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四十九章 寒蟄驚露(三)
    秦風聞言露出愕然之色,“天女凌心是谷玄牝寄體,你怎么會這么認為?”

    韓賦道:“不是我這么認為,是山莊中已有這樣的傳言。在山莊女妖中已經傳開了,連我都聽聞到了,我擔心你們在書閣中消息閉塞,所以才特意來告知你們。”

    “山莊有傳言?她們怎么會知曉谷玄牝已在山莊中?”秦風追問道。

    為防止群心潰散,彼此猜疑,山莊內一直將消息封鎖,應只趙雅和在場幾妖了解事情始末,怎會短短半天,就鬧得妖盡皆知。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何況,你們早上還鬧了那么一出。”韓賦說著,看了秦風和楚頌一眼。

    楚頌立時羞愧的低下了頭,她早上方被救出火場時,因心疑秦風的身份,心情激蕩下無意中提及了谷玄牝的名字,卻不料口風稍露,就引起軒然大波,囁嚅道:“這是我不好……”

    而另一當事者秦風卻毫無愧色,反而皺起眉頭,“與你無關,而且也不太尋常,短短半日,竟傳得山莊上下盡知……”

    韓賦也微微一怔,道:“難不成另有蹊蹺?”

    秦風略一沉吟,道:“外頭到底怎么傳的,說給我聽聽。”

    韓賦想了想,道:“大致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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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雅姐是怎么想的,為什么要我們去找公子?公子一向來去如風,他若不在山莊,憑我們怎么能把他找出。”錦屏山莊后山樹林,蟬聲鳴噪,越顯周遭幽靜。兩名女妖盲目搜尋,發出淅淅索索的撥草聲,從衣上露水和鞋邊泥跡,她們已在后山徘徊許久,難怪其中一個圓臉女妖會禁不住埋怨著。

    “我倒是聽到一些風聲,雅姐急著將公子找回,是因為……”一名高個女妖看了看四周后,確定周遭除了蟬鳴中夾在著間或的“咕咕”鳥叫聲、并無人聲后小心翼翼道:“谷玄牝又出現了了!”

    “谷……谷玄牝?你說的難道是那個谷玄牝?”圓臉女妖立時小臉煞白。“他真的還沒死?”

    “廢話,你可別忘了那老怪物號稱百劫不死啊,不光沒死,而且啊……就在我們山莊之內!前日鐵山被殺的兇案,就是谷玄牝所為!”

    接連的驚人之語,讓圓臉女妖失聲呼出道:“什……什么?鐵山就是他殺的?這話有什么依據?”

    “小聲些!”高個女妖噓了一聲,隨后神秘道:“你忘了鐵山的死狀?手拿杯皿覆蟲,一蟲一皿,暗合一個蠱子,就是在暗示兇手身份,天下玩蠱的大行家,又敢與公子為敵,在錦屏山莊行兇的,除了谷玄牝還會有誰?而今早,楚頌姐也突然提及了谷玄牝的名字,這也是證據!”

    圓臉女妖面色瞬間煞白,又怕又不敢相信的樣子道:“可……公子和雅姐不是都說,鐵山是被那個應飛揚殺的嗎?而且應飛揚向雅姐行兇,與公子為敵也是我們親眼所見。”

    “這自然不是全部真相,那個應飛揚只是為谷玄牝所利用,不得已替谷玄牝出頭,因為谷玄牝現在與天女凌心一體同命!”

    圓臉女妖越聽越糊涂:“怎么又扯上了天女凌心了?一體同命又是什么意思?”

    高個女妖恨其不爭的樣子道:“你傻啊,谷玄牝的陰險謹慎和他的蠱術一樣出名,若無十足把握,他不會親身出手,自然是用寄體的方式了,你猜被他寄體的會是誰?”

    “難道是天女?”圓臉女妖小心翼翼的猜著。

    “除了她還會有誰?這也解釋了應飛揚為何會莫名的毀去線索,甚至對雅姐行兇。因為天女凌心的肉身被谷玄牝寄體,為了天女安全,他不得不為。”

    圓臉女妖豁然開朗,隨即又慌道:“原來是這樣,那天女還在山莊,我們不是很危險,快點將她擒下啊!”

    高個女妖道:“這還要你說?只是天女本身修為非凡,若再加上谷玄牝的狠辣奸滑,少了公子,就算制住她也要損失慘重,所以雅姐她們才佯裝不知,只等著先將公子尋回……”

    “哦,你知道的竟然這么多,看來,老朽留你不得!”圓臉女妖聲音陡然陰鶩,忽然揚手一揮,一道黑影扔向高個女妖,恰落在她的后頸。

    高個女妖只覺頸后刮痛,那勾爪刮蹭皮膚的觸感,分明是一只蟲子。想到方才的話,令她心跳幾乎停滯,陡然涼透的雙手一邊向頸后摸索,一邊顫聲道:“你,你是谷……”

    可頸后的蟲子并沒如她想得一般鉆皮入肉,而是很輕松被摘下,拿到眼前一看,只是一只尋常的秋蟬。而面前圓臉女妖已笑得前仰后合。

    “你,你誑我!”高個女妖氣急,將手中的蟬向她扔去。

    那圓臉女妖彎腰一閃,笑道:“是你先誑我的,什么谷玄牝作亂,說的煞有介事的,我差點真信了。可誰不知道你個八哥精嘴里沒句實話。”

    “我這次可真沒騙你,真的……”那高個女妖面帶氣惱,可話說一半,突然畏懼的止住,神情肅然的盯著她后面。

    “怎么,又想誑我了?”圓臉女妖笑著轉頭,但笑容也隨即凝固,怯生生的道:“雅姐。”

    便見一襲藍衫不知何時立在了她身后,趙雅手握著方才被扔出的蟬,看著兩位女妖冷道:“我讓你們找尋公子,你們倒好,還有心在散播傳言,方才那些傳言,就是從你這傳出去的?”

    高個女妖聞言面色一白,忙推脫道:“不是我,我也只是聽其他妖說的。”

    趙雅道:“你還聽到了什么?”

    高個女妖忙搖頭,“沒有了,就只這些。”

    而圓臉女妖見趙雅問得慎重,突然一陣后怕,道:“雅……雅姐,這些傳言,不會是真的吧,谷玄牝真在山莊中?”

    趙雅冷哼一聲,道:“重要嗎?不論真假,有公子在呢,公子能殺谷玄牝一次,就能再殺他千千萬萬次,而你們要做的是什么?”

    “是,我們這就去找公子!”兩個女妖應聲后忙欲逃離。

    卻又聽趙雅將她們叫住,“慢著,你剛才說的,還有多少妖知曉?”

    “這……伙房院、藥房院的姐妹應該都知道了,至于其他院子,也有不少風聞。”

    “傳得倒快……”趙雅自語一聲,陷入沉思,而兩個女妖不敢走,也不敢說話,只得在旁邊站著。

    此時,忽聞“鐺鐺擋”,報時的鐘聲從山莊處傳來,在山林中悠揚回蕩,宣告時光流逝,已是午時,留給錦屏山莊的時間已所剩無幾,趙雅手中秋蟬也似有感同命相憐,鳴聲越加凄切,與鐘聲相和。

    “你們繼續尋找公子,若到晚上也找不到,便……算了,無所謂了。”趙雅回神,嘆口氣讓兩女妖退下。兩女妖雖覺疑惑,但也如蒙大赦,忙快步跑開。

    “而你,安靜!”趙雅握拳,將手中吵鬧的秋蟬攥成漿液,隨后嫌惡的用絹帕將碎成血肉的蟲子擦拭去,連絹帕一并丟棄。

    而后,朝著山莊的方向走去。

    幾位女妖各自走遠,卻皆未注意,就在她們頭頂上樹梢枝丫處,一名錦袍男子倚坐梢上,手指上停棲著一只鴿子,他輕撫幾下鴿子的羽毛,隨后手指輕揚,鴿子隨即撲棱棱的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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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外面的傳言嗎?嗯,似是而非的,知曉谷玄牝已寄體在山莊之內,卻不知母蠱正在侵奪記憶,倒真像是山莊女妖從蛛絲馬跡里拼湊出來的。果然女妖多的地方,從來藏不住消息。”聽完韓賦敘述,秦風不由對傳言點評了一番。

    “但也就是傳言,只盼傳言不會帶來騷亂,也別波及到天女。”楚頌對此傳言并未太大興趣,正打算輕輕揭過。

    可卻見秦風和韓賦都皺眉不語,而魏萌兒更是脫口說出:“楚姐姐,可我覺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楚頌反駁道:“不可能,根據母蠱發作的時間推算,谷玄牝在一個月前就已布下了母蠱,而天女凌心前日才剛來到山莊。哪有可能是她?”

    魏萌兒欲言又止,卻見秦風饒有興味的鼓勵她道:“想說什么只管說。”

    魏萌兒這才鼓起勇氣般道:“其實谷玄牝本就不一定是一直呆在山莊內,他大可在布下母蠱后就一走了之,只在最后的關鍵時日回到山莊,清除出現意外,防止計劃脫出控制便好。甚至說,天女剛被送到山莊,鐵山大哥第二日便被殺死,時機可真是巧,這可能就是谷玄牝清除變數的手段!”

    楚頌一怔,竟也露出疑惑之色。而魏萌兒如受鼓舞,繼續道:“楚姐姐你說谷玄牝前日午時左右試圖動鐵山大哥尸體,才將懷疑的范圍鎖在我們五個身上,但我們都忽略了,前日午時單獨行動的并非只我們五個,天女凌心也是獨身一人無人看管,她也有機會行動,或許從一開始就只是以治療傷勢為借口,名正言順的將谷玄牝送入山莊內! 莊內!”

    楚頌反駁道:“可天女凌心確實心神受了創傷,這點騙不過我。”

    魏萌兒又道:“這只讓天女凌心更可疑,谷玄牝寄體他人,也是從心神下手,或許,寄體他人時本就會對心神造成一定傷害,為了隱瞞心神上的創傷,防止被楚姐姐你發現,從一開始就裝作心神因天書之戰受創昏迷,無疑就是最好的選擇,否則,其他天書之戰的參與者聽說都醒了,怎么就她沒醒?”

    楚頌一時無法反駁,但總覺得不對勁:“可這只是猜測,沒什么根據。”

    卻聽韓賦說道:“那證實一下不就行了,你不是說憑借蠱蟲想殺特性,可借你手中的寄身蠱試出其他寄生者?那不如就用在她的身上。”

    楚頌面色一變,反對道:“不行,若是猜錯了,浪費最后一次機會不說,天女凌心本身心神就已受創,再經寄身蠱的試煉,創傷還會加劇數倍,可能將再醒不過來!”

    楚頌的言語不是恫嚇,她的試驗方法,是將從鐵山那得到的蠱蟲逼天女體內,看是否會引起蠱蟲相噬,若出現蠱蟲相噬,則證明天女就是谷玄牝寄體,一切倒還罷了。可一旦猜錯,從鐵山那得到的蠱蟲便回趁機噬咬天女凌心神識,若換做常人,或許還能忍受,可如今天女的精神狀態,再受心神上的攻擊,可能真的無法醒來。

    “你究竟是怕機會浪費?還是怕天女凌心再醒不過來。”秦風悠悠的插口,眼睛卻審視著楚頌。

    楚頌不畏秦風目光,倔強道:“我答應了應大哥,要照顧好天女凌心,除非有更明確的證據,否則我反對把寄身蠱用在她身上。秦風姐,公子如今不在,換你表態了。”

    公子翎若不在,山莊內分歧便由風雅頌三姝投票決議。只是過往楚頌性子柔順,鮮少這般鮮明的表態,見楚頌前所未有的展現強勢,秦風反而往后一縮,懶散倚著墻,道:“我倒還真無所謂,試誰都行,我那一票,你們商量定吧。”秦風揚了揚下巴,向魏萌兒和苗兒示意道。

    “我們?”苗兒睜大眼睛指著自己,不敢相信道。

    秦風道:“對啊,你們也是嫌疑在身,總不想置身事外吧。我那一票交你們了,試誰都行。”

    “真讓我們定啊……”苗兒好似沒做過這么重大的決定,畏畏縮縮的咬起了手指。

    魏萌兒而卻堅定道:“我選天女凌心,反正我不服,憑什么只懷疑我們,卻不懷疑她!”

    見她起了頭,苗兒也道:“那我也選她,我就覺得……懷疑外人,總比懷疑我們自己姐妹好……”

    “行,那我就選她吧。”秦風搓個響指,得出結論。

    “秦風姐,你這樣太草率了!”楚頌氣惱道,雖然天女也是有嫌疑,但目前嫌疑最大者,仍是一再展現出古怪行為的符有書,于情于理,楚頌都以為秦風會選擇符有書,卻未料她竟是丟給兩個小女妖做決定。

    秦風攤手道:“都說了,我真無所謂,不管是誰,只要定下來就好,方才午時的鐘聲可是都響過了,咱們時間不多。”

    “好,我反對,你贊成,現在我就找趙雅姐做決定。”規矩如此,楚頌無話可說,說罷便要出門去尋趙雅。

    “不用找了,我也選天女凌心。”熟悉話音從房外傳來,而話音未落,便已見趙雅推門而入。

    “雅姐,你也……為什么?”楚頌難以置信道。

    “外面傳言已擴散,必須穩定眾心,山莊姐妹若覺得天女凌心是谷玄牝,那便該先試她。”趙雅理所當然道。

    “可若試天女的話,以她現在精神狀態,那就真會有生命危險!”

    趙雅冷淡道:“無關女子的性命,不是我該在意的事。”

    楚頌道:“卻是公子會在意的事,他若在的話,不會贊成這種手段,而你,一向是最在意公子的。”

    “那你便讓公子出面阻止我。否則,公子不在,而我們投票已出,規矩便是規矩。”

    “雅姐!”楚頌想再勸阻,可卻說不出話,沉吸口氣后緩緩道:“我需要準備的時間,入了夜進行。”

    “可以。”趙雅點頭同意。

    而楚頌已拎起裙子,大步向外跑出。

    “她是想拖些時間,找公子救場。”秦風看著遠去的楚頌,悠悠道。

    “我知道。”

    “知道你還由著她?”

    趙雅解釋道:“僅有的一次機會,本也應該慎重,入夜時進行,確實是最好的時機,離入夜時間還有些許時間,或許這段時間還能找到其他線索,而若猜錯了,也還留有些時間,可以采取其他極端的辦法。”

    “那你究竟是想她找到公子,還是找不到?”

    “誰知道呢?”趙雅不正面回答,亦轉身而去。

    “秦風姐,我們能幫些什么嗎?”見楚頌趙雅都離開,魏萌兒忍不住問道。

    秦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呀,挺聰明,卻還不夠聰明。”隨后突然出手,像魏萌兒后頸切去。

    秦風出手迅疾,又來的突然,魏萌兒如何能抵擋,瞬間便倒在了地上。

    “秦風姐,你做什么?”苗兒見狀,不由驚呼道。

    秦風笑吟吟道:“方才讓你們決定,其實不單是找出谷玄牝的機會,也是讓你們自證清白的機會,我要是你們啊,肯定爭著要求拿自己做實驗。”

    “可我知道我不是谷玄牝啊!”苗兒睜大眼睛道。

    “但我不知道啊。”趙雅理所當然般道:“若今晚證明了天女凌心不是谷玄牝,那谷玄牝就在你們中了,我沒楚頌那花里胡哨的驗證方式,只能殺殺看嘍。”

    “放心,到時我先殺萌兒,之后才殺你,如果殺了你們還不見結果,就再加把勁,試試能不能殺掉雅姐了。”秦風寵溺的摸著苗兒的頭,道:“所以,我現在還有事要找楚頌,趕時間,你是自己把脖頸露出來讓我敲暈你,還是我來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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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公子,你在哪?聽得到嗎?”山莊后山,楚頌嘶聲呼喚著公子翎的名字,她向來醫者仁心,加上又受了應飛揚“臨終”前的囑托,要照顧天女凌心。自然不忍見到天女凌心因她的試驗而一睡不醒,但趙雅和秦風都已決定,她也無法阻止,只能寄望于素來憐香惜玉的公子翎出面。

    可任他喊得嘶聲竭力,也沒有任何回音。

    “歇歇吧,嗓子都喊啞了。”秦風那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楚頌回頭,見秦風不知何時跟了上來。

    “你來干什么?”楚頌問道。

    “來保護你啊,別忘了,現在你最重要。”秦風理所當然道。

    “保護我?是要再放火燒我嗎?”楚頌撇過頭道,直到只有她們兩個在時,楚頌才對秦風先前把她丟入火場的行為表露出不滿。

    “哈哈,你果然是憋著氣沒發作,我差點真以為你沒脾氣呢。”秦風卻依然沒心沒肺的笑道,“不過,你這么可找不到公子。跟我來!”

    說著,秦風一把抓住楚頌的手腕,不由分說的拉著她飛奔。

    楚頌不由自主的被她拉扯著,驚道:“你,你要帶我去哪?難道你能找到公子?”

    “公子嗎,還真找不到,不過,倒能找到一個馬馬虎虎的替代品。”秦風速度極快,說話之間,已拉著楚頌到了山林深處。

    此時,卻聽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替代品?哈哈哈哈,是誰有此無上殊榮,值得本公子替代?”

    聲至同時,一道身影著七色錦袍,自天而降,正落在她面前。

    “公子?不對,你不是公子!”看清來者面容,楚頌驚聲呼出,可很快又察覺不對,面容和說話的方式是公子沒錯,可聽他的話音,卻屬于另一個熟悉之人。

    “啊呸!怎么又用起你家孔雀的說話方式,重新來,我是說,我應飛揚,可不是誰的替代品!”說話間,面前的“公子翎”伸手往面上一抹,揭下了一層面皮,露出面皮后那年輕英挺,長疤貫眉的真容。

    “應大哥,真的是你?你沒有死?你為什么扮成公子?之前的公子也是你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公子呢?真在的公子又在哪?”見到死而復生之人,楚頌大腦一片空白,全然無法理解,可一連串的問題卻脫口而出。

    應飛揚叫停道:“不用一下問這么多問題,留下些懸念,待今晚解答。”

    “今晚?”

    “對啊,一切都準備就緒,現在就等吧,天黑之時,便是一切真相大白止之刻。”應飛揚笑著,似有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