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六十六章 前塵永夢(七)
    “是蠱爆!”

    楚頌驚覺腳下蠱蟲殘骸悉數爆開,血水、毒素四濺飛撒,混成一團紫色濃霧,楚頌陷身其中,頓覺一股毒性直沖頭頂,沖得她頭暈目眩。

    心知霧氣有毒,楚頌當即提運真元,她外修的乃是《經緯針法》,內修的真氣功法則是《神農藥皇經》。

    《神農藥皇經》乃是醫家一脈傳承千年的絕學,雖說殺伐之力不足,但在延年益壽、抗毒自愈等方面,都可說是當世一等一的功法。此功法修煉不易,除勤修不輟外,還需靠外服天材地寶、針炙藥浴等手段協助突破關隘。

    好在楚頌家學淵源,如今修煉已有小成,雖不至于百毒不侵,但對毒素的抗性也早異于常人,稍一運轉周天,便將體內的毒性化解。

    但楚頌卻不滿足于此,眼看毒霧仍在蔓延,唯恐應飛揚在抵御公子翎之際再遭毒氣波及,當即元功再提,周身毛孔悉數張開,竟如長鯨吸水一般,將毒霧盡數吸納如自己體內。

    饒是《神農藥皇經》神異非凡,一次吸入過多毒霧,仍令楚頌毒氣攻心,白皙面容竟浮現出暗紫之色,幾乎軟倒在,可毒氣吸盡,霧下卻再現崢嶸。

    幾道細長黑影從霧氣中探出,靜謐而迅捷的刺向楚頌,楚頌此時正全力化消體內毒素,如何能再躲閃。

    危機之際,謝靈煙眼疾手快,出劍來援,擋下那疾刺而來的黑影,但看清霧氣后那黑影的真身,卻又是惡心得渾身發麻。

    先前滿地蠱蟲的血漿汁液已被炸成劇毒霧氣,而殘骸尸塊則拼湊成了眼前的怪物。

    很難形容這怪物的形貌,非要硬說的話,便好像有一雙的大手將所有蟲尸攢起來硬捏在一起,而且手法粗暴隨意至極,才會誕生這扭曲、猙獰到難以言喻的怪物。

    它的身子大致被搓成不規則的長形肉塊,數以百計的口器、牙齒、鞭毛、針刺、肢骸參差不齊、亂七八糟的長滿一身,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翅膀齊齊閃動,讓它上半身懸浮半空,只留尾端拖地,先前攻向楚頌的“觸手”實則是黏在軀體上的蛇和蜈蚣。

    而此時,怪物身上無數肉瘤炸開,竟有如雨一般的蜂刺從肉瘤中被射出,傾瀉而來。

    先是引爆蠱蟲體內血液毒腺的“蠱爆”之術,又見將死去蠱蟲融合再利用的“尸蠱”之術,不需趙雅揭曉答案,楚頌便已清楚明了,世人只知趙雅術法超凡,但她真正最擅長的是用蠱!

    若后知后覺的想一想,倒也合理,曾在南疆做為蠱奴的趙雅,若耳濡目染多年,仍無一技傍身,怕早被那些鬼蜮邪魔吃干抹凈了。

    只是未曾想趙雅竟然藏得這么深,風雅頌三姝之中論戰力本應首推秦風,可如今看來,趙雅若術法蠱術齊施,未必不能與秦風一較高下。只是這蠱術與趙雅竭力隱藏的過去息息相關,她不愿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供人猜測查證,即便先前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境地,也不愿顯露。

    但此時卻已再無隱藏必要,而她一出手便一鳴驚人。

    她所防備的乃是楚頌,醫術蠱毒彼此制衡,勝負往往便看誰能搶占先手。而先前示弱之下,楚頌已被她步步敗退的假象蒙蔽,步入蠱尸遍地的陷阱之中。此時楚頌身染毒素,已然失了先機,只能先全力驅散體內毒素。

    而趙雅得勢不饒人,隨即全力轉守為攻,一手掐動術訣,招引幻蝶飛舞,

    一手御使尸蠱,射出蜂刺連環。

    美與丑,真與幻,兩種截然不同的極致,竟在她手中同時顯現。

    楚頌無力抵御,又換謝靈煙擋在前面,劍氣引動,周遭水汽化作劍流交織,一邊擋住趙雅攻勢,一邊對楚頌道:“你且專心驅毒,我來應付。”

    謝靈煙看得分明,趙雅雖有蠱術作為暗招,但之前傷勢已至積重難返境地。而她只需要護住楚頌,只待楚頌將毒素逼出,趙雅總有詭異蠱毒,仍是難敵她們二人聯手。

    可趙雅卻看穿她的意圖,冷道:“想拖延?你拖得住,但他拖得住嗎?”

    目光所視之處,卻是應飛揚與公子翎的戰場。

    -=

    任趙雅、楚頌、謝靈煙三女打得如何不可開交,但她們皆清楚,這場勝負的關鍵不在她們,而在應飛揚。

    端看在公子翎勢如瘋魔的攻勢下,應飛揚能抵擋多久。

    應飛揚則更是清楚,三百三十二息,最多三百五十三息,這是他最大的極限,是他能拖住公子翎的時間。

    既無夸大,也無自輕,這是他在下決心獨戰公子翎前,根據交手經驗,衡量雙方差距后做下的精準判斷。

    這是個值得夸耀的數字,縱然身受蠱毒影響,難臻巔峰,眼前公子翎依然是罕世的強敵,能正面接下他一招者都為數不多,何況是要拖住他三百五十三息。

    也是個夠用的數字,只要拖住公子翎,憑楚頌和謝靈煙聯手,最多不過二百五十息,便應該能制住傷勢累累的趙雅了。

    而現在,已是四百一十二息!

    縱然劍法高妙,縱能制敵機先,但根基上的差距無可彌補,交戰至今,應飛揚真氣消耗殆盡,近乎油盡燈枯,但公子翎妖力卻如狂風不歇,無止無盡,肆無忌憚的揮灑。

    每一次交擊,都震得應飛揚丹田絞痛,五臟欲移,但他的呼吸卻絲毫沒有亂。

    因為他知道,呼吸亂了,心就亂了,心若亂了,劍就更亂。

    他要穩住呼吸,將丹田內剛剛回復的些許真氣再搜刮干凈,涓滴不剩得用來抵御公子翎下一招攻擊。

    四百一十二息,每一息對他來說,都漫長的恍若一日,他絕不肯能記錯。

    那為何他現在還沒敗?

    是公子翎比預料的變弱了?

    自然不可能,久攻不下的公子翎,下手越狂越亂越無理智,宛若卷起一場暴風在墓穴之中肆虐,整個石室都在他的威勢之下發出“吱——吱——”低鳴,已是搖搖欲墜。

    這樣的公子翎,誰敢說變弱?。

    那答案只有一個了,是他變強了。

    現在的應飛揚,比四百一十二息前的他強。

    每一息的應飛揚,都比上一息的他強。

    能與頂尖高手毫無保留的生死相搏,就是最好的修行。

    他感覺公子翎的攻勢如海嘯洪流,一浪接過一浪,一波強過一波,而他像是狂風海嘯下的一葉扁舟,幾近支離破碎,似乎下一個浪頭打來,就能將他傾覆。

    不想被浪頭打翻,他就要迎著浪頭,操楫而上,去與浪頭爭高。

    每一次榨干體內真氣,每一次游走在生與死的邊緣,都令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蛻變、成長,讓他每一招都在將要潰敗的境地,卻又總能艱難的接下下一招。

    那第二個問題,為何趙雅現在還沒敗?

    他已全力拖住公子翎,為何楚頌和謝靈煙還沒將趙雅擊敗?

    但這個疑問方起,下一瞬便被應飛揚按下。

    他可是在與最頂尖的妖王交手,哪里有資格分心其他戰場。

    他所能做的便是舍棄一切雜念,將劍法施展到極致,多堅持一息,謝靈煙和楚頌便多一分勝機。

    甚至他內心深處一種雀躍之情悄然而生,讓他更加輕松,渾然忘卻這是一場生死相搏,只隱隱希望這場戰斗能拋去一切外在因素,一直延續下去,讓他繼續沉浸,繼續蛻變。

    還能再擋下幾息?

    先定個小目標吧,五息?十五息?

    還不想這么快結束啊,要不目標定的大億點。

    試試能不能擊敗公子翎?

    畢竟此時的公子翎非在巔峰,而他身上有公子翎給的明王幽冥雙氣,可以料敵機先。

    此消彼長下,這可能是他距離 是他距離公子翎最接近的時候。

    若在此處戰勝公子翎,非但山莊危機瞬間可解。

    而且,讓那囂張的孔雀永遠背上洗刷不掉的敗績,將是何等令人愉悅!

    星紀劍似乎感應到主人內心深處激昂,發出振奮劍鳴,弧光抖動間擋下公子翎氣勁所化的片片彩羽,竟還化作一抹驚電,向著孔雀公子反擊。

    應飛揚本已只有防守躲閃都嫌勉強,可在此山窮水盡之際,還硬生生分出一分攻勢。

    而幾個小目標之后,又一件“好事”發生了。

    應飛揚只管幾近枯竭的丹田忽然涌出一股新生之力,他體內真氣要融合蛻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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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飛揚修煉過三種真氣功法。

    作為主修的是《玉虛納神真氣》,這雖是凌霄劍宗入門心法,但他師父顧劍聲為他量體裁衣的做出修改,使這入門功法脫胎換骨,雖不敢說是最強的功法,但確實是最適合應飛揚的功法。此功法取自道家,攻擊性上頗有不足,但卻能兼容并蓄,化解、吸納、甚至融合其他功法。

    其次是皇室星天派的《紫薇真氣》,這是他機緣巧合下習得,因這門功法借紫薇帝氣修行,而應飛揚既無紫薇天命,又不隨侍君皇左右借君王帝氣修行,所以成就有限,如今已被玉虛納神真氣融合,倒是為玉虛納神真氣的增添了幾分凌厲威勢。

    第三則是《天人五衰功》,天人五衰之氣雖被顧劍聲拔除,但筑基已成,根基由在。顧劍聲因天人五衰而死,應飛揚對著功法可說毫無好感,曾也設法用玉虛納神真氣將其融合了,但《天人五衰功》畢竟是六道惡滅傳承千載的不世絕學,而應飛揚雖有根基,卻無修煉方法,想將自身都不了解的真氣融合談何容易?所以應飛揚只能放任天人五衰根基存留,卻總覺得是留了隱患在身。

    于是,玉虛納神真氣和天人五衰根基也就這么格格不入的在他體內并存。

    直到天書之戰中,六道惡滅初代創主以應飛揚身軀再現,借助應飛揚體內天人五衰功根基,將玉虛納神真氣化煉成天人五衰之氣,這便打破了原本的壁壘,讓涇渭分明的兩種功法,出現了融合的可能。

    凡事有一便有再,到山莊后,公子翎將孔雀明王咒和孔雀幽冥印的氣息打入應飛揚體內。

    玉虛納神真氣本能的對外來真氣產生抵御,但這兩道真氣雖是微弱,卻跟它的主人公子翎一樣,特立獨行、格格不入。吸也吸不了,排也排不出。

    此時,應飛揚為了抵御公子翎,還需借助明王、幽冥二氣。放任他們在體內流竄,來感知公子翎的攻擊方位。

    這更是刺激了玉虛納神真氣的防御本能。

    若做個比喻,玉虛納神真氣和天人五衰功是同一屋檐下的兩戶人,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前不久的互相串門,算是打破了隔閡。而如今,又來了兩伙強人,賴在家中不走就算了,現在還愈發放肆,侵門踏戶,掀菜砸桌,最終逼得兩家人合起伙來。

    內有異源真氣,外有絕世強敵,內外交逼之下,刺激了應飛揚體內的玉虛納神真氣的成長,竟讓它一舉突破壁壘,將天人五衰功的根基融合了。

    應飛揚只感一陣爆破性的力量在丹田呼之欲出。可他心中隱隱的雀躍之情卻墜落谷底。

    這若放在其他時候,無疑是讓應飛揚欣喜的大好事,非但解決了天人五衰功的隱患,還讓他的修為進一步提升。

    可偏偏不該是現在!

    蛻變重生的玉虛納神真氣瞬間充盈了幾近干涸的丹田,并向奇經八脈,四肢百骸流淌,要借著新生之勢,打破原本的平衡,將孔雀幽冥、明王二氣驅逐出體外。

    這種排外性是人體自發的,可應飛揚全依仗著體內幽冥、明王二氣,應付公子翎那神鬼莫測的攻勢,怎能讓它們在關鍵時刻離體。

    應飛揚心頭一緊,只得一面穩住本能而動的玉虛納神真氣,一面將孔雀二氣強留體內。

    但這一分心,卻將他從“存劍忘我,發在意先“的狀態拉扯回現實。

    而他睜眼之際,便見一只大手印向胸前。

    “轟“

    應飛揚橫劍于胸,倉促擋招,瞬間被擊得倒飛,若非體內玉虛納神真氣正在新生,這一掌就足以震得他丹田寸斷。

    但公子翎追上了他倒飛的速度,搶先一步出現在他身后,揮袖拂向應飛揚背心。

    應飛揚想再進入先前專注狀態,可此情此景下哪還有機會,只得凌空一扭身,以狼狽姿態地上一滾,躲開公子翎宏大氣勁。

    心中更是暗罵,“怎么別人臨陣突破都是反殺,我臨陣突破卻是倒霉!”

    雖僥幸又躲過一擊,可無法再預料公子翎的動作,在公子翎那神鬼莫測的速度之前,任誰都知,離應飛揚敗亡也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

    眼見應飛揚左右支拙,謝靈煙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已經過了許久,她們仍未制住本就傷重的趙雅。

    謝靈煙暗自惱悔自己實力不濟,未能把握住應飛揚拼死爭取來的戰機,可眼下她既無力強攻,也無時間久守,已至進退維谷之境。

    此時聽聞楚頌道:“謝姑娘,不必顧慮我,施展全力便是。”

    楚頌方將毒素逼出心脈,勉強維持血液暢通后,便抽出數根針刺入頭頂,霎時一股真氣混合著藥香直從頭頂百會沖出,面上紫黑之色竟褪去幾分,隨后素手一揚,連彈了幾個藥丸射向趙雅驅使的尸蠱。

    小小幾個藥丸,竟似比謝靈煙劍氣更具威脅,令尸蠱畏懼后縮。

    而謝靈煙知曉,楚頌余毒未盡,是用了榨取潛力的針法截經斷脈,強行扼住住毒素,時間長了亦會傷及自身,當即強催真元,廣寒凌虛劍劍氣連發,如呼嘯北風襲向趙雅。

    而趙雅卻好整以暇,占據主動的她不慌不忙,招引無數幻蝶,擋下激射而來的劍氣,同時露出一抹冷峻笑意道:“都拼命了嗎,好啊,那看誰堅持得更久,看……”

    可話至一半,卻戛然而止!

    趙雅驚覺自己右肩部竟然開出了一個血洞,一根碗口粗細的荊棘長條自后向前的將她貫穿。

    甚至若不是她在最后一刻身體本能的移了幾分,這根荊棘便將從她胸口洞穿。

    而與此同時,她腦海深處,似幻似真的浮現出秦風的嗓音,“既然知曉我的來歷,怎忘了防范我這招‘極殺存意’?”

    錯愕一幕,同樣讓謝靈煙和楚頌震驚,在她們眼中,在方才那個瞬間,本昏迷戰場最邊緣的秦風,一只手臂卻忽得化作荊棘長條,繞開趙雅視線,無聲無息的從她背后刺入,精準,利落,又不含一絲殺意,而一擊得手,秦風依然靜靜睡著,就好像那凌厲一擊是在昏睡中無意識使出的一般。

    謝靈煙和楚頌仍不知緣由,但卻皆知趙雅再遭重創,機會難得,當即足下一點,向前欺身。

    趙雅受創,尸蠱一瞬失控,也在那一瞬間,十數枚藥針刺入它體內,中和了它體內毒素,旋即劍光又至,方才還兇勢駭人的尸蠱,瞬間被絞碎成數百段。

    而劍光和銀針仍無停歇,帶著凜冽寒光,謝靈煙和楚頌已一左一右逼臨趙雅身側。

    徹骨的劇痛讓趙雅的身子幾乎向前傾倒,但她搖搖欲墜,卻不愿倒下。

    她就像一個殘破不堪的木偶,右手自肩部軟軟垂落,雙膝湊在一起,以肢體間的相互支撐維持著身軀的平衡,頭顱低垂,發絲如簾幕遮擋面容,可混著粗重的喘息,依然將方才未說出的話說完:

    “看誰……更不惜命啊!”

    說話間,趙雅艱難的將僅剩的左手高舉過頂,拈成孔雀指。

    霎時,七彩昊光綻放,三千光明耀世,正是——

    孔雀明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