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兮站在門邊的位置，月華落在她半邊身子上，似乎凝了一層冰霜。
她垂著眼，并沒有看老閣主。
但剛才朱神醫的話卻盤旋在她耳邊，“活不過明早了”，她沒想到這是她和老閣主的第二面，也竟然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宋九兮轉過身來，道：“凌云閣既然已經開閣門了，那我們留在這里就不安全了，今晚我會帶著我的人離開。”
“嗯好。”老閣主還是笑著。
宋九兮擰起眉，心中郁躁。她不喜歡牽扯不斷的情感，按說她和老閣主并沒有什么情感聯系，如果不算上血緣的話。但偏偏他們之間有著血緣關系，這是她無法斬斷的。
而且老閣主只有最后一口氣了，宋九兮想硬氣也硬氣不起來。
“你……”宋九兮抬眼，清澈的眸子帶著復雜的晦暗。“你做了什么？是因為打開了閣門，才導致你生機斷絕了嗎？”
梁老立馬否定：“凌云閣前的陣法是當年墨家高徒所造，里面的機關都掌握在老閣主手里。老閣主只要想開隨時都可以開，怎么會到了要拼盡所有生機的地步？”
老閣主說：“我今晚占了一次卜卦。”
朱神醫對他們說什么不感興趣，于是坐在一旁跟小綠玩。宋九兮對凌云閣的占卜不懂，只有梁老一開始疑惑，隨后臉色巨變。
“閣主，你，你又占卜了？”
老閣主說：“我自小在占卜學上很有天賦，奇門遁甲、五行八卦這些年來我沒少研究。但我這一生只占卜過兩次，一次是大衍圣上來請我出山。那次占卜之后，我關閉了閣門。還有一次是剛剛……”
宋九兮心頭微異，她大概明白老閣主想說什么了。
“他們都以為我想把凌云閣交給你，但我自始至終沒有這個想法，我知道不管是你娘還是你，都不想接手凌云閣。如今朝代更迭，風云際會，凌云閣早不如當初了。余衣為凌云閣選了另一條路，閣里上下都覺得那是凌云閣唯一的出路。”
“以凌云閣百年底蘊，輔佐一明君上位。待大業功成，凌云閣將享受圣教尊榮。”
老閣主說完，溫和地問：“如果你站在我這個位置，你會同意嗎？”
“我不會，這是找死。”宋九兮冷聲說，“自古試圖以圣教或者國教存在的勢力，最后都死在了皇權之下。天權神授，天子也只會允許自己是那唯一的代言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老閣主應該明白這一點。”
“是啊，我明白的。”老閣主笑了笑，臉色越發灰敗，“但我還是想給凌云閣一條出路，所以我又算了一卦。”
梁老顫聲問：“卦象是怎么顯示的？”
“凌云閣若是按照這樣的路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十年后，凌云閣將不復存在。”
梁老震驚，久久回不過神來。
老閣主卻早已接受了這個卦象，他說：“我本來想只要有一點希望，我都不介意將凌云閣上下交付給余衣。但如今這條路是死的了，任由他們走下去，只要血淋淋的殘酷。”
梁老神色憂傷又悲憤難抑：“上一次占卜，耗了你大半條命。如今你又用最后的生機占這一次卜，就算你看到了未來，但凌云閣上下沒有人能理解你。就像他們憤怒你獨裁，關上了凌云閣大門。如今你又打開，讓凌云閣不復存在，他們還是會怪你。”
“隨便吧。”老閣主擺了擺手，坐姿越發隨意。
梁老被他氣得轉過了腦袋，不想看他。
老閣主笑著看向屋外，從這里只能看到外面黑漆漆的暗色，濃稠的黑夜阻擋了一切。但他知道那里是千里湖泊和大大小小的島嶼，凌云閣占據在這里已經一百二十多年的歷史了。
卻到了他手上，不復存在了。
宋九兮卻對他的話有疑問：“即使如今開了閣門，凌云閣也不過是被各方盯上而已，怎么會不復存在了呢？”
老閣主收回視線，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你娘葬在哪里了？”
“京城。”宋九兮道。
“嗯挺好的，她自小不喜歡待在島上，想來死后她也是不愿回來的。”
宋九兮對這一點沒什么話可說的，她并不知道娘親愿不愿意回來。畢竟她從來沒在娘親口中聽到一句關于凌云閣的事。
老閣主忽然談起另外一件事了。“燕述白他的傷好點了嗎？”
宋九兮愣了愣道：“還沒有，還要養一段時間。”
“我這里有瓶藥，能重塑經脈，你拿去給他用吧。”老閣主剛逃出來就被朱神醫一把拿過去了，她打開瓷瓶嗅了嗅，眼眸一亮。
梁老咬牙：“閣主，那是歷代閣主傳下來的保命的東西，你給一個外人？你怎么不給你自己用？！”
“我是因為窺視了天機，所以才被剝奪了生機。但燕述白是內傷，這藥他用正好。”
宋九兮無法拒絕，但這藥也不能白拿，她要是欠著一個死人的人情，那她這輩子都還不清。“我收了這藥，你需要我做什么？”
“這不是交易。”老閣主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笑著說，“不過你比你娘聰明，她啊，從小被我束縛在凌云閣，不耐我們這些習武弄劍的人，也不耐閣里文縐縐的人。最后她跑出去了，還說要干一番大事業。事業暫時不說，最后她還不是找了一個書生。”
“你的眼光比你娘好多了，燕述白這人我早有聽說。他有忠骨，有仁心，又不失智慧與鐵血手段。不管是七星門還是北地，他都做的很好。世上像他這樣的男子很少了，你們好好的。”
宋九兮抿著唇，眼眸觸動。
“我代我夫謝過閣主。”宋九兮恭敬行禮。
朱神醫看過瓷瓶里的藥后，又將藥扔給了宋九兮。宋九兮接了過來，她再次朝老閣主行了禮。
她收了藥后，就無法對凌云閣的事置身事外了。
她摩挲著手中的瓷瓶，道：“老閣主如今將閣門打開，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若是有她能幫得上的，她一定會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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