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八 尾聲(一)
    昆侖山,丹華派。

    原本昆侖山九派之一,萬象天宮淪陷之后,依附萬象天宮而存的丹華派自然也慘遭屠戮,如今道氛早已不存,群妖盤踞,血腥之味沖天,已是餓鬼道的據點。

    《餓鬼吞業大法》雖可迅速提升血妖修為,但若長時間處于饑餓狀態,便會變成理智喪失,只知吞噬所見一切的餓鬼,所以大戰歸來后,餓鬼道群妖們七八成團的坐在一起,正進行一場觸目驚心的血饗盛宴。

    斟滿的美酒混著血液大口飲下,圈養多時的“人牲”被毫無尊嚴的宰殺,或蒸或膾、或炙或煮,又或便即生啖,血肉分食殆盡,連白骨都被吮凈嚼碎成渣滓,爭食聲、哄笑聲、碰盞聲、粗鄙的叫罵聲甚囂塵上,踐踏著道宗淵藪昆侖山的積蘊千年清凈神圣。

    只純凈白雪依舊飄散,紛紛揚揚,似要掩蓋這讓人不忍直視的罪孽……

    餓鬼道道主隱虛為并未參與其中,他只影孑然,倚在遠離喧囂的一處小亭柱子上,細數著飄落的雪片,面容隱藏在檐角陰影內,像一個不容于世的孤魂野鬼。

    當他數到第三千六百七十八片雪花時,等待已久的腳步聲降臨了。

    隱虛為不回頭,直接問道:“交涉結果如何?”

    “自然是如預料一樣嘍,九鼎破氣法已得,剩余九鼎方位圖對六道惡滅并無作用,怎肯再出力爭取,自是以帝凌天傷勢為由,借口拖延了。”聲音先傳來,隨后才見裹著厚厚裘衣,一臉衰頹模樣的胡離從他身后踏出。

    隱虛為冷哼一聲、面帶微忿道:“若非獅王出手,連這半本天書都搶奪不到,結果一番辛勞,竟是為他人作嫁。”

    天書爭奪之戰,以天書世界墜落江面拉下落幕。

    數百丈的心形結界砸落江面,激起萬丈波瀾,雙方船隊陣勢皆被狂潮怒浪沖得七零八散,六道一方擔憂帝凌天傷勢,在晏世元的號令下便即刻撤退。正天盟亦有顧忌,加上時機已失,也未做追趕,同樣偃旗息鼓。

    至此雙方各自撤兵,盤點下來,六道和三教各有得失,卻屬萬妖殿收獲最少。

    天書一分為二,師我誰奪回的是破除九鼎鎮脈的法門,有此法門在手,只需待帝凌天傷勢恢復后,便可破除鎮壓昆侖氣脈的禹王鼎,汲取天地靈氣凈化先天神魂,讓天人五衰功提升至完美之境。

    但對萬妖殿而言,欲破山河九鼎,毀大唐龍脈,只破除昆侖山的一只禹王鼎遠遠不夠,若無九鼎方位圖指引,萬里疆土中尋找九鼎無異于大海撈針,只得了半邊天書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難怪隱虛為說是為他人作嫁。

    胡離卻不怎么在意,只有氣無力道:“都等了百年了,何必計較一時得失,或許過不了多久,便會有人主動將天書送來呢。”

    “又是語焉不詳,故作神秘,你真是從你二叔那學了壞習慣!”隱虛為聽他話中有話,也不多問,只輕聲取笑,可言語中提到胡不歸,面上的笑容便顯得落寞了。

    胡離也不再言語,只與隱虛為一道抬頭看著雪,一時天地靜默,只有千秋雪落,掩盡風流。

    過了良久,胡離才嘆了一聲,畏冷般裹緊身上的裘衣道:“唉,昆侖苦寒之地,果然不適合我這體虛之妖,還是家里紅泥煮雪來得舒服,走了。”

    隱虛為挑了挑眉,“這便走了,不帶咱們尊貴的公主一起嗎?”說到公主二字時,言語中是遮掩不住的嘲諷。

    胡離撣了撣肩頭的雪道:“大愛大恨、狂喜狂悲之后,難得有所領悟,她既要在此閉關,我們也沒理由毀去她的機緣。”

    “人妖之間,本就難以共存,也虧得她被心上人抹了脖子后才認清。”隱虛為不屑回應,顯然他已得知姬瑤月在天書中的境遇。

    自姬瑤月醒來之后,便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失魂落魄,不言不語,只在昆侖尋了個僻靜的居所要求閉關,后來,隱虛為在探聽之下,得知了天書世界中的爭斗詳情,才知曉原來姬瑤月才是這場天書之爭中的最大輸家。

    她喜歡的那個人族非但背著她和天女搞在了一起,最后更是為了天女親手殺了她,雖然天書世界中分不出生死,但此舉動已算表明立場界限。

    但一失便有一得,此番歷經情傷,心神皆受劇挫,卻令姬瑤月隱隱約約有所明悟,所以才要閉關參詳。

    需知修行路上分“漸修”和“頓悟”兩種方式,前期筑基多靠“漸修”,但若只靠“漸修”,便是達到極致,也不過因循前人所走道路,成就終究有限。

    后期想要突飛猛進,則是靠頓悟,所謂頓悟,便是突然間的福靈心至,有所體悟,一般總是伴隨巨大的人生變故和情感變化而來,心理上大破大立,才能破除桎梏,走出屬于自己的一道路。

    頓悟乃是難得機緣,卻也稍縱即逝,若不能即刻閉關,將縹緲的靈感化虛為實,錯過之后只怕再無機會,所以胡離他們也無理由強拽著他們名義上的“公主”在此時出關。

    但隱虛為頓了頓,隨后又道:“不過,此等年歲便能有所明悟,我倒也小覷她了,出關之后,她定是修為大進,不知北龍天那父慈女孝的游戲還要玩多久?”

    胡離又嘆口氣,苦笑道:“王上一生為妖族千秋大計竭心盡力,乃至血親盡喪,天倫夢斷,如今臨老了,想要認個女兒找些慰藉,我們又怎好壞了他的興致?”

    隱虛為哼了聲,不滿道:“怕只怕這慰藉會要了他的命。”

    “公私之間,王上向來決斷得清,若有必要,我也會提點他的。”

    “罷了,就這樣吧。”隱虛為打住這話題,道別道:“歸途漫長,你一路小心。”

  &n nbsp;  胡離則向隱虛為長身一拜,神色鄭重無比的一揖到底,“放心,有獅王同行,自是安全無虞,倒是你……聽聞我們不在期間,萬象天宮中的藥材有遺失,再聯想楚白牛被從畜生道那帶出,其目的如何,不難猜測。六道和正天盟的決戰將起,身居險地的你才要多加保重,畢竟……我可不想第二次失去你。”

    聽聞胡離最后話語,隱虛為愣了一愣,隨后面上表情變得僵硬道:“你是幾時知道的?”

    胡離自嘲道:“哈哈,枉我自詡聰明,竟被你和二叔瞞在鼓里這么多年,直到接替了二叔的位置主持“禍種”計劃,才有資格得知你的存在。”

    隱虛為有些不敢看胡離,他眼神看著腳尖,腳尖則摩擦著青階上的積雪,遲疑了一會才語帶愧歉道:“你怪我么?”

    “怪,怎能不怪!”胡離毫不遲疑的回答,怨嘆道:“我平生志愿,便是聲色犬馬,逍遙一生,有事都交給家里人頂,可哪想家里長輩一個個都離我而去,讓我逍遙身換做勞苦命,挑起了天大的擔子,你說我怎能不怪!”

    一聽胡離言語,隱虛為愧歉全消,在他肩頭擂了一拳,笑罵道:“看來我這事還真作的對了,若不如此,怎能逼你出來,你那一身才智遲早爛在溫柔鄉里,少廢話了,快滾回去,好好扛你的家國大事!”

    “好好好,你趕我,我走便是。”胡離也順勢退開,轉身離去。

    看著胡離投身風雪之中,隱虛為忽然想到,“老二,小七和小九那里……”

    “放心,我會繼續隱瞞,絕不讓家里人知道你還活著,父親!”胡離不回頭,只揮揮手,一襲裘衣便被風雪侵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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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輩所經歷的就是這些,剩下的事,素宗主也都知曉了.”

    回程船上,應飛揚向素妙音詳述天書世界發生之事。

    “你說你是六道創主轉世,而六道惡滅最初設立目的,是為了護衛天女?”素妙音雖自認沉著冷靜,可聽聞一切后依然覺得如暈船一般頭暈目眩。

    應飛揚道:“這……晚輩也不敢說定,但這卻是最可能的解釋,所以才想找前輩佐證,不知優曇凈宗可有相關記載。”

    “兩千年了,屢遭戰亂,優曇凈宗全派遷徙就有三次,便是原本有記載,現在也早化成灰了……”素妙音嘆了一聲,卻很快從震驚中恢復,接受了應飛揚的說辭。

    畢竟,若應飛揚真想隱瞞,也不會選擇這種聽起來便覺荒謬的言論,而這乍聽來很荒謬的說法,卻恰能解釋所有的問題,畢竟是智深如海的優曇凈宗宗主,片刻時間,便已完成了從震驚到接受心理過渡。隨后朝應飛揚拜道:“應公子將此話單獨說與我一人聽,我自然明了應公子的用意,也代表優曇凈宗,承公子的此情,但……今后還請公子繼續把守這秘密,畢竟,歷史便該成為歷史,過往友,今日敵,也是常見。”

    應飛揚只將此事與素妙音說,便是知曉,若優曇凈宗與六道惡滅之間有這般千絲萬縷的聯系,傳出去定會影響優曇凈宗聲譽,所以自然也會替她們隱瞞。

    此時又想到,六道惡滅中,至少天道主是知曉六道和優曇凈宗的這層聯系的,卻沒有將此事傳遍天下,借機抹黑優曇凈宗,想必也是覺得六道惡滅創立竟是為了給天女做護衛,這事傳出去同樣有損六道惡滅的“邪格”。

    既然正邪雙方都不愿提起,應飛揚自然也樂意繼續裝不知道,素妙音所說確實有道理,歷史,便該成為歷史。

    但應飛揚依然不敢受素妙音這一拜,讓開身子帶著愧色道:“前輩這一拜,我可擔不起,都怪我那時身體不受控制,若是我聚集天書之后,便即刻退回陣中,而不是與帝凌天糾纏,也不至于被他們奪取了半截天書。”

    “應公子若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豈不顯得我等前輩無能了?”素妙音有些無奈又好笑,隨后又道:“帝凌天降臨天書世界,這是誰也料不到的變數,若非有應公子在,天書早被他所得,我們連這半片都保不住。況且這次帝凌天非死即傷,也是拜應公子所賜。”

    “帝凌天沒死。”應飛揚搖頭,篤定道,同樣修習過天人五衰功,他知曉天人五衰功的療復能力,只要身在陰濁污穢之地,天人五衰功便能吸納周遭濁氣,用以治療自身傷勢,這次他沒能將帝凌天一擊斃命,那只要一息尚存,帝凌天便有生機。

    “就算如此,在此關鍵時刻,能傷了帝凌天,也是爭取到了寶貴時間,天人五衰功再怎么神異,至少一個月內,他絕不可能恢復完全,也不可能以傷病之軀完成最后的凈靈儀式,而這段時間,便看是帝凌天先恢復,還是那個坐了兩年的石頭,能先起來活動下身子?”說至最后,素妙音眼中越發明亮,似有期冀之光。

    應飛揚自然知道她口中所指的石頭是誰,青城山那里方才已傳來左飛櫻的傳訊紙鶴,說是藥材已經全數到手,再準備個十來日,楚白牛便要著手醫治石封兩年的衛無雙了,現在局面,便看哪邊能快上一步了。

    但應飛揚想了想,又道:“素宗主,可我總覺得帝凌天或許另有目的,尤其是通過天女記憶窺探封天往事,這……”

    應飛揚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與帝凌天接觸越多,便越覺得他神秘莫測,就像與他對視時,永遠看不到銀色假面后的的真面目,能看到的,只有自己那被鏡面折射扭曲的面容。

    素妙音也蹙眉良久,隨后無可奈何道:“對帝凌天,我們終究所知太少,信息不足,我也無從推測他究竟打什么主意,但快刀可以斬亂麻,事到如今,還是衛無雙的醫治最為要緊,道扇若復出,相信必能打亂帝凌天的部署。而現在,還有一事令我記掛在心,應公子,那天書世界崩壞,卻留一個心形結界墜落江中,不知你有何看法?”

    ps:尾聲一章還結束不了,還得再來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