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一章 新局將起(一)
    “吱——吱——”

    越是夜深露沉,屋外的蟋蟀越是吵鬧,單調空洞的鳴叫不休,這是它們求偶的信號,好似要喚醒死寂的沉夜。

    但黑暗依舊如潮水,無邊無涯,淹沒一切色彩與生靈。

    她討厭黑暗,所以鏡前一盞油燈長明,。許是窗子沒有關好,風吹了進來。那纖細的橘黃火苗搖曳不休,卻掙扎著不肯熄滅,晃動的燭光映照著鏡里鏡外兩道身影。

    鏡子中的她赤身裸體,水珠從她濕漉漉的披肩黑發上滑落到她姣好白皙的胴體,沿著她的胴體劃出一道道優美曲線,昏黃燭光下,未干的水珠好像為她披上朦朧光暈,讓方出浴的她恍若純凈的精靈。

    但她知道她與鏡中的身影不同,她并不純凈,反而臟、很臟。每次從那個泥潭般的夢境中醒來,她都要沐浴,可不管洗多久,仍覺洗不盡那一身污穢。

    夢中的景象還是會像黑暗一樣涌來,那一張張丑陋、惡毒、扭曲的面容,那或肥胖、或嶙峋、或殘缺的軀體,還有他們的得意笑聲,尖銳、刺耳、貪婪就像屋外的蟲鳴。

    但最令她難以忍受的,是夢中的那個女子,那水汽蒙蒙的眼睛高高在上的俯視她,掩唇輕笑著,向她投來同情憐憫的眼神。

    “吱——吱——”

    “不要再笑了!”蟋蟀叫聲越發刺耳,令她難以忍受,她手掌壓住光滑鏡面,想一只被挑釁了的母獸,對著鏡子發出低沉吼聲,“不過就是些蟲子,不過就是求偶交配,有什么好得意的!秋天就要過去了,你們都要死了!”

    “呵呵,唯獨你沒有資格這么說。”她對鏡子低聲嘶吼,鏡子中的她同樣回報以敵意的奚落,“你曾經也是一條蟲子,卑微入土,見不得光,與它們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你是條連求偶的叫聲都沒資格發出的蟲子。”

    她不甘示弱的反擊道:“那又如何,至少我還活著,而你已經死了,我活著,便有翻身的機會,便能贏你。”

    “你能贏,我等你……”鏡子中的她憐憫一笑,輕輕道:“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你有看到半點勝機嗎?”

    輕輕一語就讓她面色一白,如中了一箭,咄咄逼人的假象被一箭擊得粉碎,手扶住這鏡子,讓失力的身子不至于像泥一般癱倒。

    而鏡中的人兒還在繼續嘲弄她,“莫說是我了,你連我的影子都贏不了,任你怎么學我仿我都是徒勞,你追的越急,離得便越遠,可憐的傻蟲兒,想了這么多年,你還是想不明白嗎?”

    鏡子中的人影與她一樣低伏下身子,呢喃耳語道:“就是因為我死了,你才贏不了,想一想,你再怎么竭盡全力,又怎么能贏過一個不存于世的人呢?”

    是啊,要怎樣才能贏過一個不存于世的人呢?

    道理其實她早已明白,只是一直不愿接受,可垂死的掙扎,換來的不過一身狼藉,她將面容埋在臂彎中,低聲啜泣,這是其他人從未見過的脆弱。

    但鏡中的她早已司空見慣,幽幽嘆息一身,便要像往常一樣離去。

    “那你活過來好嗎?”此時,卻聽見不同以往的回應,回頭便見她抬起頭,卑微的祈求著,“求求你,活過來,只要你活過來,我愿意什么也不爭,像以往一樣,做一條見不得光的蟲子,你活過來好么?”

    鏡中的她回過頭凝視境外的她,又露出施舍般的笑容,可黑色瞳孔幽幽的,似乎能將對方的生命吸入自己體內。

    她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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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駁卷軸緩緩展開,九萬里山河盡收眼底。

    展開在眼前的是一張大唐疆域地圖,東西十五道,南北五十關,城池關隘、山川河流,江山之重被盡數縮繪到一張紙上。

    “好一副山河社稷圖!”紀鳳鳴見之不由贊嘆。

    素妙音雖未說話,但眼神中也閃過驚異之色。

    天書之爭塵埃落定,但正邪雙方各有得失,卻皆彼此心知這不是結束。此時,正道諸派乘船沿岷江逆流而上,直往青城山方向駛去,那里將會是新的一局的開始。

    大戰之后,素妙音、紀鳳鳴處理完手上的事務,便來到慕紫軒的船艙碰頭,而來到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審視那辛苦得來的半卷天書。

    天書一分為二,慕紫軒得到的是一張地圖,錦繡山河躍然紙上,如此詳盡精準的地圖若被朝廷看到,定會視為珍寶,作為最高機密保管在戒備重重的軍機庫房之內。順便還會以私繪地圖之罪將接觸這地圖的人關押監管起來,以防地圖落入敵國手中。

    但能令 ;但能令紀鳳鳴和素妙音這等見多識廣的修者也為之驚嘆,自然不止因為地圖的詳準,而是因為這張地圖——是活的。

    地圖展開后,上面赫然舞動著一條半透明的金色龍影,它尾起昆侖,橫越長江、黃河,在太原盤了個身,最后將龍首探向東洋大海,它雖只有半張桌案長,卻有一股囊括天地、吞吐大荒的雄奇氣勢,正是大唐龍脈的化形。。

    而龍脊之上,有九片背鰭般的突起,若細看來,便發現那背鰭是九個斑駁的銅鼎。

    九鼎沿著地圖上水脈緩緩移動時,便牽動金龍隨之張牙舞爪,顯得活靈活現。

    “果然如我們所料,禹王九鼎隨水脈移動,位置不定,若無地圖指引,想找到它們可說難如登天,北妖們這次可說一無所獲。”素妙音審視之后道。

    “不過對六道而言就不一樣了……”紀鳳鳴伸出手指摩挲著地圖上的昆侖故地,指著一只鼎道:“昆侖是天地清氣所鐘,這只鼎一直固定在昆侖之上,不曾移動,六道得了破氣之法,此鼎被破,恐怕是早晚之事了。”

    “現在說這些還言之過早,帝凌天傷勢未愈前不會有此余力破除九鼎,咱們還有時間。現在先商量這燙手山芋怎么處理吧?”慕紫軒將地圖重新卷上,一副嫌棄模樣道。

    “留下了只是禍端,還是一把火燒了省事。”紀鳳鳴果斷道,在他看來,得不得到天書無所謂,重要的是不被北龍天他們得到這剩下的半卷天書,所以將其毀去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英雄所見略同,我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慕紫軒附和道。

    “那結果呢?”

    “結果當然是等你來燒了,火燒降世天書,這可真堪比祖龍一炬焚百家學說,這等轟轟烈烈的事,自然要交給你的鳳凰明火了!”慕紫軒笑吟吟道。

    “話不能這么說,我身為道者,講究的是清靜無為,轟轟烈烈的大事,還是得正天盟盟主親自做才好。”紀鳳鳴也歉讓道。

    “你們兩個別鬧了。”素妙音打斷他們的胡扯,“我在知世先生的‘釣史閣’那里查閱過關于天書的記載,天書現世乃是天命,銷毀天書者可謂悖天逆命,將會有禍劫臨身,更重要的是,若天命已盡,天書自會虹化消失,若天命未盡,就算強行將它銷毀,它也必然很快就會再度現世,若是那樣,也不過再重演一次天書之爭,對我們全無益處。”

    “所以啊,毀又毀不去,留著又招人惦記,素宗主,此等牽系天下命脈之物,當今世上也只圣佛尊能可保管它了,便煩請你將它送至佛心禪院、交由圣佛尊吧。”慕紫軒說著,將天書推向素妙音。

    “由圣佛尊看管,確實是最為穩妥的法子,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素妙音卻按住被推來的天書,阻道:“天書至關重要,為防途中被搶,需眾多高手隨行護送至佛心禪院才可安心,但眼下衛宮主恢復之日在即,六道惡滅屆時多半會大舉攻來,實在不宜在此時分兵。”

    紀鳳鳴也附和道:“不錯,力分則弱,一切還是等我師尊順利恢復再說,所以此刻還是由你保管的好,以正天盟盟主的實力,定能保天書不失。”

    慕紫軒也是料定了他們會這么說,本就是虛與委蛇,此時又試探道:“說起實力,我正天盟中還有個大高手呢,何不交給他保管?”

    紀鳳鳴和素妙音互看一眼,卻皆默然不語。

    慕紫軒眉頭一挑,追問道:“你們也提防著劍皇?”

    “哈,這個‘也’字用得好!”紀鳳鳴輕笑一聲,揪住了關鍵字眼。

    慕紫軒道:“廢話!換做哪天劍皇說要加入萬象天宮給你當師弟,看你心中能否毫無芥蒂?”

    素妙音正色回應道:“越蒼穹梟雄心性,素來不甘寂寞,若非在如日中天之時敗給了宇文鋒,當今修界恐怕已是另一番格局了,而他這次出關之后,行事風格大異于先前,更是令人看不透了,但不管如何,小心一些總沒有錯,將關系大唐龍脈氣運的天書交給一個修煉皇極之劍的人保管,確實不妥。所以慕盟主,你既是眾人推舉出的盟主,這份責任,非你莫屬。”

    “好吧,素宗主都說道這份上了,那我也不推脫了……”慕紫軒也不再虛情假意,此時,忽然聽聞艙頂一聲輕微的及不可察的響動。

    “有人!”慕紫軒神色一緊,急忙將天書收入懷中,同時打開折窗向艙外觀視。

    卻見一道瘦長身影急掠而過,他臂下還夾著另一道身影,可點水而過卻仍如履平地。

    “是他們?”慕紫軒和紀鳳鳴認出那背影,皆是心中一驚,便要追去一看究竟。

    卻見素妙音輕嘆一聲,攔阻道:“算了,別追了,這冤孽還是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