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十 第四章 罪不容誅(四)
    聽聞圣佛尊有請,眾人無不側目,要知曉圣佛尊地位崇高,堪稱泰山北斗,百年來能被傳喚至往生塔的不過寥寥數人,未想到應飛揚竟然也能有此殊榮。

    應飛揚心中也有疑惑,但在眾人目光下,也只淡然道:“勞煩初心大師帶路。”

    釋初心點點頭,于是,他領應飛揚在前,兩位明王架著昏死的慕紫軒在后,沿著長長山階一路向上。

    進入聳立的山門,便見禪院之內廟宇恢弘,莊嚴氣派,無愧天下佛門圣地,但首次登臨此地的應飛揚,也無心留意風景。一路靜默許久,終是對釋初心道:“大師,你是打算何時向我詢問天女情況?”

    釋初心面色如常道:“應施主既已從錦屏山莊回歸,便證明天女亦是安然,何須小僧多問。”

    應飛揚道:“雖無性命之虞,但依然沉睡不醒,說是安然,為時尚早,大師便不掛心嗎?”

    釋初心依舊古井無波道:“這是天女的劫難,亦是她的因果,小僧掛心與否,皆無區別。”

    應飛揚卻笑道:“若非前往錦屏山莊時,親眼大師替天女的受劫,在下此時或許還真信了。”

    應飛揚自是在揶揄釋初心曾扮作天女,替真正的天女凌心吸引追兵。但提及舊事,釋初心也不見絲毫羞色,只雙掌合十垂首道:“天女大愿大行,將為暗世曙光,普曜三千婆娑界。我等與她距離,離得太近,便如擁大日,焚己傷人,現在這般不近不遠,剛好。”

    應飛揚卻不能認同,道:“大師與天女乃是血脈至親,掛心于她乃是人倫天性,若為斷塵緣刻意疏遠,在下看來,那才是傷人傷己。”

    釋初心也不爭辯,只微微一笑,道:“應施主,小僧方才說的是‘我等’,而不只是‘我’啊。”

    說罷,也不待應飛揚反應,便道:“應施主,小僧要與明王押送慕紫軒入沉淪心獄,佛尊便在塔頂,接下來要請應施主獨自上塔了。”

    一行人說話之時,已抵達往生塔中,邁入塔中瞬間,應飛揚便覺心神一凜,也無從深究釋初心方才話意。

    一入塔內,便如入陰陽分界,塔上是佛光清耀,圣氣沛然,宛若清圣凈土。但應飛揚卻一股純粹、濃烈的惡意從腳下滲出,令他如履九幽寒淵。

    足下磚石中空,應是另有暗門,佛塔之下仿佛鎮壓著掙扎的活物,令磚石無止無歇的發出規律的顫動,“咚——咚——咚”,應飛揚的心臟竟也隨著這節拍一起跳動,不多時,便已生出心悸欲嘔之感。

    “好個沉淪心獄,當真邪門!”,應飛揚運功壓住惡心之感,心中暗驚道。

    天地間圣邪凈穢總是并立,便如天地靈脈樞紐的昆侖山,其下便是直通幽冥的九幽鬼淵。屹立千載的佛心禪院可謂佛脈總壇圣地,那禪院之下鎮壓的沉淪心獄,也邪門到稱得上一聲萬惡淵藪。令應飛揚未踏足沉淪心獄,便已有不適之感。

    好在,應飛揚不光此時沒進入沉淪心獄的打算,甚至希望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獄中。

    他知曉開啟沉淪心獄的方法必然涉及隱秘,他有心回避,便也不再多停留,與釋初心和明王告別,又看了昏迷的慕紫軒一眼,輕嘆一聲后,暗自期望這一眼是最終的告別,今后不會再見,便沿著螺旋的階梯,一步步登上往生塔。

    甫登往生塔,應飛揚便覺一股宏達、浩瀚、柔和的真元彌漫塔中,化作絲絲縷縷佛光照耀身上,如春光融雪,方才那種心悸欲嘔的惡寒頓時煙消云散,令應飛揚腳步輕盈,快步登上塔頂。

    隨后,天下佛宗神秘之地,百年來履足者不超過十人的往生塔頂便入眼中,卻是與傳聞中的神秘大不相同。

    塔頂房間不過三丈見方,好在內中布置極簡,倒也不顯狹仄,僅一方書架,一個蒲團而已。

    蒲團之上,一名中年面貌的僧人盤膝而坐,卻好似與整個往生塔渾然一體,巍然不動。他身披半舊袈裟,手持舍利佛珠,生得方頭大耳,面容粗豪,雙目卻滄桑而寧靜,矛盾的氣質融于一身,給人感覺那唯我獨尊的威嚴中,又隱含有宏愿渡世的大慈悲。

    而應飛揚甫一登頂,那若有實質的目光便落在應飛揚身上,而便還傳來熟悉的聲音,“應小友,又見面了。”

    應飛揚輕輕一笑,道:“晚輩是初次登臨往生塔,而大和尚百年未出此地,這次當是初會才對,何來又見面了?”

    “哈哈哈,當是如此,是佛爺記差了!”圣佛尊朗聲大笑,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當年昆侖山救援楚白牛之行,仰賴著圣佛尊暗中相助,應飛揚才能在大鬧一場后全身而退。

    但“圣佛不入世,北龍不破關”的誓言不能破,至少不能破的明目張膽,所以當時圣佛尊是以神魂寄在釋初心身上。而此處端坐的,才是圣佛尊的真身。

    神魂寄體凝化出來的化體相貌與眼前所見的真身自然不同,而是受神魂和寄體肉身的雙重影響,那相貌倒像是在圣佛尊和釋初心之間取了平均。可即便如此,那日所見的化體形貌仍只能說是普通,以釋初心那堪比絕世佳人的俊美容顏依舊只能拉倒普通水平,可想而知,圣佛尊的真容是何等的……粗豪。

    但縱然相貌不盡相同,但舉手投足間那種如真佛降臨的氣質,亦是宣告了眼前之人,便是當世正道的擎天巨擘——圣佛尊。

    “坐!”圣佛尊朗笑過后,信手一拂,作引客落座狀。

   ;   面前既無坐案,也無蒲團,但應飛揚毫不在意,一撩下擺,席地坐下。問道:“不知大和尚傳喚晚輩,有何要事?”

    圣佛尊也直接了當,道:“關于佛爺對慕紫軒的請罪,小友怎么看?”

    應飛揚料想圣佛尊也必有此問,沉思片刻,道:“對于慕紫軒,我一向既敬又畏,原以為這份敬畏來自于他二十余歲,便已有滔天權勢,絕世修為……可如今他權勢云散,修為盡廢,這份敬畏卻不減反增。今日他自投羅網,階前受辱,晚輩自認絕難做到,若他是真心悔改,倒還罷了,但以他梟雄之姿,虎狼心性,只怕身在九死之地,亦能再掀風云,屆時,首當其沖的便是大和尚你……”

    應飛揚說罷,略帶擔憂的看向圣佛尊,與釋初心一樣,他也不相信慕紫軒真會沉寂悔罪,亦擔心今日圣佛尊因為兩害相權取其輕,留得慕紫軒一條性命,他日是否會養虎為患,反噬己身。

    而這,圣佛尊又何嘗不知?但圣佛尊不改灑脫豪邁,道:“佛爺既于人間稱佛,當為眾生彼岸,擔世間一切劫報。慕紫軒若真為人間劫難,佛爺正當做填劫的第一人!更何況,佛爺一身皮肉夠糙,縱有心以身飼虎,只怕反崩了虎牙。”

    圣佛之稱,從來不是自比神佛的夸耀,而是立誓為佛,護佑眾生的大無畏大擔當。

    這等豪語,讓應飛揚肅然起敬,隨后又聽圣佛道:“所以,慕紫軒有無反噬之心并不重要,關鍵在于修為盡廢的他,還有無反噬之能?”

    應飛揚道:“大和尚認為他有辦法再造修為?”

    圣佛尊濃眉皺起,道:“若佛爺便是慕紫軒,設身處地的思考,窮盡佛爺這無邊無盡的大智慧,也只尋得兩種模糊可能,恰兩種可能都需要找小友驗證,所以,才邀應小友來此一晤。”

    “哦,不知大和尚有何猜想?”

    “天書之戰時,小友曾融合天書,一度功力大增,幾可與帝凌天匹敵,慕紫軒以萬寶琉璃身吞下天書,佛爺在想,是否他也能使出天書之力?”

    圣佛尊此話一出,應飛揚立時知道了他被傳喚的緣由,天書之力,只有曾集齊八塊天書碎片,讓天書現世的應飛揚最有資格回答,而應飛揚垂頭不語,深思熟慮之后,才道:“以晚輩的見知,天書雖然玄之又玄,但卻非殺伐的法寶,我能一度匹敵帝凌天,并非因天書本身具有能增進修為的功效,而是借助了那時天書碎片彼此融合,交擊碰撞中合而為一所釋放的能量,待融合結束后,天書從無形無狀的狀態現出形體、趨于穩定,這力量便不復存在,所以,晚輩認為現在的天書只能指引九鼎方位,并無法讓修為盡廢的慕紫軒從中獲取力量。”

    事關重大,應飛揚既然敢這么說,自然有把握,圣佛尊聞言道:“阿彌陀佛,第一種可能本就是猜測,聽小友此言,佛爺也算寬心了,但第二種可能卻并非猜測了,而是有起死回生的前例……”

    應飛揚心領神會,接續道:“若天人五衰功真能讓帝凌天留得一絲生機,多年之后起死回生,那幫氣海被破,百穴被廢的慕紫軒重塑軀體,應也不是難事,但……天人五衰功的修煉有先天限制,要么是有天人之血,要么就是像我這樣,一不留神成了某六道創主轉世,先天擁有無垢神魂,后者的可能自是可以排除,至于慕紫軒有沒有天人之血……”

    應飛揚攤開手掌,一滴血液凝于他掌心,道:“待折回青城后,晚輩會去尋楚白牛楚神醫做驗證。”

    作為當世唯二修煉過天人五衰功的人,應飛揚對這一神功雖仍只是了解些皮毛,但相較于其他人,皮毛的了解也算了解,知曉天人五衰功確實有修復丹田筋脈的可能性,所以,方才對慕紫軒施加罪釘穿穴之刑同時,便順手取了慕紫軒一滴血液。

    他接觸過六道創主的記憶,六道創主曾將自己血液滴于幾個村落的水井之中,使一批擁有天人之血的人誕生,但千年時間洪流呼嘯而過,最初的村落早在無盡的戰亂、災禍中消亡離散,血脈分散天下各處,卻也不斷稀釋,或許這世間所有人追溯千年,都能找到一個擁有天人血脈的祖宗,但真正血脈純度夠高,能可修煉天人五衰功的,這百年來也只知道一個帝凌天。

    慕紫軒會被會也有這血脈資格,應飛揚不知道,但哪怕只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須防范,所以,他才會取下慕紫軒的血液。

    “你這小子,真是給佛爺省事,不用佛爺交辦,你便將事情做了。”應飛揚取血的小動作,自瞞不過圣佛尊法眼,也令他頗為滿意,于是話鋒一轉,朗聲道:“既然幫佛爺省了時間,那這剩下的時間,便來陪佛爺松松筋骨吧。”

    “嗡~”聽聞圣佛尊言語,應飛揚腰間星紀劍震蕩不已,發出雀躍劍鳴。

    “哈?”應飛揚被圣佛尊話鋒這突兀的轉折閃了一下,但很快跟上了圣佛尊的思維,知曉他是有心考較,更知曉眼前之人,是最絕頂的高手,若能與其交手,當是大有裨益。

    圣佛尊有指點之心,應飛揚又何嘗沒有試劍之意?

    便是圣佛尊不主動提起,應飛揚或許也要找個由頭,一試傳聞中的十方佛身,如今圣佛尊主動開口,可謂正中下懷,應飛揚輕撫劍身,撫平星紀劍的躁動,問道:“不知大和尚要怎么考較?”

    圣佛尊哈哈一笑,道:“就是字面意思,你只管攻來,權當是給佛爺松筋骨。”

    應飛揚聞言,劍眉輕挑,道:“只怕刀劍無眼,傷了和尚你。”

    圣佛尊卻僧袖一揮,口吐豪語,道:“放心,佛爺便這么坐著不動,任你使盡全力,也絕對傷不到佛爺一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