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六十四章 前塵永夢(五)
    “谷玄牝,受死來!”公子翎狂性大發,一掌擊向應飛揚。

    應飛揚頓覺一股兇戾肆虐之力當頭壓來,傾壓全身,連帶背后墻體也是寸寸龜裂。掌未至,勁力已壓得他動彈不得!

    避無可避之際,忽見銀針交織、劍氣冷寒,正是楚頌和謝靈煙同時出手,欲阻公子翎。

    公子翎招式不停,對二女攻擊如若未睹,護體氣勁卻迸發而生,黑色妖元在他身后化作十數根孔雀尾翎,雀翎揮動,黑氣漫旋,銀針被氣流擾動失了方向,劍氣與雀翎相撞,亦相互消弭。二女聯手一擊,竟連阻公子翎片刻也未做到。

    但對應飛揚來說,卻已足夠。公子翎護體氣勁自發而出,此漲則彼消,原本如山岳傾壓般的掌勁略有減弱,應飛揚感覺身子一輕,隨即腳踏罡步,足轉星斗,星羅棋步施展而出,已旋身至公子翎身后,同時一劍遞出,刺向公子翎后腦。

    卻見公子翎之掌由前擊瞬間變為后拂,招式變化間毫無章法,有的只是迅捷無匹的速度和磅礴的雄勁,長袖揮灑。后發先至的擋下了應飛揚這一擊。

    “砰!”劍袖交并,隨著空氣一陣哀鳴,迸發出的是刮臉的罡風。

    應飛揚只覺虎口發麻,手中星紀劍在這一拂之下瞬間脫手,但他卻也趁機騰出手來,凌空旋身借力化退之際,手伸向懷中,掏出久未動用的“盤蛇絲”。

    但見應飛揚揚手一甩,盤蛇絲一端延展開來,纏住星紀劍劍柄,同時掐動劍訣,霎時,星紀劍上清輝大作,如有神靈? 正是上清派御劍之術再現。

    再捻訣一引,星紀劍登時激射而出,自行刺向公子翎? 但見三尺青光矯矯靈動? 如龍蛇騰舞? 上下翻飛,應飛揚人雖在數丈之外,劍卻不離公子翎周身方寸之間。

    公子翎長袖卻似遮天掩地一般? 氣象橫生? 勢如長虹的星紀劍似只被公子翎當做蚊蠅一般,信手便可拂去。

    但蚊蠅糾纏不休,拂去還來? 亦是惱人? 劍袖交擊數次? 公子翎便已生不耐? 面上狂態更顯? 竟是雙手負后? 門戶大開,任星紀劍長驅直入,直到劍鋒臨頭之際,才聞公子翎狂喝一聲:“惱人蠱蟲,退開!!!”

    聲浪震天? 卻只匯成一線? 直沖臨頭的星紀劍? 星紀劍反遭聲浪攜裹? 掉轉方向,反射向應飛揚。

    應飛揚曾見識過獅我誰的獅吼功,此時公子翎信口一吐? 雖無特殊功法加持,威勢竟絲毫不遜,應飛揚只覺耳邊乍起一陣驚雷,震得鼓膜欲裂,頭腦發暈之間,又覺胸前一寒,星紀劍鋒芒已至身前。

    應飛揚忙鉗住劍柄,卻覺手中不是熟悉的長劍,而像是一尾遏制不住的兇蛟,一時間下盤失穩,被這“兇蛟”頂著倒飛,雙足在地磚上拖出兩道長長溝壑,而劍尖便是兇蛟的獠牙,始終不離應飛揚胸前三寸。

    眼看便要開膛破肚,卻見應飛揚氣沉丹田,施展玄武不動劍心訣,足下如老樹扎根,深犁地面,同時手腕一轉,再施太極纏絲劍,便聞鏘然一聲,星紀劍被倒插于地同時,劍上雄力亦被盡數卸至地下,周遭方圓的石磚盡成齏粉。

    一人一妖這番交手,只在兔起鶻落瞬間,謝靈煙和楚頌尚來不及再施展援手,應飛揚便已拄劍膝地,盡顯敗相。

    二女唯恐應飛揚有失,忙欲上前掩護,卻見應飛揚面上不見頹色,反而嘴角微微上揚,高呼一聲:“楚頌接著!”

    說著將一物拋向楚頌。

    與此同時,忽聞“嗤啦”裂帛一聲,但見公子翎左手錦袍的袖口寸寸斷開,露出半只小臂,微光映照下,隱約可見冷厲寒光,竟是盤蛇絲已一匝一匝纏繞住他手腕。

    而楚頌接過應飛揚拋擲之物,卻是盤蛇絲另一端的扣環。

    原來應飛揚御劍是虛,實則以劍為針,以盤蛇絲為線,穿針引線般將盤蛇絲繞在公子翎脈門。

    足以切金斷玉的盤蛇絲,在公子翎腕上卻連個血痕都沒有割出,足見公子翎修為之高,護體妖氣已至“發在意先”的高深境界。

    但應飛揚本來目的也不是用盤蛇絲傷敵,楚頌接過扣環之時,亦是心領神會,探指伸入扣環之中。

    一根絲線拉長,兩端連著楚頌的手指和公子翎脈門,竟成懸絲診脈之相。

    “放肆!”公子翎雖神識混沌,但手腕被纏,也本能感受不快,拉動著手臂欲脫桎梏。

    若是尋常繩索,受公子翎這么一拉一扯,那結果或是繩索從中斷裂,或是楚頌被連著繩索一并拉扯過來。

    但盤蛇絲卻是能延展百丈,韌性極佳,在公子翎一拉之下并不崩斷,只是順勢延展,拉扯之力被盤蛇絲延展化消,楚頌絲毫不受力,仍然穩立不動,借著一絲懸脈,診斷著公子翎此時狀況。

    一扯未動,公子翎更失本性,赤紅雙目鎖定楚頌,足下一點,身形順動,便要欺身楚頌身前。

    但應飛揚早已有備,便見他拄劍膝地姿勢未變,卻飽提真元,抬手擊向劍柄,劍意彌漫間,星紀劍入地再深三分,卻引動方才被泄入地層的勁力,霎時磚石破碎,大地震顫,無數劍氣如地火噴發,在呼嘯銳響中破地而出!

    應飛揚以劍為引,牽動地脈之力,威力加持,劍氣更盛,公子翎足下也為之一頓。

    而公子翎頓足之時,又感背后寒意逼人,他神識雖亂,卻在本能驅使下回身一顧,卻見昏暗墓室內宛若升起一輪圓月,一名女子騰身半空,背后長劍如扇面般開展,層層沓沓,延展成一輪劍意森寒的圓月。

    “安平……”公子翎看到那女子容顏,目光現出癡迷之色,竟一時怔住。

    而被他喚作安平的謝靈煙心頭酸澀,先前她被蠱蟲寄體,本身意識被擠壓至識海深處,那時的她看得見,聽得到,卻說不出,動不了,只能聽著公子翎一遍遍呼喚著自己為“安平”,近在咫尺,觸不可及。

    而今她蠱蟲離體,重奪軀體,公子翎卻又失了神智,依舊是看著她的身影,呼喚著別的名字。令謝靈煙心中五味雜陳,無法言說。

    但心中雖有糾結,手上卻無遲疑,便見謝靈煙同時劍訣一引,劍氣如月光傾瀉,遍灑而下。

    上有月灑劍輝,下有地涌劍流,公子翎一瞬分心,卻已陷入劍氣包圍之中。

    鋒銳臨頭,更添公子翎狂性,便見他眼中癡迷閃逝而過,同時長喝一聲,孔雀幽冥印自行催動,周身漆黑邪寂妖氣暴漲狂舞,凝成萬千黑色羽毛,隨著公子翎喝聲激射而出,掀起森利狂瀾。

    劍氣遮天蓋地,黑羽橫掃八荒,三方勁力沖擊,整個地宮都為之一顫,搖動不已。

    但重重黑羽方消彌天上地下的劍氣,劍鋒又隨后而至,借著漫天劍氣掩護,兩柄長劍已一前一后逼臨公子翎身側。

    唯恐公子翎狂性大發傷及楚頌,應飛揚、謝靈煙劍氣擾敵之后,又不約而同的采取了近身纏斗,謝靈煙施展廣寒凌虛劍,劍光皎皎,劍氣森寒,如月宮仙子,冷冽逼人。而應飛揚以風卷殘云的劍招相合,一只長劍抖出無數劍影,每一劍快得驚人,帶出如北風呼嘯的銳利破風聲。

    二人師出同門,劍出同宗,此時配合自是得心應手,劍式相合,霎時風霜凜冽籠罩公子翎全身。

    但劍指孔雀公子,又是談何容易,近身交兵最是兇險,卻也讓謝靈煙切身感受公子翎那一身修為是何等可謂可怖!

    但見此時公子翎變換功法,邪黯吞天的黑流消失無蹤,換作璀璨絢爛,不可直視的孔雀明王咒,萬丈光華綻放,虹光普照,謝靈煙的劍上寒流無法侵入公子翎周遭,反而被倒逼回身。

    謝靈煙天生玄陰之體,又修得冰屬功法,不畏自身寒氣,但與寒氣一同傾軋而來的還有屬于公子翎的妖元,滔天無匹的妖元隨著公子 隨著公子翎揮手應招間散逸而出,如有實質的妖力讓周遭空氣都顯得粘稠,謝靈煙只覺如陷身泥潭一般,每出一劍都耗費甚劇,戰不多時,已感胸口沉悶喘息困難。

    可真令謝靈煙驚異的卻非是公子翎,而是她的那位師弟。公子翎即便此時意識不清,喜女惡男的本性依然刻入骨髓,對待謝靈煙多以應招為主,十成攻勢倒有七八成都是落在了應飛揚身上。

    推己及人,謝靈煙自知應飛揚承受的壓力遠超自己,但應飛揚行劍運招,卻不顯絲毫滯礙,星紀劍揮灑靈動,矯矯如龍,竟與公子翎斗得有來有回。

    見應飛揚竟精進如斯,謝靈煙既感欣慰,又暗含失落,數年之前,她還有心與應飛揚一較高下,可如今再見,她好像明白了,為何她師傅商影名列凌霄七劍,卻不再專注精進劍藝,反而煉起了丹藥,改走丹劍這種偏道……

    昔年顧劍聲,如今應飛揚,有這樣的同門,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謝靈煙正想著,此時,又聞應飛揚高聲道:“楚頌,你家公子這是怎么了?”

    “他竟還有余力?”謝靈煙心中驚異又添三分,公子翎妖元彌漫,傾壓之下,她連呼吸都感困難,可應飛揚竟還能還無掛礙的開口說話。

    楚頌懸絲診脈,已從公子翎脈象看出端倪,答道:“公子原本就吸收了太多子蠱入體,現在雅姐催動母蠱,號令子蠱奪取公子翎記憶,公子卻強行閉鎖氣竅,不讓子蠱帶著他的記憶離體,可周身孔竅萬千,哪里閉鎖的住?此舉只是延遲了記憶的流失的速度,卻讓公子氣神識更加混亂,以至于瘋狂!”

    “這些我看得出!|”說話間,應飛揚橫劍硬擋下公子翎一掌,但掌雖擋下,散逸的孔雀幽冥氣勁卻化作黑羽激射面門,應飛揚雖及時躲閃,面上和肩部卻仍多了幾道割痕,頗顯狼狽,急道:“說重點,可有方法讓你家公子恢復!”

    “這……谷玄牝蠱毒,豈是好解的,何況便是有藥可醫,也得先設法將公子制住。好在公子此時經脈閉鎖,妖元發揮受限,威力不足往日七成,且神智不清,出手已無章法,也難展精妙招式。”

    “好在什么好在,說得好像能制住他一樣。”應飛揚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道,公子翎七成力和十成力有何不同?挨實了一招同樣都是死,至于出手無章法,換句話說叫下手無輕重。公子翎雖然此時難現巔峰時通天徹地修為,但要制住他,也遠超應飛揚所能。

    卻又聽楚頌道:“或許真有機會,謝姑娘,方才公子見你時,脈象明顯有平息,或許你能扮作主母,將他安撫住!”

    “扮作姑姑?”謝靈煙聞言只覺荒唐,但知曉情勢緊急,又見公子翎癡念成狂,心中更是憐惜,糾結一瞬,便舍棄了忸怩,縱身退開戰團。

    謝靈煙吐出一口濁氣平復呼吸,看著公子翎輕喚道:“夫君,你還好吧?”

    話一出口,明知是假,卻已當真,謝靈煙既羞惱于她的行徑,心緒卻如波濤翻涌,竟覺這一聲“夫君”,喚出了自己多年的少女綺夢。

    “是你?”公子翎立時被吸引,看向謝靈煙,“真的是你,安平?”

    公子翎的稱謂如一桶涼水,將謝靈煙燥熱的心澆得透心涼,謝靈煙想大聲喊出,告訴公子翎她的名字,告訴公子翎她不是謝安平,可話到口中,卻是:“是我,夫君,我回來了!”

    “不是……我記得你已經死了……不對……不對!”公子翎面上瘋狂之色消減,撫著額頭面露困惑迷茫,一時攻勢消減,全然不顧身后的應飛揚。

    “便是現在,應大哥,擊心俞,點啞門,截命門!”楚頌高聲道,若是平時,公子翎真氣可說渾如天成,天衣無縫,但他此時自行閉鎖經脈孔竅,真氣運行不暢,氣脈之中自生破綻。而楚頌借由懸絲診脈,對公子翎真氣運行情況洞若觀火,此時開口,便道出公子翎背后破綻所在穴位。

    心知機會難得,應飛揚隨即縱身而起,一瞬之間連出三劍,真氣凝于劍尖,以劍封穴。

    便見星紀劍化作三道劍光,先閉后背“心俞穴”,再鎖頸后“啞門穴”,雙穴被制,公子翎足下失力,單膝跪落。

    但就在劍尖臨近最后脊柱處的命門穴時,忽然一只蝴蝶飛來,撞向劍尖。

    “嗤!”纖弱蝴蝶瞬間被絞碎,但劍尖卻被撞的偏斜三分,凝于劍尖的勁力更是被引發,長劍刺入了公子翎皮肉之內。

    “雅姐!”一只蝴蝶,致使功虧一簣,楚頌使得此招,忙向趙雅處望去,見狀卻又是一驚,方才變故發生時,秦風上前擋住了趙雅,她們才可全心對付公子翎,可如今不過片刻,目光所見處,秦風竟已倒在了趙雅腳下。

    秦風非但敗了,而且敗得太過迅速,讓趙雅在關鍵時刻插手攪局。

    還未等楚頌想出緣由,又感手上絲線畏懼一般劇烈震顫,方才那一劍偏差,刺破公子翎皮肉,更再度激起他的兇性。

    “不對!本公子還沒有忘,安平已經死了,死了啊!!”

    便聞公子翎悲慟長喝,大地亦一聲爆響,地面之上瞬間暴起數十道巨大孔雀尾翎,如要盡抒孔雀公子憤恨,直將蒼天刺破。

    雀翎如槍如劍,破地而出,無差別的攻擊,讓戰團中的三人皆受波及,應飛揚和謝靈煙勉力擋招,卻難盡化雄力,皆被震得吐血倒飛。

    而楚頌通過盤蛇絲提前察覺公子翎脈象變化,在公子翎出招之際便已抽身退閃,卻仍難逃一劫,肩頭被一道雀翎掃中,手上隨即失了力氣,盤蛇絲的扣環竟從手指上脫出。

    強招過后,雀翎消散,徒留滿目瘡痍和公子翎粗重的喘息聲,墓室穹頂被刺開無數孔洞,一時夜風吹入,泥沙俱下。

    “夫君!”眼見功虧一簣,謝靈煙舍棄羞恥,便要上前故技重施。

    卻見眼前無數藍蝶翩舞,撲飛而來,謝靈煙氣血尚未平復,此時勉力應招,漱雪劍舞出凜凜霜寒,將蝴蝶一一擊落,可足下卻步步后退,離公子翎越來越遠。

    “這聲夫君且存下,等我寄在你身上,會替你喊的。”

    藍蝶凝聚化形,趙雅翩然現身,擋路在前。

    另一方,楚頌與應飛揚站穩腳步,各嘔出口血來。

    隨即便聽楚頌喘著粗氣道:“不好了……應大哥,那盤蛇絲被我弄失了。”

    “失便失了,也沒機會用了。”應飛揚擦去口角血跡,看向前方,目光所至之處,公子翎將盤蛇絲從手腕扯落,隨手丟在地上,同時緩緩起身。

    起身之際,公子翎長發無風自動,兩股截然不同又殊途同歸的妖氣也隨之層層提升,透體而出。

    半身光華璀璨,如神佛傲世。

    半身邪黯死寂,如幽冥引渡。

    “明王、幽冥雙氣同運,公子認真了!”楚頌心頭驚駭,公子翎同修孔雀明王咒和孔雀幽冥印兩種功法,但獨一種,便可傲視天下,如今竟然雙氣同現,楚頌見狀只覺足下一軟,幾欲坐倒。

    此時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助她穩住身形,同時耳邊傳來應飛揚堅定的聲音:“這里交我,你去幫謝師姐,在趙雅還未完全掌控公子翎心神前,先聯手將她制住!”

    “可是只你一個……”楚頌急道,方才他們三個聯手,尚且被公子翎擊退,如今竟還要分出人手對付趙雅,由應飛揚獨戰雙氣同使的公子翎,楚頌只是想想,也知應飛揚此戰九死一生。

    “趙雅或許料中了許多事,但有一件她絕對料不到……”應飛揚卻無視楚頌勸阻,他斜持長劍,步步向前,說話同時,身上竟同樣綻放兩股氣勁,半身七彩絢爛,半身深邃幽寂,與公子翎交相輝映。

    “那便是,我能擋下公子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