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五 第八十三章 天道鬼道(三)
    陰風嚎嘯,千鬼吞天,眼前盡是災劫降臨之景。

    懸天峰從山腳開始瓦解,亂石激飛,雷聲般轟鳴震響中,一只只厲鬼從山石中尖嘯而出,繞山旋飛,說話功夫,已成遮天之狀。

    而懸天峰上,幽凝仍做字字誅心之語:“陰魍魎知曉了你們天師派的暗語,早已偽造好了《道陵天師紀》,刪去了將五千厲鬼封禁在懸天峰的記載,又憑空捏造出了鬼道天書的記述,就是為了引你入斛,而他死之后,又是我引導你入陰魍魎的密室,取出了偽造的《道陵天師紀》。”

    “之后告知你懸天峰的信息,讓你對‘地非地,天非天,飛瀑逆流黑云間’此句產生聯想,又暗中傳訊屬下對你們進行圍堵,目的便是將你們逼上懸天峰!替我,替地獄道開啟這五千厲鬼的封印!而最后,果然如我所料,你做到了!”

    無情話語,揭露殘酷真相,張潤寧如被狠狠打了一拳,跌倒在地上,呆呆坐著,片刻之前,面上還是狂喜、得意、希冀……如今諸多表情蕩然無存,雙目中滿是無窮無盡的驚駭、恐懼、不信與悔恨。

    “假的,假的……什么天師秘藏,什么鬼道天書,原來都是假的……”殫精竭慮,拋生棄死,復興龍虎山的門扉近在眼前,結果開啟的卻是禍世的災劫。心頭空落落的,這巨大的荒誕感卻是讓張潤寧笑了,仰著天,咳著血,撕心裂肺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萬鬼盤旋,宣告美夢破碎,一聲一聲,如杜鵑啼血,尖銳凄切,與鬼哭之聲交融,盡是天愁地慘!

    應飛揚見他這幅慘樣。怒不可遏,冷鋒寒劍直指幽凝道:“幽凝小姐算計深沉,應某已甘拜下風,那現在再斗膽請教,幽凝小姐修為上,得了鬼母幾分真傳!”

    幽凝面帶冷笑,道:“我既然敢孤身一人現身,自然該保證你們無奈我何?與我相斗,靠他嗎?”

    幽凝瞥了瞥如癲似狂的張潤寧,盡是不遮掩的輕視之態,又轉向天女凌心,“還是靠她?”

    天女凌心身染疾病,雖仍端麗在前,但面上難掩頹色。

    “全盛時期的天女或許難以對付,但你以為天女凌心這幾日為何功力衰減,鬼氣侵蝕佛體確實是原因,但卻是由我做了推手,是我忌憚她的累世修為,所以在優曇佛燈之內引動鬼氣灌注佛燈,進一步侵染她的佛門真氣,否則,她功力衰退也不會如此之快,只是沒想到天女竟在發燒之際觸發了宿命通的能力,險些壞了我的事,當真好險!”

    天女素凈白皙的面容此時確實有黑氣籠罩,如白蓮染垢,明玉蒙塵,令人憐惜,緊咬著唇道,“原來我的預感是真的,可惜我修為不夠,最后仍被你得逞……”

    “至于你?”幽凝看著應飛揚,目光卻透過他,投向漫天飛舞的厲鬼,“封禁百年,這些厲鬼神智盡失,只知吞噬一切血肉生命,很快整個山峰都會化作鬼潮洶涌,唯有我才能控制住他們,你是要等餓了五百八十年的他們將你們三人吞噬,還是趁著這僅存的時間,設法逃生?”

    “我用得是阿離的魂魄,她應不想殺你們,所以我給你們機會,隨著山峰逐漸瓦解,重力也將回復正常,你們不再受重力禁錮,要逃現在是僅存機會,還是你要舍棄他們二人生機,去拼博一個渺茫的勝算?”

    幽凝說罷,視應飛揚劍鋒如無物,徑直從他身邊踩過,一步一步向群鬼走去,將毫無防備的后背展現在應飛揚面前,應飛揚緊緊攥著劍柄,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卻是無法動手,眼見著幽凝似緩實疾的步伐走向山腳,纖足一點,輕飄飄飛入千鬼之中。

    白裙飛舞,黑發飄揚,本是阿離的相貌,卻在她身上,體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幽冷氣質,與猙獰的千鬼相互襯托,正是一副兼具極美與極丑的地獄圖景!

    而她櫻口微張,一顆雞卵大小的珠子從她喉中飛出,晶潤而又微弱的光芒從珠子上綻放,在群鬼之中如被黑云遮擋住的一點熒光,但在熒光照耀之下,躁動不安厲鬼卻似變得安靜了!

    “那是,鎮魂珠!”應飛揚認出此珠,陡然一驚,此珠當世只一顆,原本在司馬承禎手中,司馬承禎死后被陸天嵐盜取,而聽陸天嵐所說,這珠子應是作為交易,到了胡離一伙人手中,如今不知經過了幾番折轉,竟是出現在了幽凝這里。

    鎮魂珠有鎮壓神魂之效,如今顯然已被幽凝煉化,光華照耀下,本就失去神智的群鬼在鎮魂珠下漸漸安靜。

    山體瓦解仍在加速,一個個厲鬼從桎梏中脫出,茫然的奔旋這,一旦被熒光照到,便轉眼被鎮魂珠鎮伏、

    很快,懸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山尖,而懸天逆瀑也因引力的逐漸減弱,瀑流開始向下萎縮,瀑流長度只余原來的一半。

    眼看瓦解的距離離他們越來越近,應飛揚知曉再呆在此處恐受千鬼吞噬,尸骨無存,終是做下決斷,咬了咬牙強忍不甘道:“天女,少天師,咱們,走吧……”

    天女凌心點了點頭,張潤寧一震,如夢初醒,面如死灰道:“不必了,你們走吧!”

    應飛揚大聲道:“張潤寧,我知道你心中自責,但你也是遭人利用,你若死在這里,龍虎山何來振興機會?”

    張潤寧如若未聞,自顧自得掏出儲物袋,又化出天師印放入袋中,遞給應飛揚道:“天師印,徐師叔的骨灰,以及這一路所得典籍器具皆在此袋之中,勞你帶回龍虎山。”

    又笑了笑道:“順便傳我天師口諭,龍虎山二十五代天師張潤寧,因急功近利,誤信匪類,遭人算計,釋放祖天師封印五千鬼眾,鑄下大錯,故革除其天師之名,身死之后,牌位永世不入祠堂供奉!后世之人引以為鑒,慎之誡之!”

    應飛揚吼道:“滾你媽的,老子才不幫你報喪,別都他娘推在老子身上,跟老子一起走!”

    說罷,伸手欲抓張 欲抓張潤寧,本以為重傷之下的張潤寧是手到擒來,但哪知張潤寧竟是快指如電,搶先一步點向他的穴位,竟是比巔峰時期還要迅捷,應飛揚猝不及防下已然受制!

    “你竟自毀氣海,散盡全功!”,應飛揚心中驚駭,欲要大喊,但面目漲得通紅卻也說不出一個字。

    張潤寧再一揚手,白骨行宮化現而出,將應飛揚丟入行宮內,又對天女凌心拱手拜道:“天女,你與我一樣,皆是生來便身負責任,是你的話,當能理解我的選擇!”

    天女知他死意已定,百感交集道:“張天師,你這又何必?”

    張潤寧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迷亂的鬼影,心中卻漸漸恢復澄明,“我是龍虎山天師,代天師表的天師,如今將天捅出個窟窿,就算不能一手補天,也沒一走了之的道理……”

    天女凌心輕嘆一聲,亦入行宮之中,確實連一句保重都說不出口,因為,已無必要。

    張潤寧按住行宮門楣,看著身下急速龜裂的山巖,號呼奔嘯的群鬼,心中忽又想念,此時龍虎山的天空該是什么樣子?但任他如何回想,印象依舊淡薄模糊,山中二十載,他竟是一刻也沒細看過龍虎山的天空……

    張潤寧又笑了笑,忽而縱聲長嘯道:“應飛揚,天女,自此一別,后會無期,本天師最后再——送你們一程!”

    催動至極限的龍虎大力,化作雄渾一掌擊在白骨行宮之上,轟然一聲巨響,白骨行宮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出擺脫了懸天峰的引力范圍,從空中墜落。

    張潤寧目送白骨行宮的遠去,而與此同時,崩解的范圍已離張潤寧越來越近,數只心生厲鬼感應附近血肉味道,重重鬼影向張潤寧飛撲而來。

    “如今喻令還沒傳回派門,”

    張潤寧轉身,邁步向前,無視奔襲的鬼物,但劍光一閃,矯若游龍騰空,明滅劍光下,鬼物當即被絞得粉碎,慘嚎都未來得及發出便灰飛煙滅,龍荊劍護衛周身!

    “我便還是龍虎山的天師,”

    張潤寧足尖一踏,飛身下山,沖入洶涌鬼潮中,鬼群翻涌著四面八方襲來,但劍影一動,勢如猛虎下山,一柄寬闊厚重的短劍化作奔嘯的斑斕虎,筆直向前,所擋之鬼皆被劍勁洞穿,虎裂劍開道在前!

    “那么就算粉身碎骨,”

    虎裂劍終是勢盡,張潤寧卻搶先握住它的劍柄,雙劍在握,拖曳出兩道平行的劍光,開出一條無悔的通路,從山石的底端重重一踩,騰身飛入半空之中,直向幽凝而去!

    “愚昧。”半空中,群鬼環衛下的幽凝感應到一股兇悍銳氣從下方逼來,知曉是張潤寧靠著自爆氣海短期內提升功力,用盡最后的生命逼殺而來。

    但她卻是不見慌亂,而是號令鬼眾以自身為中心收攏,結成層層鬼墻,縱然自爆氣海,亦不過榨取最后余力罷了,根本不可能突破鬼墻,傷她分毫。

    但見到群鬼向幽凝方向收攏,張潤寧卻笑了。

    “不好!”幽凝突得一驚,卻見半空中,張潤寧凌空一旋身,頭下腳上,雙劍下指,抵住了懸天峰的底端!因為周遭鬼已收攏到幽凝身邊,竟是無鬼可阻擋。

    “二十五代天師張潤寧也要以死贖罪,力挽狂瀾!!”

    張潤寧最后的吶喊,宛若一道驚雷,無遠弗屆的傳出,白骨行宮中,正在下落的應飛揚和天女看到畢生難忘之景。

    懸天峰只剩三分之一的峰頭,但與張潤寧相比卻仍是龐然大物,而張潤寧雙劍抵住山底,鼓動全身之力,血崩冠飛白發散,面容極劇老化,生命之力卻化作源源不絕的力量注入峰底!肌體之力,信念之力,真氣之力,命元之力,所有的一切,化作今生今世最強的——

    氣貫龍虎!

    猶在從石頭中不停脫生出的厲鬼欲吞噬他,單未能接近,就被這股無匹氣勁震成粉碎。而龍虎雙劍乍放光華,龍吟虎嘯響徹云霄,氣貫龍虎之下,懸天峰竟被張潤寧雙劍壓得下沉!

    三分之一的懸天峰,縱然如今吸引力不穩,整個山峰已搖搖欲墜,但推動山峰下墜,所需何止萬鈞之力?但張潤寧卻做到了,縱然筋脈崩毀,手骨折斷,全身氣血爆出,卻仍壓得天峰下沉,最后勢如天崩,從萬丈高空狠狠墜落!

    “快,快跑!”底下圍堵的地獄道之人見著天塌之勢,個個面如土色,做狼奔豚散之狀,只恨爹媽少生兩條腿。

    隨著懸天峰一起墜落的還有逆流天瀑,千斤瀑流失去引力飛流直下,從萬丈高空狠狠墜入河道之中,漫天水潮激起,化作滔天之浪涌向四面八方。

    而下一瞬,這滔天巨浪相比之下就變成了小小漣漪,因為伴隨震驚百里,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整個懸天峰帶著萬鈞之勢砸入忘川水中!

    山峰落水,激起更狂爆,更肆虐,更無濤無鑄的洪浪,幾十丈高的浪潮沖天而起以吞沒一切之勢侵吞擴散,未及跑遠的地獄道鬼修當即被浪頭打翻,拍飛、淹沒,在這天地偉力之前,總是修者亦是半分抵御能力也無。

    而應飛揚和天女所在的白骨行宮未及墜落,便被驚起的浪潮接住,浪潮攜裹著白骨行宮在水中打著旋,一起一沒,如一葉小舟般,隨時可能被下一個浪潮拍進江底。

    忽而,水面破開,騰起一龍一虎,劈波斬浪,穩穩駝住飄搖的白骨行宮,向著忘川河下游游去。

    一番肆虐,山河易位,恍若天劫地難,但最終仍是回復平靜,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

    只余忘川之水,滾滾流瀉,吞沒一身壯志未酬英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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