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六 第四十七章 斷不可留
    王念之在顧劍聲手下一敗再敗,顧劍聲對他已如心魔,畢生所求就是敗他一次,這次潛心修煉多年后覺得劍藝又有增進,欲再尋顧劍聲一較高下,卻聽聞顧劍聲已經在悟劍窟閉關許久,雖想要逼他出關,但卻知自己一人勢單力薄,對抗不了凌霄劍宗。躊躇了數個月后,又有令人欣慰的變數發生,顧劍聲身染嫌疑,諸派欲聯袂逼顧劍聲出山,聽聞此消息,他也便急從東海趕來怕,借此機會來到凌霄劍宗。

    本想殺了應飛揚就能前往悟劍窟逼顧劍聲一戰,了卻心愿,卻有紀鳳鳴突然出現,為應飛揚辯白,王念之聽著厭煩,心中終于按捺不住,一劍出手,便要結束這場對他而言無聊至極的爭論。

    “前輩且住!”紀鳳鳴出手再阻,折扇一張,便有一個與手中折扇一般無二,卻放大了數百倍個扇形結界橫擋在前,連結界上的圖案都是與扇面一樣的草木林景。

    王念之先前一擊,知曉結界厲害,不再硬闖,直刺的身形陡然轉做上縱,瞬間已至結界上頭,身子又猛得轉為下掠,如蒼鷹捕食一般欲取應飛揚性命。

    這老者短短瞬間身形就兩次變換方向,變向間沒有絲毫減速停頓,甚至每變一次向,速度就快上幾分,此等身法,當真奇詭至極。紀鳳鳴心中稱奇,“乾坤扇”再揮,扇面結界上的草木陡然活了過來,迅速瘋長,盤繞成數道碧翠長索縛向王念之。

    念之不得已抽身揮劍,連斷追擊而來的草木,但草木瘋了一般得狂長,源源不斷,生生不息。“礙事!”王念之攻勢被阻,知曉術法難纏無法硬闖,冷哼一聲,身形自天而落,轉刺向紀鳳鳴,欲先除去這個阻礙。紀鳳鳴無奈應招,借木生火,木藤熊熊燃起,化作一只只火鴉朝王念之飛去一,正式與王念之交起手來,一者東海之內稱劍尊,一者開元之后第一人,二人一交手,便是各自稱奇。

    王念之本有輕忽之意,數招之后,便不敢在大意,隨即收斂心神,沉著以應。而心越穩,劍越奇,不合常理的左手劍發出道道曲折莫測的劍光,配合奇詭多變的身法,總是從最意料不到的角落刺來。

    紀鳳鳴見他身法詭譎難測,防不勝防,便趁著挪移之間,足下連踩四方二十八位,導金木水火之氣,隨后穩立中央厚土之位,足一站穩,便有玄奧符字蔓延八方,竟是在交戰空隙,結下五行之陣。

    陣法一成,紀鳳鳴以靜制動,立身中央厚土之位,策動四方金木水火之變,任王念之從哪個方向襲來,皆是不動如山,反以五行之力困王念之于陣中。

    交手數時,王念之見紀鳳鳴依然不落下風,心中漸漸如遭火噬,而玲瓏郡主等得不耐煩,打了打哈欠,故意道:“咦,本宮這一覺都睡醒了,王老先生還未打完么?這般速度,咱們幾時幾日才能料理完這里的事回東海?”王念之冷哼一聲,正欲放手一搏,卻聽聞一聲蒼老聲音傳來,“王老弟,你們再打下去也只傷了和氣,這一陣讓我如何?”

    便見人群之中,四名弟子排眾而出。扛著一個紅褥轎椅,論氣派比玲瓏郡主差了甚遠,但轎簾掀開,先出的人影卻給人帶來不輸于玲瓏郡主到場時的震撼。

    若玲瓏郡主是美得驚人,轎中之人便是丑得駭世,轎中是個一個畸形老者,渾身皮膚都是火灼痕跡,五官如融合的蠟燭一般,耳朵,鼻子都被燒沒,只留四個黑漆漆的洞,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四肢之中只剩一只右手還留存,其他皆是黏在身軀之上、肉球一般攤在座椅之上!

    “是役靈莊的薛靈官薛老英雄!”在場許多人害怕之余驚呼出來,“英雄”二字,非是誰都擔得起的,但眼前這薛靈官卻是當之無愧,因為他做過一件足以讓天下人稱贊的大事——

    隋朝末年,揚州龍船上,領薛家莊精銳誅殺身為前朝皇帝,同時也是上代天道主的暴君楊廣!

    楊廣身死,是六道衰亡的關鍵事件,作為參與此役并唯一存活至今的薛靈官,天下修者誰人都需賣三分面。

    王念之和紀鳳鳴也不例外,各自停手止戰。

    薛靈官在幾個弟子的抬舉下上了臺,對紀鳳鳴道:“紀小子,換老朽做你對手如何?”

    眾人皆是愕然,薛靈官是從前朝遺留下來的老古董,一身功力早已衰退,更何況現在這幅模樣,當做活的紀念碑讓人緬懷他的豐功偉績尚可,真交起手來,如何是如日中天的紀鳳鳴的對手。

    紀鳳鳴也是恭敬道,“晚輩不敢對前輩無禮!”

    “不敢?”薛靈官笑了一聲,道:“維護天道傳人的事你都干的出來,還有什么不敢的?”

    紀鳳鳴道:“晚輩非是維護他,只是想查明真相,確認此事背后是否還有陰謀者。”

    “那若這天道傳人真的只是受人利用,又當如何?”

    紀鳳鳴坦然道:“那便想辦法廢去他的天人五衰功,讓他將功補過。”

    “哈哈哈哈!”薛靈官大笑起來,初時笑聲中只是惡意嘲諷,但隨后竟多了嗚咽之聲,如老鴉夜啼,倍顯凄厲,“你們隊天人五衰功了解太少,才會說出這天真話語,廢去天人五衰功?天人五衰功是一個詛咒,根本無法廢去,一旦筑基完成,五衰之氣就會感染修煉者體內其他真氣,直到將原本修煉的真氣盡數污染,而之后,若無控制真氣之法,便只有爆體身亡一途。想學控制之法,就意味著他要投靠帝凌天,成為下一個魔頭,而他若爆體……”

    薛靈官眼中露出懼意,好似陷入最恐怖的回憶:“你們都見過被五衰濁氣侵染者爆體的情形,他們爆體時只有被污血濺到才會感染。但本身就練有天人五衰功的人爆體時散發的濁氣,不論感染力,威力都比你們見過的強上十倍、百倍,甚至只通過接觸就可以傳播!你們可知,楊廣自爆身亡時,當場四百一十三名修者三百七十七個當場喪生,其中包括老朽兩個兒子。連老朽在內只余三十六名僥幸逃過一劫,但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根本算不上幸運!他們低估了濁氣的感染力,回到各自 回到各自派門后,便陸續傳來他們所在派門被濁氣感染的消息,十三個門派就此滅亡,老朽雖未被感染,但與老朽一同活著回來的小兒子卻遭不幸。”

    “之后,一個傳一個,越傳越多,老朽的妻子,兄弟,女兒,弟子,役靈莊上下一百零八人中,共七十三人身染濁氣,你們猜,后來怎么樣了?”薛靈官恐怖的面孔對向眾人,被燒得變形的嘴一咧,直露牙床。連應飛揚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老朽騙他們找到了解藥,其實是給他們灌下了迷藥,然后將他們關在莊中,澆上油,放一把火,看著他們在火中哀嚎、痛呼、咒罵、乞求,看著他們一一燒死!老朽七歲大的孫兒喝的迷藥最少,闖出了火海,哭著要找爺爺,但老朽呢?哈哈哈,老朽一刀將他劈死,從肩膀直劈到腰!然后又將他還沒死透的兩截身體踢入火中!因當時心神激蕩,不確定殺孫兒時有沒有被血濺到,老朽又自投火海之中……老朽也是命大,燒成了這般模樣都沒死,但也確認了自己并未感染,然后就這么活了下來,這一活就是一百多年……”老人初時激動癲狂,好似陷入夢魘,但說到最后漸漸平靜,眾人卻覺得,與其說這老人活了下來,不如說他早就死在了一百多年前的大火中,現在留下的,只是一具扭曲變形的軀殼。

    回憶完之后,薛靈官又盯視著紀鳳鳴道:“這些年老朽想明白了,或許老天讓老朽以這幅模樣活下來,就是讓老朽親眼見證天人五衰功在人間絕跡,所以不管應飛揚有罪無罪,不管他身上是否藏著帝凌天線索,不管背后是否另有陰謀,他得死,必須死,多耽擱一刻都可能是變數,老朽要殺他,一定要殺他!不是他死便是我死!”

    薛靈官扒開胸前衣裳,露出蠟油般的肌膚,森然道:“紀鳳鳴,老朽為了消滅天人五衰之氣,殺了自己的妻子,兒子,女兒,兄弟,孫子……殺光了自己一家,你呢?你能為了維護這天道傳人,為了你口中的公道,為了你要查詢的所謂真相殺老朽嗎?”

    老人身軀雖殘破不堪,卻像一只咄咄逼人的猛獸,紀鳳鳴也不禁退卻一步。

    應飛揚看此情景,對紀鳳鳴道:“仍是多謝,紀師兄莫再為難了。”

    紀鳳鳴閉目長舒口氣,回復了心神“不必謝我,我本就不是為了救你,更何況沒有善始善終……”

    他轉身從應飛揚身邊擦過,道:“這次……萬一,你仍能僥幸不死,我會再來找你查個清楚明白,若你真有心害我師尊,那縱然逃過今日,殺你的人,也必將是我!”

    紀鳳鳴說罷,化身一尾火鳳沖霄而起,一去再不回頭。

    紀鳳鳴走后,薛靈官又將目光投身應飛揚神色,道:“小子,我現在殺你,你可服氣?”

    應飛揚笑道:“你欲殺我,我欲求活,各盡所能而已,不服氣又能如何?”

    “好個小子,倒是坦率!”薛靈官森然一聲,道:“老朽今日雖殺你,但也讓你服氣,老三,你去殺他最為名正言順!”

    薛靈官手一指,示意身旁一個弟子上前,應飛揚掃了他兩眼,確定并不認得他,不知怎么這弟子來殺,就能名正言順。

    薛靈官看出他疑惑,道:“三日前,司天臺,上三道輪回陣方解除,一名弟子來尋你探問狀況,但只因觸碰你,就被天人五衰之氣侵蝕,爆體而亡后,濺出的血又將另一人感染,這兩個人,都算因你死于非命,你可承認!”

    應飛揚點點頭,那兩名弟子實在是倒霉,雖非所愿,但確實是直接被他害死。

    “死的那兩人,皆是役靈莊的人,也是他的親兄弟,你說他有無資格殺你?”薛靈官指了指那“老三”道。

    應飛揚恍然,“原來如此,若他殺我,我倒是無話可說!”

    “老三,還等什么,去吧!”薛靈官示意道。

    便見那名漢子掏出一把短刀,持刀向前,面色陰沉的走來,離應飛揚尚有數步之遙時,突然停下腳步。

    “老三,怎么了,動手啊!”薛靈官見他停下,不由催促道。

    老三嘆了一聲,一言不發得動起刀來,只見手起刀落,血光四濺,便是兩刀四洞。

    可這兩刀,卻是反手扎在了老三自己身上!

    此舉實在出乎意料,應飛揚愕然,薛靈官也一樣意外,道:“你這是做什么!”

    那‘老三’跪地道:“老祖宗恕罪,老祖宗只知弟子兄弟是因他而死,卻不知弟子當年陷身鬼界幽冥鬼城,是靠他才能活著出來,救命之恩要償,殺兄之仇也要報,弟子只能替他接下兩刀。兩個兄弟的性命,還有救命恩情,這兩刀一筆勾銷!至于殺他,請老祖宗另請他人!”

    “好個恩怨分明的漢子,鬼界一遭,我總算不是一無所獲!”應飛揚贊道,心中竟是大感快慰,沖散先前的憤懣不甘,才又覺人性終究各有不同,也非全是恩將仇報之輩,無名小卒中,亦有值得稱贊的磊落豪杰。

    “你!舍大義而取私情!不成大器!”薛靈官則罵道。

    “弟子汗顏,請老祖宗責罰!”

    “莫再稱弟子了,今后你不再是役靈莊弟子!”薛靈官沉聲道。

    那‘老三’身形一顫,卻是忍著傷痛叩首道:“那弟子便最后向老祖宗叩頭拜別!”

    之后起身,捂著傷口離去。

    “可愿留個姓名?他日再見也好稱呼。”應飛揚在他擦身之際問道。

    “不必,我只是不親手殺你而已,恩仇盡泯,再會無期,留名何益!”隨后再眾人注視下下了山。

    “麻煩,薛老,若不介意,還是由我代勞吧!”王念之不為所動,又拔出了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