤月的左手皓腕,趁著姬瑤月手腕挫痛,勁力一松之際,左手則一掌擊向姬瑤月刀柄。

    應飛揚雖不善拳掌功夫,但這一擊蓄勢而發,出手時機恰到好處,姬瑤月拿捏不住,左手刀脫手而出,“蹭”得一聲釘在了墻上。

    姬瑤月反應過來,雖慢了半瞬,但右手之刀卻也再度劈落,直向手無寸鐵的應飛揚。

    應飛揚卻早有準備,只聞一聲劍鳴,方才撒手棄下的那柄劍如有靈性,化作一尾龍形劍光騰飛而起,截住姬瑤玉的當頭一刀,以氣御劍,正是上清派的御劍術。

    下一瞬,應飛揚重新抄劍在手,真氣灌輸劍內,施展青龍轉生劍,霎時龍形劍氣張牙舞爪,咆哮而出,兔起鶻落間,應飛揚已扳回劣勢。姬瑤月雖失一刀,但此時沉穩下來,轉作單刀路數,絲毫不愿落于下風。

    二人以快打快,踩踏著墜落的磚石凌空變化身形,但聞刀劍交擊之聲鏘然不絕,身形下墜期間,就已對招百十回合。

    交擊聲點綴下中,姬瑤月的聲音也顯得格外冷冽,“將戰場挪到這里,是顧及楊玉環那妮子嗎?你倒懂是憐香惜玉!”

    應飛揚朗笑還擊,道:“月兒姑娘倒是猜對了我的用意,不過對你,我可絕不會留手。”二人雙足落地,已是從觀星臺頂層跌到了二層,應飛揚方穩住身子就仗劍急攻,劍上勁力再催三分,霎時劍氣四溢,在墻上地上留下道道溝壑。

    “哼,誰需要你留手!還有,誰準你叫我月兒了!”,雖此時正在交鋒,但見應飛揚方才還說些情話,此刻出手卻是無情,這般差別對待,讓她心里莫名酸溜溜的。心生惱恨,刀意也隨之冷徹起來。腕一翻,冷冽寒風吹拂,氣溫陡降,室內盡成飄雪之象。

    小雪,初候,虹藏不見!

    應飛揚滿不在意,劍引火元,化作振翼鳳火,朱雀振翼之劍直對漫天飄雪之招,“嗤!”的一聲水汽聲,冰火雙極之招彼此抵消,赤紅火星與潔白雪花同時飄飄揚揚灑落,紅白交映,如夢如幻。

    “要憐香惜玉也需對方是********!”冰火同天下,應飛揚身不動,氣一振,火星和雪花都如浪一般向姬瑤月涌去,“月兒姑娘持刀在手,便如牡丹生刺,傲而不群,何時需仰賴他人憐惜?”

    本是贊許的話語,此時聽來卻更像嘲諷,姬瑤月聞言神色一變,加緊催動刀招,不欲給應飛揚絲毫喘息之機,而應飛揚卻劍不停,嘴不停的繼續道:“下手這么狠,是我說到痛處了吧,你既然像取代楊玉環將美色作為武器,現在為何還要以刀開路?何不學著做個********,對我撒嬌賣寵,看我是否會神蕩骨酥,露出破綻?”

    “你住口!”姬瑤月怒上心頭,刀勢更寒更冷,雪亮刀光霍霍,如鵝毛大雪挾裹九天寒氣墜入凡塵。

    “哈,好狠的刀,我說的沒錯吧,還是用刀更為痛快,生死勝負,盡在自己掌中,不必仰賴他人鼻息。月兒姑娘你雖也生得漂亮,但有些事是天性使然,就算自以為犧牲的勉強自己,可做不到的終究是做不到。”

    “你!”姬瑤月氣得說不出話,一腔怨氣盡化凌厲之招,是氣應飛揚,更是氣自己。分明早已下定了決心,為何此時又再度遲疑,三言兩語間,就被他撩動心緒。

    更難以原諒的是,她竟然真如應飛揚所說,揮刀橫劈縱砍,捭闔交錯間,心中竟生出酣暢淋漓的痛快之意。連日來的包裹在心頭的苦悶、抑郁、悲戚,此時如被刀劃開一個口子一般,隨著刀招宣泄而出!她甚至感到一陣由衷的興奮。年幼之時,尚且懵懂的姬瑤月曾在她傷重垂死的父親姬無悔病榻前立誓,奶聲奶氣卻堅定異常的許諾著,要以手中的刀護佑天香谷的一切。

    可刀法越練越高,刀卻越來越沉,人情世故、利害得失、還有那無時無刻不壓迫在天香谷北方的那片天,這世間有層層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網,將她刀糾纏、束縛住,再無法隨心所欲。

    可現在,眼前一戰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施展刀法,今夜過后,她極可能舍棄自己的身軀,舍棄這路驚天地泣鬼神的刀法走進困籠般的宮墻之中。應飛揚的出現,恰恰給了他一次出刀的機會,說是逃避也好,她只希望 她只希望能盡情的戰下去,不必面臨抉擇,不必想此戰之后的事。

    就這樣,與眼前之人,天長地久的廝殺下去……

    “好美的刀光!”應飛揚眼神漸漸癡迷,既悲傷,又暢快,明明奪命追魂又讓人不舍得躲開身形,也許只有明知道自己以后再也無法痛快揮刀的人,才能夠傾注一切在刀刃之上,使出這樣瑰美絕倫的刀法。

    谷雨、芒種、白露、霜降,二十四節在她刀下交相變化,鴻雁來、玄鳥歸、鹖旦不鳴、雷乃發聲,一刀一式,皆合自然萬象,不知不覺間,四季已在她刀下輪回了不知多少春秋。

    “這才像我喜歡的月兒姑娘!”應飛揚心中道,揚劍一振,卻是劍意蓋過情思,四相太王劍的絕式沛然而出,青、白、紅、黑四色劍氣交響呼應,縱橫連綿,四象對四季,正是棋逢對手。

    肆無忌憚,毫無保留,刀光劍氣縱橫,觀星樓二層如颶風席卷過一般,盡是一片狼藉。

    一人一妖戰得忘我,真氣卻漸漸枯竭,最精純的真氣被用盡,先前吸收舍利佛珠療傷雙修時殘余的佛力也不知不覺間被用出。卻并沒有注意到,久戰之下,雙方所持兵刃竟有了細微變化,兵器泛起淡淡金色的安詳熒光。

    每一次刀劍撞擊,兵器上的金光就濃郁一分,待到連形狀也發生變化時,一人一妖就算再遲鈍也終于反應過來。

    應飛揚星紀劍被狐族之妖收去,現在手中的所持的劍是在無天絕地機關武庫中隨手拿用的,本是長身狹刃,鋒利異常,此時卻變得劍通體暗黃,厚重無鋒,劍身刻印著密密麻麻的梵文,古樸而又莊嚴。

    姬瑤月青白雙刀中的青刀猶釘在墻上無暇取回,手上持的是白刀“景玉”,此時刀卻短了數寸,纖細了數分,白亮如玉的刀刃上鍍上一層金色蓮花,優雅而華貴。

    這對刀劍的形狀他們只在識海中見過,卻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現形,正是佛門荼羅劍和曼舍麗刀,或者翻譯為漢話為,破宇劍、滅宙刀。

    “這……怎么回事?”雖未開口,他們卻從各自眼中看出驚異,但交鋒卻并未停止,不知何時起,已不是他們在御使兵器,而是兵器在御使他們。

    一擊又一擊,每一次撞擊都引來一陣輕爆,聲音雖小,卻震入一人一妖神魂,

    仿佛一個宇宙在他們刀鋒劍尖上被開辟而出,又隨后湮滅,想要阻止,卻有無法阻止,或者說根本不愿阻止。

    刀劍的撞擊并不帶一絲殺氣,反而顯得安寧祥和,不像是比斗,更多如對舞一般,而每一次撞擊,刀劍上的顫抖都直從兵刃上傳到臂膀,心頭。這種抖動如按摩一般,讓身體說不出的舒暢,連心頭的煩惱也被抖落了一般,心中越發有出塵之感。

    一人一妖在刀劍引動下越斗越快,時空似乎也失去意義一般,二人身影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觀星樓內、亭子檐角頂,荷池蓮花上,渾天儀儀軌上,觀星樓方圓百米,都是他們乍隱乍現的身形。

    倏爾,姬瑤月和應飛揚又被傳送到了觀星臺頂層法陣旁,戰斗初始的地點,應飛揚周身真氣陡然泄洪一般源源不斷的涌向劍上,此時他持劍如擎香,像個虔誠供奉佛祖的僧人,身子微微前屈。

    這熟悉的動作,龐大的真氣流動,令應飛揚面色不由一變,隨著這個動作完成,這個招式現出了它的真容,先是一個散發著奪目光輝的璀璨光球,在起手的第一瞬間,便已如同護罩一般,將應飛揚籠罩在內。一股力量極具擴散,激起門戶開闔,金鎖鏈墻“鐺鐺”搖曳作響,連道具般擺放了許久的楊玉環都險些被氣壓掀飛,

    下一刻,在應飛揚全副功力的推動之下,一人多高的光球猛地膨脹起來,金色的佛火憑空自燃,火舌赫然沿著光球外壁飛速騰升,火舌澎湃璀璨,卻不顯熾烈,反而如暗夜明燈一般照耀人心。祥和之余,讓人不禁心生叩拜之心

    一盞初燃的燈火,一招佛門絕式,正是達摩神劍第二式——金頂佛燈!

    而此時姬瑤玉也祭出了一招從未見過的刀招,無論武道天道,但凡刀法,多走凌厲酷烈一路,但姬瑤玉單刀高舉,卻不見半分殺意,原本就極美的姬瑤月在淡淡佛光縈繞下,變得更顯高潔,純凈,不可褻瀆。還多出了幾分慈悲救世之意。

    應飛揚雖未曾親眼見過,但也聽說過這路刀法,除卻武道頂峰中“刀君”李長戚的“仁道之刀”,也只佛門的“觀自在恕世刀”能做到這般毫無殺氣。

    但刀法沒殺氣,并不意味著刀不能殺人,一人一妖各自祭出佛門刀劍之招,氣勢同時聚積到頂點,隨后刀劍如受吸引一般,同時而動。

    應飛揚劍帶光火,雖看上平平無奇,但磅礴真氣皆備內斂在佛火之中,如薪火相傳一般直向姬瑤月,而姬瑤月也人刀合一,做出舍身一擊之態貫刺而來。

    眼見姬瑤月接近,毫無防備的胸口出現在破宇劍劍前,應飛揚心頭大駭,不顧真氣反噬,強行阻斷真氣運行,但一時遲疑,姬瑤月手中滅宙刀已刺入他體內。

    “這就死了么?”應飛揚腦子冒出一個念頭,但卻在將要閉眼之際,發現一個令他比死更難受的現實,他雖強行收攏金頂佛燈之招,將劍刃偏斜半尺,但姬瑤月卻似沒有看到一般,自顧自的撞向劍尖,劍刃隨即穿胸而過。

    然而,刀刃穿體,痛覺卻遲遲未來,應飛揚錯愕之余,卻覺一陣熟悉中透著幾分親切的妖氣傳來,而自己的真氣也順著劍身留出,互相刺透的刀劍此刻成了橋梁,讓他與姬瑤月氣息相連,隨后醞生出了一股玄奇力量。

    應飛揚只覺流光溢彩,五顏六色的瑰麗光流從他和姬瑤月傷口處流出,下一瞬,已到了光怪陸離的世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