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十 第三十章 蒼茫誰主(一)
    一瞬之間,連破雙陣。

    六道輪回大陣六破其二,只要再破去一陣,過了半數,整個六道輪回將再難維持,土崩瓦解。久落頹勢的正道聯軍,終于迎來了勝利的轉機。

    而劇烈震蕩傳至其余各個陣勢中,六道惡滅其他的道主們也同生感應。

    “桑魅也就算了,晏世元那老奸也栽了跟頭?”畜生斷念陣中,萬獸春蹲坐在在一株大樹的樹杈之上,感受著樹體的震動。與桑魅那臨時提拔湊數的道主不同,他對晏世元可是有深刻的了解。謹慎、多疑、狡詐、陰沉,在他眼中晏世元就像是地縫里的毒蛇,深藏不露,但一出手就是致命。

    再加上人間如夢陣的特性,對善使心神幻術的人間道來說是巨大的加成,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晏世元是怎么在自己的主場落敗的。

    算了,不想了。

    萬獸春放棄思考,彎彎繞繞動腦子的事,他并不擅長,不過

    下面這位,似乎比他還不習慣動腦子!

    “嗤!”

    只一聲破風劍嘯,卻有十數道漆黑劍光,恣意、凌亂、犬牙交錯,卻極具殺力,摧枯拉朽般萬獸春足下巨樹被撕扯成數段。

    而萬獸春足蹬樹杈,抱成團后翻,如怪猴崽子般畸形瘦小的身軀在劍光空隙中靈活旋過。一大一小的渾濁眼睛卻始終鎖定出劍之人。

    黑發、黑須、黑色道袍、手持黑劍,若不是此時齜牙咧嘴,口水橫流,身上也有大大小小十數道傷痕,倒真有幾分冷冽肅殺的高人氣度。

    但縱然如此,劍氣依舊凌厲,讓與他已纏斗多時的萬獸春忍不住道:“物盛當殺賀孤窮當真難纏,失去靈智,對你竟好像也沒多大影響,果然腦子對你來說是多余的?”

    賀孤窮自是聽不懂這番嘲諷,足踩被他劍風掀飛在空中的樹杈斷枝,不斷跳躍,迅速追上萬獸春的身影。

    “殺意入劍,不重劍招變化,不重氣息吐納,純粹以殺意驅使本能,麻煩!”

    畜生斷念陣開啟,密林拔地而起,正派和六道人員都被分散在林中各處,展開獵與被獵的生死戰。

    萬獸春身為畜生道道主,自是最強大的狩獵者,而賀孤窮縱然深陷敵陣,也從不會甘為獵物。

    各自斬獲豐厚敵首后,終于在先前,兩大強者,不期而遇!

    而今交戰多時,萬獸春眼光精準,早已看透賀孤窮殺神劍章的真意,卻仍覺得難纏,身為陣主,他知曉的畜生斷念陣是何等可怕,若其他高手失去靈智,出手章法全失,戰力自然大打折扣,淪為任畜生道狩獵的獵物。

    可偏生對以殺入劍賀孤窮的影響有限,偏生他的修為還強的足以令所有道眾都忌憚,這就好像狩獵場中混入一只大兇獸,自己手下的那幫畜生崽子,稍有不慎便要淪為獵物

    那沒辦法了!

    兇刀“獸牙咬”乍現,凌空翻滾的身形一瞬暴漲數倍,頭角猙獰,鱗堅爪利,萬獸春身化麒麟惡獸之相,瑞獸入惡途,自有一股窮兇極惡的凜冽威壓,而萬獸春居高臨下,一刀斬下!

    雖然以強凌弱才是狩獵的要訣所在,但為了手下那群不爭氣的畜生崽子,這硬骨頭,只能自己啃了。

    “噌!!”

    獸刀對殺劍,一聲交擊,懸空的浮木盡被交擊氣勁攪碎,刀劍之爭,瞬入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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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晏世元和桑魅當真無用!”震蕩傳至修羅興伐陣,陣中,整片血海汪洋都因震動翻涌,宛若沸騰。而比血海更沸騰的,是血萬戮的戰意,他渾身赤紅,肩上四臂橫生,各持刀劍長槍,宛若傳說中的修羅戰鬼,一邊肆意的嘲笑著自己的同僚,一邊打量著眼前的對手。

    交戰多時,優曇凈宗大師姐辛清慧已簪散鬢亂,氣喘吁吁,修羅興伐陣中,對手可以控制血液,自己只要受傷,哪怕只是輕微的外傷,體內血液也會找到宣泄口一般,將輕微的傷口撕扯成重創,爭先恐后的噴涌而出,可要想全然無傷的對付血萬戮,更是難上加難,顧慮之下,辛清慧難免畏手畏腳,真氣消耗也隨之加劇。

    反是釋初心,出手依舊如行云流水,絲毫不顧忌,縱然受傷,也只立即以“光明琉璃火”灼燙傷口,止住血液噴涌,身上月白僧袍早已破爛不堪,僧袍下姣好的軀體若隱若現,白皙,緊實,線條優美流暢,宛若玉石雕成的藝術品,可交戰至此,卻已滿是猙獰瘡痍,灼疤縱橫交錯,慘不忍睹。

    釋初心失血過多的面容顯得蒼白,卻依舊恬淡,寧靜,甚至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提醒道:“血道主莫笑他人癡,當心重蹈他人覆轍。”

    辛清慧也喘著粗氣,狠狠道:“沒錯!六道輪回大陣,已六破其二,接下來就輪到修羅興伐陣了!”

    血萬戮槍尖槍指兩人,從辛清慧,劃到釋初心,最后遙指遠方,而口中嗤笑道:“你們兩個拖住我,其他高手去圍殺我叔父,這就是你們的策略吧?可惜,你們拖不住我,他們也殺不死我叔父!”

    毀煞槍槍尖最后所指方向,正是血千秋所在的戰場,似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一股令人戰栗的威能忽然以那方向為中心,無遠弗屆的擴散,躁動翻涌的血海盡被這威壓馴服,波瀾不興!

    釋初心二人目光都不禁被吸引,視線所及,無法看到遠處戰場的戰況,卻唯見一股濃郁酷烈的血氣沖霄而起,如烽火,如狼煙,貫連天地,遠遠一望,已令人色變!

    “血千秋的血煞罡氣!可怎會?怎么有如此威勢?”釋初心心中震撼,不知是否因為失血,他的面色一瞬間又蒼白了幾分。

    捕捉到對手面色變化,血萬戮張揚大笑:“哈哈哈,驚異嗎?我的叔父一直帶著與生俱來的鐐銬,那是我們血家的血脈詛咒,可當他卸下鐐銬時,憑你們,也想殺他?”

    大笑聲中,槍芒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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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餓鬼吞業陣中。

    一處參天石柱聳立荒原中央,這是左飛櫻所施展術法,用以隔絕戰場,擒賊擒王,但如今能隔絕的,唯有底下萬象天宮弟子的喊餓聲和悲嚎聲。

    隱虛為穩立石柱中央,身上雖有累累戰痕,但給人感覺依舊如幽壑深潭,難以測度。

    而左飛櫻、杜如誨、呂知玄卻已各自氣喘吁吁。

    雖欲擒王,但左飛櫻,協同上清派杜如誨、呂知玄三人合戰隱虛為,竟仍久戰不下。

    反是被無盡的饑餓感折磨,早已餓得手腳具軟,幾近崩潰!

    而震動傳來時,更是幾乎立足不穩,忙暫緩攻勢,穩住身形。

    “哦?同一時間,六陣連破其二?”隱虛為雙眸閃爍,流露出思索之色。

    “有機會!”呂知玄眸光一閃,察覺戰機。隱虛為及大部分的餓鬼道道眾皆是來自妖界的援兵,與六道惡滅貌不合,神更離,所謂援手,不過是想亂中取利,而如今六道被連破兩陣,隱虛為必也動搖,萌生退意,而這動搖之際,便是反擊之時。

    心神之爭,勇者勝,怯者敗,天隱劍界瞬間開啟,要將隱虛為拉入心神戰場。但——

    “啊啊!”呂知玄慘叫一聲,仰面躺倒,心神之爭勝負一瞬,沒人知道他和隱虛為意念之間發生了什么激烈交鋒,只知結果昭示眼前,呂知玄用以決勝的絕招,反而讓自身迅速落敗。

    “司馬承禎的天隱劍界也奈何不了我,何況是你?”隱虛為恍若無 恍若無事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綠芒,冷然道。

    “呂師弟!”杜如誨接過倒下的呂知玄,同時戒備隱虛為的一舉一動動作,厲聲問道:“你與青丘胡家是和關系?”

    天隱劍界為司馬承禎所創,而司馬承禎與妖族前任三尊胡不歸亦敵亦友,彼此之間惺惺相惜,卻又各為立場斗智斗勇,若說妖族誰最了解天隱劍界,最可能預留針對天隱劍界的妖法,自然非胡不歸莫屬,而方才隱虛為眼中一閃而過的綠芒,像極了青丘狐族的血脈神通碧火邪瞳,令杜如誨難免猜想。

    “這個問題,你需留命才能思考啊。”被對方看出跟腳,隱虛為身未動,殺意卻陡然濃烈,如冷風過境襲向杜如誨。

    左飛櫻撐傘向前,截斷隱虛為殺意,道:“六道大陣已破其二,六道惡滅敗局已定,這不是屬于妖族的戰爭,此時撤退,是你們最后的機會,否則,你麾下妖兵將盡數與六道惡滅陪葬。”

    久戰不下,呂知玄又受傷,為減少己方傷亡,也為破陣,左飛櫻強吞仇恨,嘗試將餓鬼道勸退。六道惡滅雖強,但整體實力遠擋不住當世十大派門的圍攻,全靠六道輪回大陣撐持。眼下餓鬼吞業陣中,雖是餓鬼道大占上風,可其他陣勢再破一處,沒了六道輪回大陣,強弱之勢將瞬間逆轉,屆時,諸方合圍下,餓鬼道眾妖難逃生天。

    “陪葬?拋棄故土,拋棄族群,變成不妖不鬼的模樣,從離開北域妖界土地的那一瞬,我們便已經死了。現在,是我妖族拖你們人族陪葬,每一個妖族將士咽氣,六道大陣中,不論正邪,都會有百個人族陪葬,我們為何要退?”隱虛為冷冷嗤笑道,言語之間,盡是對生死的漠然。隨后話鋒一轉道,“更況且,你們對六道輪回大陣了解太少,真以為破了兩陣,就是占了上風?”

    左飛櫻心頭一沉,問道:“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隱虛為身形陡然消失,轉眼之間,首度轉守為攻,臨近左飛櫻的身前,他眼神赤紅,宛若餓鬼,出手同時,露出森然獠牙,“我不需要和食物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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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來天意高難問,而今蒼茫歸誰主?

    一片曠古虛無的星空之中,兩千年前,兩千年后,初代與末代天道之主隔世再見,為奪天地最高權柄,持續一場跨越千年的亙古之戰。

    六道創主對陣帝凌天,同樣化身天意,又有一脈相傳的絕學,無數星辰在至極的交擊中破碎又重生,天地法則被抹去又重建。不受現實世界制約,在這方六道輪回大陣創作的天地中,天人五衰功的威能之強,變化之妙,已是超出了人類所能想象的認知。

    可縱使如此,戰至如今,終也近臨尾聲。

    恐懼、憤怒、悲痛、仇恨種種濃烈的負面情緒在其余各道的戰場上滋生,化作五濁惡氣,侵染著這方天地。

    天道凈世陣,凈世亦滅世,是六道輪回大陣中最可怕的絕殺之陣,一旦此方天地被徹底被五濁惡氣污染,天道凈世陣就會發揮功效,讓六道同墜,舉世偕亡,所有困在陣中的正道之人都將遭到凈化!

    即便有六道創主以天人五衰功化濁為清,也只能延緩五濁惡世的進度,改變不了最終的結局!

    而在六道創主迎戰帝凌天同時,與六道創主共用一個神識的應飛揚,亦在神魂深處,獨自忍受一場艱苦卓絕的斗爭——與那撕裂靈魂的痛楚間的斗爭。

    為了分割他與六道創主的魂識,免得他們魂識彼此沖突,共同煙消云散。紀鳳鳴曾出手施展術法,在他和六道創主神魂間設下“十三重天絕塵陣”,以十三道屏障將彼此魂識分割。

    可若要對戰帝凌天,六道創主勢必全神貫注,神念也勢必不受克制擴張,自發沖擊十三重天絕塵陣。

    交戰至今,十三重天絕塵陣已只剩五重,每一重屏障破碎,都證明六道創主和應飛揚離自我毀滅更近一步,亦昭示應飛揚的痛苦更添一分,如刀劈、如斧鑿、如萬千針刺,令人幾欲瘋狂。

    神魂之外,是不止何時就要開啟凈世的天道凈世陣,神魂之內,是不止何時就要面臨的神魂俱毀。

    宛若兩柄劍懸在頭頂,不知哪一柄先落下,可即便如此,應飛揚仍在壓抑著難以言喻的痛苦,竭力保持神智清明,審視著眼前戰爭。

    冷靜,專注,心無旁騖,好像徹魂的痛苦和覆滅的危機全然不存在,他唯存一念——如果應戰帝凌天的是自己,此時的自己會如何應對?

    縱然他已經傾盡一切,縱然他已冒著神魂俱滅的風險喚醒了他的前世六道創主。

    可仍嫌不夠。

    眼前是今生最強之敵,是害死劍冠的幕后推手,是主宰六道的眾天之主,對付帝凌天,任何萬全的準備都仍顯不足。

    應飛揚分析著帝凌天的一舉一動,推演自己的應對方式,雖然這些推演幾乎注定派不上用場,雖然強弱懸殊,每一次他都在自己推演中被帝凌天輕易殺死。

    但他依然在做,哪怕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讓他的推演增加億萬分之一鏟除帝凌天的機會,他就會做!

    “碰!!”

    應飛揚神魂又是一震嗡鳴。

    天人五衰功對天人五衰功,雙掌再交擊,驚天復動地,周遭星辰同聲碎裂,一同破碎的還有隔絕神魂的兩重屏障,十三重天絕塵陣,只剩最后三重天!

    而六道創主和帝凌天各自震退。

    依舊是難分軒輊的一擊,但戰場外的局勢已是分明。

    帝凌天足尖輕點,一襲無塵的白衣飄飛,清凈圣潔,以他為中心,五濁惡氣如泥沼,如深潭,如瘴氣,充斥整片虛空!

    而六道創主身著黑色勁裝,周遭卻僅有一片清氣縈繞,就像無盡黑夜中的一盞孤燈,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黑與白的極端對比,昭示著不可逆轉的結局。六道創主能擋住帝凌天,卻擋不住六道沉淪的大勢。

    帝凌天亦深知此點,他看著六道創主,銀色鏡面上映照著那不被端蠶食的一點清輝,似嘲諷,又似憐憫道:“成住壞空,乃是天地運行規律,萬物從初生,就注定腐壞的結局,你,如何逆天而為?”

    “你尚以‘凌天’自稱,我,如何不能逆天而為。況且——”六道創主道心堅固,身形泰然,說話之間,忽然一陣劇烈震動,撼得無盡虛空中,清濁雙氣如若沸騰。“逆天之人,非我一個!”

    “是人間如夢陣和地獄滅罪陣破了,許聽弦那家伙和劍皇成功了?”應飛揚與六道創主共用魂識,亦有天意的部分權柄,心念一動,便感知到了震動的來援,平靜無波的心中,亦因欣喜而泛起漣漪,來自其他戰場的勝利,膠著多時的戰況,終于見到曙光。若對抗舉世沉淪是逆天而為,那這逆天之路上,絕非一人獨行!

    “哦,一瞬之間,連破雙陣,確實值得稱道。”帝凌天亦有感知,但銀面之下,不見喜怒。

    “雙陣已破,接下來,輪到你了。”六道創主說話間,舉手向天,無上威能匯聚掌端,攜裹周遭濁氛,撥亂反正,煉濁為清,匯聚至清至圣一擊

    “呵,看來千年輪回,確實讓你這六道創主遺忘太多。”帝凌天卻輕輕一笑,白衣無風自動間,不緊不慢道:“要我提醒你嗎,六道輪回大陣,何以冠‘輪回’之名?”

    見其泰然之態,聽其自若之語,應飛揚忽然心感不妙,方才的欣喜如被冷水澆滅。

    而此時,應飛揚,以及各陣的破陣領袖心中同時傳來紀鳳鳴的聲音,那聲音凝重,略顯急促:“諸位,一刻鐘內,請速破第三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