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長安有妖氣 > 番外1:新修行路徑的神書
  1

  渭城最好的茶樓是若雨樓,樓內又有一處大廳,一處包房,大廳里的人皆是渭城富家,卻沒有人想要進那唯一一處包房。

  因為那處包房外,掛著一只刻有李山的木牌。也就是說,那包房惟有李山能用。李山在渭城威望堪比城主,何況平日并沒有其他大戶人家的傲氣,他既然要處包房,自然沒有人再敢去要。

  包房內。李山笑看著眼前的這位大人物,說:“小人的商行不過是小本經營居然入的了大人的眼,實在榮幸之至。”

  羅帆聽出李山言語之中的譏諷,皺眉道:“我說過了我此次來是代表當今圣上。你要想清楚,葉姓商行只有成為我大秦內庫產業之一,才能做得更大。”

  李山把玩著手中的白玉茶杯,搖頭笑道:“我并非有什么雄心壯志的人,李家商行做著如今小小的生意,我很滿足。”

  羅帆沒有想到自己搬出圣上這樣一座大山之后李山依舊拒絕,隱隱有些憤怒,用食指重重敲著桌子,“這是圣上的旨意。”

  李山笑道:“大秦的律法,葉某人略懂,大秦始祖皇帝立法;即便皇室,不得無故逼迫平民。”

  羅帆聽著李山一番話,靈機一動道:“你莫以為真的沒有理由。”

  “哦?”李山感興趣道。

  羅帆說道:“你雖然一直說自己李家商行是小本經營,但實際上你也是清楚李家商行如今分量的。當今天下只有易城沈慢慢的產業可以和你李山相比,而那沈慢慢在前年傾盡財力助易城城主易天行造反,如今已經占了兩城。”

  李山突然打斷道:“我已經知道大人的意思了。”

  “大人是說,我會造反?”

  羅帆聽李山連續說出的兩句話指指自己要表達的意思,展顏一笑道,“葉老板言重了。”

  李山厭惡的看了羅帆一眼,說:“葉某絕不會反。”

  羅帆笑道:“那要看圣上的意思,當然,現在還要看葉老板是否入我內庫。”

  李山想了想說:“入內庫之后,我也是活不下來的吧?”

  “這一點葉老板放心,以您獨步天下的經商之道定會加官拜爵,依舊可以經營商行,圣上定不會對你不利。”

  李山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明白了。”

  羅帆心中一喜。

  “說到底就是讓我和你一樣變成一條狗?”

  羅帆神色一窒,將手中茶杯重重摔到墻上,起身道:“李山,你什么意思?”

  李山轉身拂袖,“便是這個意思。”

  羅帆伸手指向李山道:“李山,你莫要不識抬舉!”

  李山從容道:“總之做人無論生死,葉某人都不在乎,做狗卻是不行的。”

  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少年。

  羅帆疑惑的看向少年,“你是何人?”

  少年并不看羅帆,走到李山身前,端起茶杯一口將茶飲盡,連茶葉都沒有剩下半片,而后他看向李山,“先前你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你少說了一句話。”

  李山問道:“少說了哪一句?”

  少年轉身看向羅帆說:“我是李家李塵.,我的態度就是李家的態度,我告訴你,做人無論生死,李家人都不在乎,做狗卻是不行的!尤其是······”

  李塵.話音一頓,看向羅帆雙腿之間,“做閹狗。”

  然后不待羅帆反應過來,李塵.一拍李山肩膀,“走!下棋去。”

  二人走出包房時,李塵.對門外站著的小廝說:“里面有人吐血了,去收拾收拾。”

  羅帆是大秦皇帝身邊的太監,即便在宮里那些大臣對他也是恭敬有加,這一次來到渭城自以為會一帆風順,沒想到不僅被一口回絕,而且被李塵.揭了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塊傷疤,急火攻心之下,血氣上涌吐血昏迷過去。

  2

  李府后院,李山拈起一枚棋子落定,說:“你先前羞辱的那個太監是皇上身邊的。”

  李塵.說:“皇上身邊的也是太監。”

  李山說:“你這個耍嘴皮子的習慣可不好。”

  李塵.攤手說:“這不叫習慣,這是天生技能。”

  李山卻認真的說:“你先前面對羅帆太驕傲了些,不好。”

  李塵.笑著說道:“少年人最大的權利就是驕傲。”

  李山重重將棋子摔到棋盤上說:“你這個樣子怎么讓我放心?”

  李塵.知道李山這一次真的動了怒,說道:“你明明知道這件事很麻煩,也知道我的本事。”

  李山提起嗓音道:“可這件事情是要和皇上斗,你再有本事又能殺的了多少人。我一直幫你打聽的世外之地也有了著落,那里盡是你這樣的人,你這兩天就可以去。”

  李塵.跳起來說道:“你放屁!哪有老子有事兒子跑路的?”

  李山起身道:“你這個小混蛋哪有點兒子的樣子?”

  李塵.大叫,“你又哪有老子的樣子了?”

  “老子哪沒有老子的樣子了!”

  李塵.說:“你哪像你兒子這么風流倜儻。”

  李山反駁道:“屁!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娶了百八十個老婆了。”

  李塵.說:“要不是我,你哪有那么多錢娶老婆?”

  “這些年商行一直是我在打理,而且越來越好,可見當初就算沒有你我照樣能混得風生水起!”

  李塵.平靜的說:“可是現在有我,所以我不能走。”

  李山說:“所以我現在趕你走!”

  李塵.黯然道:“這句話有些過了。”

  就在李山以為自己的目的將要達到時,李塵.突然笑道:“但這么低劣的激將法我不會中,世外之地我很想去,如果可能,我們一起去。”

  李山說:“有商行在,我是不走的。”

  李塵.說:“那就不去。其實這件事情歸根到底不過是皇上想要商行,如果把這件事處理好,一切不過是杞人憂天。”

  李山面現堅毅之色,“商行,只能是李家的。”

  ··········

  深夜李山在書房中踱步,直至將要黎明時提筆在上好的易城芽紙上寫了五個字,“風雨一李山。”

  羅帆換上一身宮服后抓起拂塵向御書房走去,想起在渭城時受到的羞辱,臉上閃過一絲怨毒,又恰到好處的在書房外隱藏到深處。羅帆推開紫紅木門,輕報一聲,“圣上。”

  贏仁端坐在御書房中,聽到羅帆的呼聲并不抬頭,只是問道,“渭城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羅帆聽到這聲發問立即跪下,“圣上,渭城李山不僅不愿入我大秦內庫,甚至在奴才好言相勸時羞辱與奴才。在我臨行之際,他又讓我將五個字念與皇上聽。”

  贏仁抬頭,揚起墨眉,“拒絕了?將那五個字念來。”

  羅帆一字字念道,“風-雨-一-夜-山——”

  贏仁目光閃爍間可惜與欣賞一閃而過,最終又全部歸于漠然,“去不動峰。”

  3

  大秦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

  山是石山,廟是木廟,老和尚,是大秦國師。世間人都知道大秦有位年老的國師,卻不知道那國師有多老,除了皇室。

  大秦之所以成為世間最強的國度,便是因為那位國師。換言之,那位國師就是大秦身后的那座山。再換言之,山在,秦在。那位國師的威嚴雖說不可侵犯,卻有一個極富戲劇性的名字——贏錢。

  贏錢站在廟中看著山下云霧,面現慈苦,正似看著整個世間。

  山下,贏仁從轎中走下,對身后守衛說:“你們就站在這里,老人總是愛清靜的,我一個人上去就好。”

  山的高度世間罕見,即便贏仁體質頗為強健,攀上廟中也喘息不止,強自撐著跪下,“老祖宗。”

  贏錢并沒有說話,依舊看著廟外云霧,山下風景,世間百態。贏仁依舊恭謹地跪著。贏錢已經多年不曾開口,終于轉身看向贏仁時卻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多年不入世,便與世隔絕陌生,多年不開口,便忘記了怎樣開口。然而贏錢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生澀,兩片唇瓣卻終于分開,猶如一道線從中分成兩道,“什么事。”

  贏仁說:“老祖宗曾留下訓言說天下一百零八座城池唯有渭城不可妄動,但這一次渭城有反賊,仁兒想要動手整治。”

  贏錢又一次沉默,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因為恐懼。因為渭城有一個整個世間,或是世外都惹不起的人。片刻之后,贏錢抬頭,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于世外之人而言世人生死已經沒有什么大不了,何況是渭城那位。

  贏錢開口道:“可以一試,但動靜要小些。”

  李山已經可以想象到李家將要面臨什么,他只期望那一天來得遲些,至少過了明日,因為明日是李塵.十六歲生辰。大秦男子,十六成年,因此明日對李塵.而言意義重大,李山不想錯過。只是風雨欲來,李山的心里知道,以現今皇上平日的表現來看,對自己李家的懲罰,不日便回到來。

  的確,渭城外,數百名身著黑衣帶著一派肅殺之氣入城,城里的喧鬧迅速地散去,一派死寂。

  李府管家大丙子的生活一直很好,并且活得越來越好,所以他的頭越來越園潤,比餅子更圓。

  明天是葉少爺成年的日子,所以他很高興。門外此時突然進來了幾個人,大丙子看見這幾個人直闖李府,所以過去了,正要開口時,卻再也開不了口。那圓圓的頭在地上滾了很久,眼睛睜得很圓,似乎在想自己床下即將準備帶回家的二十兩銀子,在想遠在易城的妻兒,在想自己兒子的頭為什么和自己的一樣圓。

  然后圓臉上有淚從眼角滑過。

  有淚潤地。有血飛濺。

  有人慘嚎。

  屠殺這種事情,人類做的向來干凈漂亮。

  李山靜坐在堂前,看著突兀沖進來的黑袍人,輕挽起袖子,說:“被殺人殺掉實在有些丟臉,不如自己了斷,總歸算是體面一些。”

  黑袍首領輕讓開身子,表示尊敬。李山抽出一柄劍,看向堂外,看向尸體,看向尸體之后的門,看向門外,低頭輕搖嘆息一聲,很遺憾,看不到孤城成年之日。

  三百多名身著掩面長袍的人踏著鮮血不久后出門;深紅色得鮮血滲出門外,血腥味逸散出去使渭城的每一個人驚懼。

  李塵.此時在回渭城的路上。因為風景不錯,所以神態安然。然而入城時看到三百多名身著黑袍的人,隱隱帶著些血腥之氣,想起李家得罪的那位大人物,開始飛奔。

  李塵.跑到李府門前時停下,盡力平伏了自己的心情,推門而入,然后他看見了大丙子的圓臉,如山的禮品,血腥的地面,被染紅的房柱,橫躺著丫環的亭子。

  一個傳說的開始,往往就是痛苦地洗禮,即便多年之后,成為傳說的某人寧愿以傳說換曾經。

  片刻之后,李塵.走出李府,穿過渭城最寬敞的長街,拐過深巷,走到一處兵器鋪之前已經存在,里面鑄造兵器的,是一個瞎子。瞎子鑄器,就像瘸子跳舞,因此極少有人會信,有人會來。

  李塵.卻不同,他生而知之,在許多方面異于常人,當年他在渭城各處游蕩路過這處時已經感受到眼前這座兵器鋪的不凡,如今李府被屠,于自己而言有養育之恩的李山身死,他能做的,只剩下報仇。

  只是那些屠盡葉氏的人必定身手不凡,且人數不少,不論自己再怎樣厲害,以一敵百也絕不可能,此時他最需要的,便是鋒利無匹的可以出奇制勝的兵器。

  推開面前的木門,灰塵簌簌地自門弦上落下,李塵.看向門后,一個瞎子正在錘制一柄劍。之所以李塵.一眼便認出他是一個瞎子,是因為他的眼眸里只看得到一片白色。

  瞎子并沒有回頭,卻停下手里的方錘來,問:“打造兵器?”

  李塵.因為葉氏被屠,心情極為悲憤,并不想多說,只堅定地吐出一個字來,“劍。”

  瞎子微斜過頭,竟燦然的笑了:“去殺人?”

  李塵.依舊木無表情,“是。”

  瞎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似乎要刻進皮膚里,從身后墻上取下三十六柄劍來,扔進熔爐。按常理來說火焰該有所斂息,這處的火焰反而旺盛起來,瞬間吞沒那些長劍。瞎子的錘子隨之而起。

  李塵.來時已經猜出瞎子異于常人,此時瞎子的錘聲以及落錘的頻率落在李塵.雙目雙耳中李塵.才知道,自己依舊低估了瞎子。錘聲的叮咚堪比世間最美妙的音樂,使李塵.如同沐浴在溫和的海洋里,同時奇異地感覺出四周空氣的不同,在此時看來,空氣中多了許多奇異的光點,體內某處對于這些光點有著強烈的渴求。

  李塵.生而知之,記憶中有許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事情,初見那些光點,李塵.便知道那是非修道者不能感應到的天地元氣。

  在李塵.的記憶里,有一群人強大無比,甚至可以做到傳說中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一群人,便是修道者。修道者的力量來源,似乎正是天地元氣。

  李塵.要報仇并且報仇的對象是數百名武藝高強的人,那么他最需要的便是力量,為了力量,不論記憶力的事情是否正確,不論那些光點會對身體造成怎樣的傷害,他都決定攝取。

  光點沒入皮膚,順著筋脈走遍全身,停留在胸腹一處奇異地空間里。那處空間李塵.當年剛出現意識的時候感應到過,之后便銷聲匿跡,如今攝取天地元氣,才終于重拾對那處空間的掌控。

  瞎子摸了很久才摸到鐵錘,然后開始鑄劍,錘子敲擊劍的聲音同雨的滴聲一致,緊密而不紊亂,李塵.聽著這敲擊聲,似感覺到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緩慢起來。

  當年李塵.生而知之,初生時曾有過這樣一種感覺,但在之后多年漸漸淡了。如今被敲擊聲又重新勾起了許多,甚至比當年都要強烈些,因為他看到了周遭空氣之中有一種淡而清晰的綠色光點。

  似是李塵.本就該修道,他初次看見這些光點就明白了這是什么。

  這是天地元氣。

  而天地元氣就是力量,所以李塵.將天地元氣盡力攝取了許多。雖然周遭天地元氣稀少的可憐,但李塵.天賦猶如天賜,這些天地元氣已經是極大的養料。

  天空中烏云翻滾匯聚,齊至兵器鋪上方,最終降下一道粗比手臂的閃電,直落兵器鋪。

  兵器鋪剎那間一分為二,瓦礫四面飛揚,李塵.被劈了個正著,顫抖不已;天空中最后一滴雨水浸入李塵.腦中。

  那是大道之水,涅體破境者,可得。

  瞎子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依舊在鑄劍,此刻一面劍鋒已成,天然被火熏烤而成的青綠色發著駭人的光。

  李塵.看著那柄劍在心里默默贊嘆一聲,問:“從這里到京城最快多長時間?”

  瞎子說:“以你的腳力應該是明天一早。”

  李塵.說:“我有事要辦。”

  “那就先辦事,再付價。”

  李塵.提劍,劍剛剛鑄成,甚至沒有浸入水中,此時李塵.的手掌握著火紅的劍柄,彌漫著陣陣燒焦的輕煙。李塵.卻似不知道,返身行步,漸行漸遠。

  從渭城到京城要很遠,一山一水阻隔,山是大山,水是闊水。

  李塵.此刻急速前行,先前在兵器鋪內李塵.聽雨破境,蒼天降劫,李塵.卻報仇心切,根本沒有去顧殘留在體內驚慌逸散的閃電。

  李塵.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強,因為他生而知之,見者而知。

  不論看到什么,都有一股意念告訴他,這是什么,所以不過一見,他便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況。

  他已經開始修道,或者早已經修道。

  沉浮眾生間,浮于眾生上,是為浮生。

  涅槃生死間,天劫百煉身,是為涅體。

  厄難滿輪回,渡者脫輪回,是為渡厄。

  觀天下,走世間,看世人,最終問道。

  浮生,涅體,渡厄,問道。是為修道。

  4

  修道者只有進入涅體境時起每破一境才會引來天劫,所以李塵.已經涅體。

  初修道而聽錘聲入涅體。修道第一話,神話。

  修道之人講求境界,入門即為浮生,浮生三境,一境御物,二境御氣,三境浮生飛行。浮生之后就是涅體,此時登堂入室,涅體九境,每破一境便遭天劫,天劫之后,總有大道之水降下,但那大道之水往往在渡厄之后破境問道才能領悟些許。渡厄就是涅體之后的境界,問道,自然是在渡厄之后。

  李塵.此刻前行,勁風阻攔,因此速度大大減弱,李塵.看著漸移的夕陽,再不愿等到夜盡天明時候報仇。

  浸入李塵.體內的那一滴大道之水此刻在氣海內驚慌欲逃卻又無處可逃。就在此時,一道繁復的符文印入水滴內,水滴迅速蒸發,化為李塵.體內的一部分,隨著血液流轉。

  ······

  李塵.的速度終于快了起來。

  勁風雖然依舊繚繞,但勁風從李塵.兩側穿過,更從背后推進李塵.前行,李塵.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竟成為了一道黑線;過山過水。

  夕陽終于無力地落下山頭,火紅的云朵也漸漸燒盡,天空終于發黑,月光微弱,只能無力的映在水面上。

  三百余名黑袍人在黑夜的密林里沉默前行,與黑夜纏繞,不分彼此,直至前方城門的影子漸漸清晰。

  李塵.在城門外盤膝坐著,孤城劍插在身前。他看著前方黑袍人的蒼白面頰,變得越來越憤怒。此刻劍已經不再滾燙,甚至經過半夜前行風拂已經極為冰涼,想要再次滾燙起來,唯有鮮血。

  那兵器鋪內的瞎子雖然是真正的瞎子,但他可以鑄劍,并且無論或有意或無意地助李塵.破境重拾對天地元氣的掌控,那么他便不可能是普通人,甚至在不普通的人里面也是不普通的,所以他鑄的劍也絕不可能是庸劍。

  果然,那劍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開始輕微震顫,蓄勢待發。李塵.之所以不出劍前行,是因為他不知道此時該怎么用劍才能發揮出劍的最大威能。

  而先前大道之水奇異地融入李塵.的體內,大道之水高深莫測,李塵.自然不可能全部領悟,但即便是一小部分,李塵.依舊受益匪淺,所以李塵.最終想明白了此時該怎么用劍。

  李塵.伸出手掌,用修長的手指握住劍柄,輕輕從地面拔了出來,就像在做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對面的黑袍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皇城禁衛,見過的死人很多,見過的殺人的人也很多,所以聞到了李塵.身上的殺氣。

  那殺氣滔天,令皇城禁衛都不敢妄動,只是等待那個人的來臨,只要進入這個圈子,他們有把握殺死對面那個一定很強的少年。

  他們沒有等到那個少年,他們等到了一把劍。

  劍筆直的刺了出去,人卻還站在那里。

  劍的周身劍氣縱橫,隱隱現出另一把稍大些的劍來,呼嘯而至。

  那劍本不是人間劍,劍氣本是世外劍氣,面對世間人,有如切黃瓜。即便是面對世間人中武藝最高的那一群,只不過是皮厚些的黃瓜。

  一根黃瓜。

  兩根黃瓜。

  七十七根黃瓜。

  一劍斬去七十七人,于世間人來說,是很恐怖的戰績,對世外人來說,是最低級的戰績。對于李塵.來說,他已經很滿意,卻不足夠。

  因為屠李府的是三百個人。

  皇城禁衛訓練有素,即便被那驚艷的一劍使得心神搖曳,多年的生死磨練依舊瞬間穩固心神,他們看著李塵.告訴自己,殺了他,自己才能活。

  李塵.的劍摔落在地上。

  他們看著李塵.告訴自己,他現在手中沒有劍,要殺他,現在最好,他不過來,自己便過去。

  所以二百多人沖了上去。

  李塵.沒有沖上去,他閉上了眼睛。在這般要緊的關頭,他只是閉眼。神態恬靜。

  然而他的腦海內并不如神態那般安靜。

  他先前的一劍看似只有一劍,卻幾乎耗盡了李塵.體內不多的天地元氣,也就是道力。

  然而敵人還有二百二十三個,李塵.以為自己是打不過的,就在李塵.有些黯然時,他突然多出了些想法。

  他覺得,腦海里的某些東西可以助自己殺人。

  那是識海,那是識海中的念力。

  所有的人都沒有去看已經落在地上的那柄劍,也就沒有注意到劍的顫抖。

  所有的人都跨過了那柄劍,所以那柄劍安全了。

  所以那柄劍起身,回旋而起。

  又復演一次先前的震撼,只是來臨的更加淬不及防。

  依舊是七十七個。劍落在李塵.的身前。

  李塵.彎下腰,撿起孤城劍,說:“來。”

  皇城禁衛果然來了。來得很快,死得更快。

  卻終究是淹沒了李塵.,李塵.就在剩余的不知幾何的人群里揮劍。

  沒有防守,只有進攻。

  5

  李塵.生而知之,對事件的任何事情都有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覺,就像經歷了千次萬次,所以他一直很淡然。

  直到看到李府的尸體時,他感覺到了心痛,最終看到李山瀟灑而去的身子時終于痛徹心扉。他想要把這些痛還給給他帶來痛的人。

  他懼怕去死,因為他很不凡,不應該死的太快。

  但是現在他不怕去死,只要能斬足三百根黃瓜。

  他在刀劍里努力的閃避著,身形并不如何瀟灑,這不是舞劍,而是殺人,以及被殺,于是終于受了傷。

  皇城禁衛信心大增,他果然還是人,只要是人,他就會死,被砍死。

  更多把刀劍涌了上來。李塵.的眸光越來越亮,一聲厲嘯,一劍削去一名禁衛的手臂,同時手腕微轉,刺向自己胸口。

  劍最終從手臂與胸口之間穿過,身后一個本想要從后攻擊的禁衛倒地。

  李塵.已經修道,即便如今道力殆盡依舊要比世俗普通高手強很多,所以從始自終都沒受過重傷。

  李塵.的精神還撐得住,也就是說,他還不很累,但終究累了。

  所以揮劍的速度慢了一絲,只是一絲,卻出現了許多破綻,很多劍砍向破綻處。

  李塵.依舊沒有擋,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劍要快很多,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的劍在那些刀劍臨到自己身前的時候已經殺死了那些兵器的主人。

  ··············

  李塵.早就想到自己會贏,所以贏了之后并沒有欣喜,心頭的悶堵反而深了一層。

  殺人的時候可以不去想一些事情,殺光之后,卻不得不想。

  就在此時,城門大開,從內涌出一批軍隊,軍甲碰撞聲整齊一致,是都城的軍隊。

  率領軍隊的是李云,李云的職位是都督,他自然認得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因此當他看到遍地的尸體時寒意如浪潮般涌上身體。

  李塵.提劍站著,氣喘不已,最終落地后躺。

  6

  在大秦都城的天牢地底,以玄鐵圍墻為鏈關押著一批人。這是大秦最隱秘的牢獄,稱為九玄獄。

  九玄獄很少有人被關進來,而被關進來的人從沒有一個可以逃生,只是等死一生。

  九玄獄里的犯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陽光,因此當獄門處發出吱呀的聲響時,九玄里眾多的犯人在各自的牢內掙扎,企盼陽光的降臨。

  牢獄內喧嘩不已,卻無法沖開玄鐵之皮沖出地面。然而這喧嘩卻又迅速消失,寂靜無聲。

  牢門打開,十六個人押著一個青年進入牢里;獄里的犯人都是曾在江湖上叱咤多年的人,他們自然認得那十六個人,因此,他們才震驚。

  這個青年自然是李塵.,他拖著沉重鐵鏈前行,本來低著的頭突然抬了起來,快樂地笑了笑。

  因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李山的性子極其灑脫,平生的遺憾想來就是沒有看到自己進入世外之地,李山死前應該并不痛苦,他所想的應該是讓自己也不會痛苦,那么他便沒有理由再痛苦。

  而他的這一笑在獄里其他犯人看來實在有些恐懼。

  他的琵琶骨被沉重的鐵鏈穿透,手上有挎著數百斤的鐵鏈,在此刻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不得不令人驚懼以及佩服。

  九玄獄里已經很久沒有人笑了,多年不見光明,漸漸已經忘記了笑,忘記了說話;如今看到如此快樂的笑容,許多人都生澀的笑了笑,生澀到臉部的肌肉如同抽搐般跳動。

  但他們的笑容并未持續多久,便再度黯淡,眸內含著隱怒。

  在李塵.抬頭笑時,一拳便綻在他的腦后,將李塵.打趴在地;將李塵.如狗一般拖進其中一個空牢。

  十六名皇城禁衛出了獄,李塵.緩慢轉身,看向上方的玄鐵之皮,又想起黑袍領袖的死,終于遏制不住自己的快樂,大笑不已。

  九玄獄里其他的人看著李塵.,心想:莫非那些人出手太狠,把他打傻了不成?

  ·················

  一日后。

  夜深而靜,贏仁在月光下看著手里那柄李云剛剛送來的劍,想了許多的事。

  他是大秦的天子,然而大秦并不是自己的,因為大秦之后永遠有一座山,那座山雖然是大秦靠著的,卻也同時是壓著自己的,所以他聽到李云震驚的將李塵.提劍殺人三百的事情說完之后,動了一些曾經不敢想的心思。

  深夜,贏仁帶著了兩名護衛出宮而去。

  ···············

  地底的天地元氣極為稀薄,李塵.的道力極難回復,因此李塵.盡力嘗試回復腦海中的念力。

  九玄獄的門在此時突然打開。

  九玄獄中的人幾乎都在睡覺,門的吱呀聲攪了許多人的美夢,因此惱怒不已想要出聲罵人,然而在看到現出的那人的身影之后便再也罵不出了。

  因為那人穿著繡著黃色金龍的長袍,那是皇袍。

  贏仁并沒有看那些人,只是映著火光在李云的帶領下找到李塵.。

  李塵.微笑著看著所謂當今天子。

  贏仁說:“我來給你一個機會。”

  李塵.問:“什么機會。”

  贏仁說:“活命的機會。”

  李塵.看向贏仁手中的劍,認出那是自己的孤城劍,“我想要看看我的劍。”

  贏仁搖頭。

  然而贏仁搖頭之時才發現眼前的事物漸漸變暗。

  李塵.伸手拂去劍上的血,沒有去看眼前的兩具尸體,盤膝坐下將劍橫于膝前。

  他的時間很緊張。先前的那一劍雖然殺死李云和贏仁,卻將自己好不容易恢復的念力揮霍了大半,自己要走出九玄獄,以那點念力卻是不夠的。

  門外有兩名侍衛,他們筆直的站在那里,猶如挺直的一棵樹,似乎萬年不倒。

  然而一道劍影走過之后,他們的胸前詭異的多出一個不大的血洞,那處是心臟。

  ·····················

  李塵.的面色略顯疲憊卻速度極快,只是終究身體上的傷有些支持不住,夕陽從東入西暮色又至李塵.才支持著身體進入渭城,然后看著李家大門站了很久又轉身去了兵器鋪。

  瞎子依舊在看著火光,就像從來沒有變過。

  李塵.早就知道瞎子的不凡,當看到被天劫崩毀的房屋恢復如初甚至一點灰塵都沒有改變過,知道自己依舊是低估了瞎子的不凡。

  李塵.此時和來時的心境完全不同,聲音輕快,“前輩,我來還血。”

  瞎子聽到李塵.的聲音后皺了皺眉然后舒展開來,心想:只要劍還是那把劍,脾性實在沒什么關系。

  李塵.出手極快,劍入心口之后眉間微蹙,冰涼的劍尖終于遇到心臟,挑破心臟的薄皮,一滴心血粘在劍尖上緩慢移出。

  瞎子高興的笑了笑,面前的火焰微微搖晃,想:劍果然是一柄好劍。

  瞎子本身是看不見劍的,而當他伸出食指時那滴血極為奇異地飄向他的手指,瞎子將那滴血扔進面前的火焰,說:“你應該知道我的神通。”

  “什么神通?”

  瞎子心想:我活了這么大歲數從未見過如此無恥并且裝傻裝的如此自然的人,“我助你破境涅體難道還不夠?

  李塵.笑了笑說:“本天才聽雨破鏡,道根極佳,你······”

  瞎子面部肌肉抽搐,氣極大跳,一手指向天空,霎時間烏云匯聚,隱隱要再次下雨,“你再破個境給我看看!”

  李塵.看著瞎子,臉上漸現崇拜。

  瞎子‘看’著李塵.的崇拜說:“拜我為師?”

  李塵.說:“好。”

  瞎子說:“做我的弟子一定會苦。”

  李塵.說:“苦,多吃些就習慣了。”

  “你的兵器是劍,于修道者而言劍法本身是不重要的,一劍抵得過千劍萬劍便足夠了,所以我只教你兩劍。一劍前斬,一劍逃命。半年之后,即可入世。

  7

  李塵.說:“我至今依舊不知道修道,或者道是什么。”

  瞎子說:“你應該知道大秦有座山。”

  李塵.說:“聽說時常贏錢?”

  瞎子說:“他就叫贏錢,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一座山,而其實在這座山以及這片天地的修道者心里也有一座山。”

  李塵.看瞎子時似乎隱隱看到了那一座山,半晌后嘲諷笑道:“可惜這座山也不知道道是什么,竟然用轉移注意力這種低微的把戲。”

  瞎子臉上浮出很深的笑意,似很欣賞李塵.的大膽,“我確實不知道道是什么,而我之前說這座山的原因是,既然連這座山都不知道道是什么,這世上除了天道自己,誰能知道道是什么?”

  李塵.沉默,然后恭敬地對瞎子拜了一禮,“那么,您應該知道我生而知之。”

  瞎子說:“自然知道。”

  李塵.說:“你可知道我生而知之的事物?”

  瞎子說:“雖然有些難以想象,但想來不過是些濁人濁物。”

  李塵.問:“那,羲皇劍是什么?”

  瞎子皺眉,劍似乎比自己想的還利些?

  李塵.極敏銳地捕捉到瞎子臉上閃過的一絲惘然,不再追溯自己先前的問題,說:“既然想要知道就一定要先入道,那么入道就是。只是去那些聽起來實在有些裝逼的世外之地我卻是不愿意的,請問師傅有沒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瞎子說:“劍自然是越利越好,修道者的磨劍石自然最好是修道者。世外之地也自然是最佳選擇。”

  實際上瞎子的話不只說給李塵.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李塵.問:“世內沒有么?”

  瞎子說:“世內有些。”

  李塵.說:“那就好。”

  瞎子說:“那就先去易城,有個叫沈慢慢的人。他打折了一個叫小丙子的年輕人的腿。小丙子臉挺圓,像油蔥大餅那么圓。”

  李塵.問:“那,他真的該死。”

  小丙子是大丙子的兒子,而大丙子是李府的管家,并且像油蔥大餅那么圓的臉,除了丙子還有誰?

  ······

  ······

  贏仁的死對易城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如今贏仁既死,如果不動兵只能說易城的將軍是傻子。

  九玄獄里的犯人被李塵.放出去之后盡數去了易城,他們被關了很多年,對大秦痛恨不已,既有易城,不投才怪。

  易城一件民居里,一個臉極圓的書生在床上躺著,看著皺紋漸現正在縫紉婦人心痛不已,想不到自己過了成年之日后竟要母親照顧,甚至余下大半生都要這樣度過。父親也有半年沒回來了,是不是因為太忙了些?

  書生看了看自己的雙腿,有些失神的想起當年那個瞎子讓自己面對柴刀與書卷選擇,如果可以重新再選,我寧愿選擇柴刀。刀和道理相比刀總要有用些。

  李塵.此時背著劍出了渭城,劍從鞘內露出劍鳴清亮,似在宣告自己此次的入世。

  易城在大秦北部,氣溫比渭城低了很多,至少,易城的雪已經厚厚的在屋上壓著。屋外房檐下的凹凼里日漸突起冰棱。

  小丙子看著窗外城內那棵聳天而立的奇異棗樹心想:父親已經半年沒有回來,家里的銀子日減少了,自己的腿日益惡化。天無絕人之路,但這條路不管怎么看都不通啊!

  夜里月光落地無聲見雪而散,比平日夜里實在明亮很多,何況易城是堪比都城富庶的商賈之城,燈火聚集耀眼,將冬天的嚴寒驅得蕩然無存反而平添些許古色。

  城外月光下投了一片陰影,并非城墻,而是人的身影,一柄劍斜插在身后,人影未動,輕輕掠至城墻上,落地時如雪花般無聲,唯有人影再動飛掠入城后那兩只腳印宣告有人做過如此奇異的事。

  那人自然是李塵.。

  李塵.從城墻掠至地面抬頭時看了易城隨處可見的巨大棗樹,看著樹上的那一抹白色,又再度沉默地前行。

  易城有座劍客山莊,山莊是天下第一商人沈慢慢的一只手,山莊里的諸多劍客是沈慢慢那只手上牽著的狗。

  劍客山莊內的劍客常年和劍打交道,相交莫逆,從李塵.進城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一股極其凌厲的劍氣使自己手中的寶劍都擬制不住一種興奮。所以劍客們走了出來。

  李塵.看著山莊里的許多柄劍和劍客,微嘲笑道:“果然是賤客。”

  山莊里的諸多劍客即便成為別人的一只狗變得下賤,卻依舊有些傲氣,聽到李塵.嘲諷后憤怒的握起自己手里的劍沖向李塵.。

  李塵.漠然的看著那些劍客,提起手中的孤城劍反手斬了下去,一道劍光橫行,璀璨不已。

  這就是瞎子教的那一劍。

  8

  那道劍光在劍客的瞳孔里迅速放大,直至占據整個心神。

  李塵.再沒有去看前方的那些劍客,轉身復行,然后一片極其黑暗的陰影投在他的身上,漸漸吞噬他的身體與劍的光澤。

  李塵.看著這一抹陰影微微失神,想起瞎子曾說道本無形,那么這一抹陰影又算什么?

  一抹極深的痛驚了李塵.回神,李塵.說:“我來自渭城。”這一句話在別人看來實在有些不知所以,但李塵.知道,對于修行者來說,他們應該是聽得懂的。

  身后的慘嚎聲漸起,先前李塵.的那一劍看似平常,但其實是李塵.蓄了極長時間的力才發出,何況那一招是瞎子的,所以一劍斷去了許多人的生機。

  那道陰影聽到李塵.的話后停止蔓延,然后漸漸散去。

  ················································

  清晨沈慢慢聽到下屬驚慌不已的匯報后只是平靜而漠然地說:“那些尸體火化了就好,至于還活著的,他們既然選擇讓自己賤,就應該一直賤下去。”

  劍客山莊被滅的消息傳得很快,傳至客棧,傳至妓院,中午時傳至易城東面的一間小屋里,小屋里臉長得極圓的年輕人聽到母親的話后笑了笑,想:我的一生哪里是那些狗可以相抵的。小屋外是不過五步寬窄的小院,院門是不寬的木制小門,門是開著的,這樣小丙子可以看得見院外,小丙子看著院外剛來的那道隱隱有些熟悉的身影,想起父親的一月未歸,發現兩只眼睛有些干澀,于是低頭閉眼。

  小丙子的母親也看見了門外的那道身影,驚慌地將兩只手在身上擦了擦,走上前去叫道:“少爺。”

  李塵.看著前面衰老的婦人,想起自己家的大丙子,心想:莫非大丙子不只有這個家?

  婦人似乎猜到李塵.在想什么,說:“我不愿去抹些脂粉之類的東西,所以看起來比大丙子大些。”

  李塵.問:“小丙子呢?”

  婦人說:“在屋里。”

  李塵.的視線穿過婦人看見了那張比油蔥大餅還要圓的臉。

  丙子抬頭微笑著說:“少爺好。”

  李塵.抬步進入院內,躊躇地看著他。

  小丙子至此時終于確認了一直繚繞在自己心頭的想法,眼睛更干澀了些,盡力壓下心頭的那一股悶堵,問:“仇家是誰?”

  李塵.疑惑地看著他。小丙子說:“父親這次臨走時說他半個月后會回來接我和母親去渭城,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我想,父親是不是來不了了?”

  李塵.想起李府里那個臉極圓的管家,輕聲說:“是。”

  “仇家是誰?”

  “大秦的國師。”

  “那座山?”

  “對。”

  小丙子至此時心頭的悶堵已經涌上喉頭,不再說話,只是不甘地看著自己的腿。

  李塵.說:“你的腿我可以治好,但沈慢慢我現在打不過他,因為他似乎也是一座山。”

  小丙子搖頭說:“我知道,天下這么大,有一兩座山總是難免的,不過既然是山,就總有塌的那一天,你把我的腿治好,那么一切都好。”

  臨行前瞎子告訴李塵.,小丙子對世外之事的了解不遜于李塵.,只是李塵.依舊沒有想到小丙子知道這么多。而先前小丙子說是山總有塌的那一天,李塵.認為那實在一句妙不可言的話語。

  李塵.想起臨行前瞎子的叮囑,說:“瞎子讓我問你,現在,你選書卷,還是柴刀?”

  小丙子的目光又看向天空,說:“瞎子曾經說,有些時候,書卷和柴刀不是自己決定的,如今看來,是世道和實力決定的。實力,終究還是柴刀。”

  渭城兵器鋪內,瞎子看著面前跳躍著的火光輕笑道:“我的眼光果然不差。”

  可笑的是,他是個瞎子。

  ······

  沈慢慢的境界即便在整個世外也是極高的,以他的境界隱隱感受得到來自渭城那席卷整個天地的神識,心頭自然一直有一抹畏懼。

  沈慢慢的神識一直跟隨著李塵.,因此他感應到了李塵.和小丙子的離去,然后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利劍的出世往往需要很長時間的磨礪,而他自己就是那一塊磨劍石。

  沈慢慢不愿意做一塊石頭,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死,所以他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努力修道,修至李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甚至,超過渭城的那個瞎子。

  以沈慢慢如今的境界,早已不是努力苦修可以前行的,所以他最終出了易城,出了這片天地······

  渭城的瞎子嘴角,眼角都勾起深深的嘲諷。

  ******

  李塵.捧著小丙子母親做的蔥油大餅,盡力把嘴長的大了些咬了上去,濃郁的蔥香布滿舌尖,看著小丙子含糊不清地說:“你的臉很圓,這個餅很香,大娘真的很厲害!”

  小丙子聽到這句話后歪過頭想了很久,最終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圓臉霎時間變得通紅。

  小丙子的母親在馬車里一直很靜,一直不曾說話。

  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整齊一致,濺起煙塵,不久后團團圍住馬車和車外的兩個人。

  為首的是一名書生,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吟唱道:“滾滾紅塵路,蕭蕭隕莫山。”

  李塵.說:“好詩,好濕。”

  書生說:“留下劍,人走。”

  李塵.說:“留下馬,人走。”

  書生微怔,微笑說道:“馬在人在,馬亡人亡。”

  李塵.說:“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書生笑道:“有新意。”

  李塵.問:“修道者做山賊是不是很爽?”

  書生擺了擺手說:“個人愛好,個人愛好,倒是你,我記得修道者是不能殺人的吧。”

  李塵.說:“規矩是人定的,而我恰恰和定規矩的那個人有些關系。”

  書生看向李塵.身后說:“我知道你身后有座山,而我一生的目標正是那座山。”

  李塵.說:“我的目標不是山。”

  小丙子聽著兩人的談話一直不曾說話,但在心里告訴自己,我的目標是頭頂無處不在卻無人知道所在的天。

  李塵.說:“我的目標不是山。”

  書生沉默,讓開李塵.前行的路。

  李塵.拍了拍馬,馬搖著黑色的屁股走出了圈子,身后是馬車,然后是另一匹馬,馬上是小丙子······

  不久后,書生趕著馬帶著腥風追了上來。

  李塵.說:“我很不喜歡你,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喜歡我,要跟上來。”

  書生說:“他們殺了太多的人,自然要準備有一天被我殺掉。我雖然喜歡做山賊,但我不喜歡山賊。”

  李塵.至此時將纏在劍柄上的元氣撤去,輕笑道:“隕莫山?”

  9

  世外有許多世人不知之地,其中有許多不可知之人,正如凌云峰。

  凌云峰上,吳婉紗看著峰頂上積雪融身的老者跪地,飛雪層層飛舞落在吳婉紗肩頭。

  峰頂上的老者似亙古未變,飛雪落在他的身上許多年間堆積成極厚的冰,卻在吳婉紗跪地時一瞬融化,老者輕問:“下山?”

  吳婉紗說:“尋道。”

  “那就去渭城。”

  去渭城自然是去看瞎子,凌云峰是穿插在云霧之上的山峰,但與瞎子相比,自然還是瞎子要高很多。

  ******

  易城與渭城實際上相隔很遠,遠到以李塵.的修為也曾花了半月才從渭城到達易城。

  李塵.本身是不急的,小丙子的母親卻不知何故病得很重,咳聲不斷,甚至血絲幾度從嘴角溢下,臉上的皺紋也突然顯得更甚,皮膚日漸松弛了下來。

  途徑三座城池,每座城內都有神醫,但神醫往往無錢不給醫,有錢不一定醫得好,因此沒有醫好。

  小丙子看著馬車內日漸蒼老病重的母親,脾氣日漸暴躁,父親已經死了,難道母親也要走?父親既然已經死了,那自己怎么能讓母親也死?

  馬車里的婦人已經知道大丙子不在了,婦人早已經覺察到大丙子多日不歸的異常,直至李塵.上門和小丙子談了很長時間的話,小丙子在第二日開始練劍。

  婦人捕捉到許多異常,那么便沒有理由不知道發什么什么,想到那張圓臉自此消失在視線里,婦人心口絞痛自此長病。他本身是不愿意小丙子提劍的,那雙曾經捧書的手一旦提劍便不再干凈了。可是小丙子的性情他自然是最清楚的,說了,不如不說,因此不說。因為不說,所以病重了許多。

  在經過無數神醫的診斷后,小丙子終于確定,這世上除了渭城,再沒有可以治好母親的地方。

  在小丙子的期盼里,渭城的城門終于在某一日出現在視線里。

  丙子母親的命,瞎子留得住,丙子母親的病,瞎子即便是山也依舊沒有辦法。病的克星是藥,而據瞎子說,藥是一個人,正像山。

  藥的行蹤不定,瞎子也只是隱隱感覺到它在南方。

  南方有海,海面寬闊無際,丙子沒有修為便不可能度過無際大海。而以瞎子的神通讓丙子獲得修為自然是極其容易的。

  丙子的身后有座山,有山護著他是死不了的,但尋藥的路途遙遠而渺茫,有些畜生是不認識山的。

  隕莫山跪在兵器鋪前。

  兵器鋪內的瞎子極不耐煩地說:“我要的是利劍。”

  隕莫山取出身后的劍在身前青石上以極快的速度打磨。

  無論丙子的臉再怎樣圓,修道之路再如何奇異,瞎子所最愛的弟子依舊是李塵.,所以瞎子為了保住李塵.的命做了一把琴。琴上有些瞎子平日不愿給別人看的東西。

  李塵.進鋪后看到那把琴,而琴上又有李塵.二字知道是為自己而打造,看著那個瞎子有了親他一口的沖動。

  瞎子感受到李塵.的目光,心里開心面上嚴肅,“你小子別亂來。”

  李塵.突然卻突然想起瞎子整日泡在火旁既不洗澡又不刷牙,生起了極富喜感的慶幸感。

  瞎子說:“沈慢慢是留給丙子的,門口那個家伙悟性最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讓他磨劍,至今為止唯有你的劍還無處可磨。我為你尋了許多磨劍石。”

  “磨劍石在哪里?”

  瞎子說:“你應該聽過有個太監叫柳依依。”

  李塵.問:“聽說很像女人?”

  瞎子說:“總之不是男人。”

  李塵.看著腳下的青石說:“我想去看看李府。”

  瞎子說:“那就去看一看。”

  然后李塵.出門,門外隕莫山抬頭,看著李塵.說:“我很嫉妒你和丙子。”

  李塵.說:“像我這么運氣好的人很多人都很嫉妒。丙子的臉那么圓,嫉妒也是應該的。”

  隕莫山看著手里的劍說:“你說的有理。”

  ******

  ******

  李府里在李塵.之前已經跪了兩個人,丙子本身是不想讓母親跪的,但母親的執拗更甚于他,丙子擔憂地想著:不知道母親的身體還撐不撐得住。

  10

  李塵.走出兵器鋪,穿過小巷,走上渭城最繁華的大街,依舊如同往日般遇人微笑。

  街上的人惶急應笑,心頭憐憫不已。

  李塵.入府關門,同丙子一般跪在堂前。

  丙子轉頭說:“沒想到整個葉氏被屠。”

  李塵.說:“所以殺人不夠,滅國才夠。”

  丙子輕攙著母親起身,說:“你比我強許多,當年我看不清書與刀的差別。如今你既然還沒有選錯,那就不要錯。”

  李塵.抬頭說:“我當然不會錯。”

  丙子搖頭輕笑,“母親的病我去尋藥,尋藥回來之后再會。”

  -----------------------------李塵.在堂前跪了很久,久到丙子駕著馬車走出渭城。

  李府極靜,微風惶急地繚繞在瓦上,一道血色突兀鉆出,在李塵.以頭碰地的那一刻融入李塵.的體內。

  李塵.以甚是緩慢地速度磕過三頭,起身走出李府。

  進入李塵.體內的是一顆血色圓珠,那血色深沉,甚至微微現出墨色,徘徊在李塵.的氣海內,震得氣海晃動不已,李塵.恍若未覺。

  就在此時一道繁復符文卻突兀出現,是當日助李塵.感悟大道之水的那一道符文。符文印入圓珠,圓珠微微震顫,最終靜了下來,只是似有一個無奈而隱隱帶些畏懼的嘆息聲響起。

  ······

  ······

  李塵.進入小巷推開兵器鋪的木門。一道極其微妙的感悟破入心頭,天空中烏云匯聚,正是劫云。

  兵器鋪內的瞎子抬頭,但卻似俯瞰,令劫云的匯聚停滯,然后消散。十六滴水珠自空中落下,懸在李塵.身前。

  十六滴水珠漸附在李塵.的臉上滲了進去。

  李塵.睜開雙眼,驚奇地看向瞎子身后。

  瞎子身后有個女人。

  女人感受到李塵.的目光,微微皺眉。

  女人身上微有股芬芳,李塵.走到瞎子身前時聞著這股芬芳竟有些熟悉,“好香。”

  瞎子大窘,想不到自己的徒弟搭訕搭得毫無水平,真是丟自己的臉。

  瞎子說:“她叫吳婉紗。”

  女人聽到李塵.先前的話后眉皺得更深了些,問:“敢問前輩,他就是您所說的道?”

  瞎子說:“這世上若有道,他便一定是道。”

  吳婉紗說:“師傅曾經說過,道本無形。”

  瞎子笑道:“你師傅與我說的話自然是我的更正確些。”

  吳婉紗微微有些惱怒,旋即又想起瞎子說的本身就是事實,于是無話可說。

  李塵.說:“雖說我有瞎子做師傅,并把大道之水奇異的感悟了些許,但我依舊不知道道是什么。”

  吳婉紗聽著這番話,想起自己體內至今未曾吸收絲毫的大道之水,看向瞎子說:“那么,我跟著他可好?”

  瞎子老懷安慰:“好,好。”

  “但我要殺人,帶著女人總是不方便的。”

  瞎子說:“帶著女人不方便,但帶著她確實極其方便的。”

  李塵.問:“她不是女人?”

  瞎子說:“他不是普通的女人。”

  吳婉紗抱起李塵.的琴出門等候。

  在外磨劍的隕莫山依舊磨劍,未聞香粉佳人,青石光滑堅硬,劍已經磨去原先的劍鋒時,青石上沒有一絲痕跡。

  吳婉紗出門之后看琴,琴是檀木制成的,因此有木香,琴弦卻是白色的,似是一根根長發。其實它本就是瞎子的長發,及一些瞎子的想法。

  吳婉紗看著這把琴,下唇漸漸被咬出一道血痕,心想:以我的修為,不知躲不躲得過山。

  李塵.開門走出兵器鋪,看到吳婉紗的神情說:“雖然你長得很好看,但瞎子是看不見的。”也就是說,瞎子看不見你的好看,那么你怎么躲得過山?

  隕莫山在李塵.出門時終于抬頭說:“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和你說一件事情。”

  李塵.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隕莫山問:“我一直都覺得你很熟悉。”

  李塵.看著隕莫山想了想說:“我六歲那一年救過同樣六歲的乞丐。”

  隕莫山笑了笑說:“我六歲那年被同樣六歲的人救過。”

  兩人目光相望,同時大笑,笑聲透著一股豪爽與開心。

  而實際上兩人實在算不得豪爽的人。

  李塵.說:“我要去都城。”

  隕莫山笑著說:“磨劍后,劍利時,再會。”

  李塵.看了看身后的劍說:“劍利時,再會。”然后背著劍前行,吳婉紗抱著琴在身后尾隨。

  瞎子是瞎子,自然看不到吳婉紗的美麗,隕莫山只看得見劍,因此也看不到吳婉紗的美麗,唯有李塵.看到了,卻似不知道吳婉紗的美麗,只聞到那一股獨特的香味。

  但他們看不到或不知道吳婉紗的美麗,別人確實看的到的。

  人身上的氣質十分玄妙,小丙子身上那一股氣質總令人想起油蔥大餅,藥鋪老板錢不錢總令人想起銅錢,吳婉紗令人想起的,是一朵花,寒人徹骨卻誘人不已的雪花。(關于錢不錢,詳見第一卷第二章)

  既然不得不上,那就一定要賞,并且帶回家觀賞。

  李塵.和吳婉紗不過走到渭城城門口便被一干人攔了下來。

  這里是渭城,李塵.自然認得那些人,那是陳府的人。攔在李塵.身前的是陳府少爺陳前奏。陳前奏兩只眼睛如同蛇蝎般盯著李塵.,目中的怨毒與幸災樂禍沒有絲毫掩飾。

  李塵.微皺起眉說:“讓開。”

  陳前奏對李塵.頗有些驚懼,如今聽到李塵.的話后隱隱生出一股自體內溢出的寒意,不愿去看李塵.,目光轉向吳婉紗,心里的那一份驚懼終于被吳婉紗的美麗壓了下去,說:“我要帶走她。”

  李塵.說:“讓開。”

  陳前奏聽著李塵.漠然的聲音終于被撩起一股憤怒,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李塵.說:“你不要忘記,你現在已經不是渭城李山之子,你們葉氏的人已經全部死去,你莫要再囂張!”

  路旁圍觀路人都皺了皺眉,李府在渭城口碑極好,如今葉氏被屠許多人都一直有些壓抑,如今聽到陳前奏不加掩飾的怨毒話語,都有些憤怒。但他們的憤怒沒有持續多久,便被震驚替代。

  因為陳前奏跪在了地上。

  李塵.輕輕松開掰斷陳前奏食指的手說:“葉氏,即便只剩下我一個人,渭城,也還是葉氏的。至于女人,也是我的女人,誰都不能要她。”

  吳婉紗聽到這句話后微皺了皺眉。

  陳前奏以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對身后的下人吼道:“殺了他,殺了他。”

  11

  在李塵.離開渭城的這一日,渭城傳出許多聲慘嚎。

  最終,渭城終究還是李府的。

  ·隕莫山在磨劍時一直在想一些事,比如自己為什么努力執著成山,如果超過了山,又是什么?

  劍本身已經很明亮,因此當隕莫山身后來人時,劍上晃出一道身影。隕莫山回頭,然后看到了一張漂亮的臉。

  這張臉是男人的臉。

  他說:“我叫布賤,這一次來想帶你走。”

  隕莫山看著男人紫色的唇,然后果然在他的左臂上看到一團極其惡心的肉團,萎縮如山的起伏。

  隕莫山看了看兵器鋪前的旗桿,說:“旗桿斷,我就走。”

  布賤也看向旗桿,看向旗桿上的段字,走過去用手指捏斷了旗桿。

  隕莫山震驚的看著布賤。

  這里是渭城,渭城本身只是一座小城,但渭城有一個瞎子在,所以渭城一直都在。瞎子護的住渭城,自然護得住自己一直住著的兵器鋪,如今有人敢折斷兵器鋪前的旗桿,并且瞎子沒有表達任何不滿,隕莫山自然震驚。

  隕莫山問:“你可知道這是誰的鋪子?”

  “瞎子的。”

  隕莫山再一次感到震驚。瞎子當然是瞎子,但有人敢在瞎子面前直呼瞎子,隕莫山實在感到有些惘然。

  布賤看到隕莫山神色的惘然,說:“我是不如瞎子的,但我會把你教成另一個瞎子。”

  隕莫山說:“等一等。”

  布賤微微皺眉,因為他想不明白隕莫山想要等什么。

  隕莫山什么都沒有等到,于是他焦急的對兵器鋪內喊:“喂————”

  兵器鋪內依舊沒有絲毫的動靜,所以隕莫山想明白了許多的事情,對那個瞎子隱隱生出一種憤怒。

  ······

  ······

  喊過幾聲后,隕莫山隨著布賤走了。

  ······

  ······

  瞎子看著跳躍著的火光笑著,笑聲里含著對許多人或者整個天下人的嘲笑。

  ······

  ······

  隕莫山看著地面有些暈眩,他從來沒有想到人力可以辦得到這一步,前一刻他的雙腳還穩穩地踏著兵器鋪前的青石,下一刻卻已經走在金黃的大漠里,“這是什么神通?”

  “逃跑。”

  隕莫山初聽這樣一個名字時感覺有些可笑,而再想時卻已經笑不出來,自己身前的這個男人境界無疑是自己見過最強的,但是他也是需要逃跑的。那么讓他逃跑的人又該有多強?

  “當然很強,這世上也只有那個瞎子這么強。”布賤開口道。

  隕莫山疑惑而震驚的看向布賤,這世上竟有可以洞悉自己在想什么的人。

  隕莫山卻沒有開口,因為他的口已經做了一件事。

  兩個人的前方出現了一座宏偉而奢華的城池,之所以說它奢華,是因為它的城墻是黃色的,并且并非是大漠隨處可見的黃沙的黃色,也不是黃銅那種暗淡而深沉的黃色,它是金黃色的。因為它本身就是金子做的。

  隕莫山的嘴巴因為震撼不已而張得極大,布賤看到隕莫山這番模樣微皺了皺眉。

  隕莫山卻沒有看到隕莫山的皺眉,這一座黃金做的城池已經徹底占領他的心神。

  一陣大風自遠方襲來,卷著大漠里鋪天蓋地的黃沙漫步過來。

  隕莫山看著遠方襲來的大風,可惜的想著:“可惜了這一座城池。”

  因為隕莫山曾見過大漠的風的恐怖,大風彌漫而過,一座城池瞬間被撕裂并掩埋實在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但隕莫山的可惜明顯有些多余,因為風過,城還在。

  布賤說:“我的陽關,哪里是這種小風可以摧毀的。”

  似為了迎合布賤的話,陽關里一陣微風拂過,一棵樹上的發黃樹葉落下。

  12

  大秦有位聲名遠揚的太監,他就是柳依依。

  太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擁有男人的天性,比如好吃懶做以及好色,也擁有女人的天性,比如喜歡打扮得漂亮些。

  對女人來說,太監是無害而有趣的,因此太后的起床更衣全部由柳依依負責。

  李塵.這一次的磨劍石是柳依依,但柳依依在皇城,皇城里有數以萬計的高手,這天下間即便包括世外之地也應該不過幾人可以孤身潛入。

  所以李塵.決定先等一等。

  都城比渭城繁華不知多少倍,客棧自然是不少的,但李塵.不喜熱鬧,所以初入都城便買了一處宅院。

  ······

  ······

  李塵.看著吳婉紗苦笑道:“師父臨行前說帶著你并不拖累,如今我實在看不出你的不拖累。”

  吳婉紗說:“在山上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李塵.搖頭笑道:“連做飯都不會些,你這個女人做的實在不太稱職。”

  吳婉紗皺眉道:“我不是普通的女人。”

  李塵.繼續笑道:“但依舊是女人。”

  吳婉紗微斜過頭想了想說:“怎么做?”

  李塵.將手中的柴扔進爐中,說:“做是不必了,這次出門試劍后你便回山。”

  吳婉紗怒道:“前輩曾說若世間有道你便是道,我若不是為了道哪里愿意跟著你?”

  爐中的火很大,因此飯的香味在兩個人的辯論之間溢散開來,或者說兩個人的爭論時間實在有些長。

  李塵.最終無奈的說:“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講理的動物。”

  吳婉紗說道:“但現在我是占著理的。”

  李塵.說:“女人果然也是史上最會講理的動物。”

  吳婉紗說:“那是因為我本身就是講道理的。”

  李塵.惱怒地說:“吃飯!”

  吳婉紗也有些惱怒,于是不再說話,只是盛了一碗清粥后坐在桌前用湯匙胡亂攪著,心想:自己在山上時誰敢這么和自己說話?沒想到一下山就遇到這么蠻不講理的人,而且自己還要跟著他。

  李塵.也惱怒的用湯匙胡亂攪著清粥,心想:瞎子讓你跟著我時我本來以為帶個丫鬟也是好的,如今帶著這么個女人既要受氣又要做丫鬟,真是忍無可忍。

  “你······”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兩道聲音也同時戛然而止,目光緊緊對在一起。

  “你先說。”兩道聲音再次同時響起,而后兩道目光同時移向自己身前的清粥。

  李塵.搖頭自嘲一笑說:“你先說吧。”

  吳婉紗想了想,將自己先前要說的話壓了下去,說道:“柳依依在宮城里許多年不出一步,宮城內侍衛諸多,雖不是修行者但人數奇多,何況宮城之外還有皇城。最重要的是瞎子前輩為你設定的磨劍石想來也是修道者,我又是不能出手的,你又怎么能夠殺得了他?”

  李塵.說:“他在宮里而我在宮外當然是殺不了他的,但如果我進宮去或者他出宮來就簡單得多了。”

  吳婉紗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他既然要說這樣一句話便已經想到怎樣實現這樣一句話。

  李塵.的目光投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是渭城的天空,“我曾經在渭城讀過十幾年的書,所以會寫些詩詞。”

  吳婉紗的眼眸微微亮了起來。

  李塵.問:“磨墨會嗎?”

  吳婉紗俏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如似熟不熟的桃子般的粉紅,窘迫的說:“不會。”

  李塵.微愣了愣,說:“我教你。”

  吳婉紗也愣了愣,說:“好啊。”

  ······

  ······

  李塵.買的宅院頗大,書房、灶房、待客廳各有一間。

  書房里,李塵.提起毛筆蘸進硯臺,毫尖奮力舔起黑色墨汁,又被李塵.畫在紙上。

  “悲依蘭花花總謝,瑟從風起不掩吟。

  幾度滄桑蒼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吳婉紗目光明亮,帶著些奇異光彩看著李塵.。

  李塵.笑著說道:“意境頗有些低了,但加上銀子買個第一名是一定足夠的。”

  吳婉紗說:“我在山上也讀過些書,但你的這一首詩卻比那些詩詞要強很多,所以你實在不必太謙虛。”

  李塵.笑道:“這種傷春悲秋的詩詞女人當然是喜歡的,我若不是為了考試,絕不會承認這種詩詞出自我的手中。”

  13

  都城里這幾日讀書人明顯多了起來,這預示今年的才子會試將要到來了,也預示著今年主持會試的陳福的好日子也要來了。

  還有三天便是會考的日子,眼看著庫房里的銀子越來越多,陳福真正明白了一個道理:有錢,就有幸福。

  近幾日上門來找自己的人越來越多,陳福對銀子的數量也越來越挑剔,同時也感受到了主持會試的難做。

  管事推開陳大人書房的門,說道:“大人,有個書生求見。”

  陳福皺了皺眉,心想:這幾日來找我的都是官宦之子,卻不知這書生又是誰?

  管事靜站在那里等候著陳大人的回復。

  陳福說:“見一見。”

  ******

  來見陳福的是一個長得頗為清秀的書生,身后跟著一個琴童,琴童容貌秀麗,令陳福贊嘆不已。

  陳福平日在官場上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經爐火純青,看出來者不是普通人,說道:“公子是哪里人?”

  “渭城之人。”

  渭城在世外是堪比世間宮城的存在,但世人是不知道渭城的奇異的,因此陳福聽到書生來自渭城時暗自舒了一口氣。所幸不是城中那些大人物的后輩,自己不必低眉順眼。

  陳福問:“看你的樣子想必是來參加會試的,既然是參加會試,不在自家好好溫習,來找本大人有什么事情?”

  書生從袖間取出一張紙,又從懷中取出一顆綠色圓珠,通體光滑耀眼。

  陳福接過圓珠,又接過紙張,展開紙張時是一首詩。

  “悲依蘭花花總謝,瑟從風起不掩吟。

  幾度滄桑蒼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陳福心道:這一首詩倒也算上乘,可惜會試這種事情哪里是按文采來講的,再加上天下動蕩,天子又在幾個月前被刺殺,如今的皇上不過是個幼童,不趁此時貪些,豈不后悔一生?這書生僅靠一張紙一顆珠子就想讓我通融,實在異想天開。

  陳福將紙張放在桌上,又捧起綠色圓珠細看,面色立即變得有些震驚。“夜明珠!”

  書生道:“這是我對大人的一番心意。”

  陳福此時一心放在夜明珠上,根本沒有聽清楚書生的話,只是在心中贊嘆這個顆夜明珠的大小,沒想到世間竟有雞蛋般大小的夜明珠,若自己將它獻給太后,自己便可飛黃騰達。

  半晌后陳福放下夜明珠大笑道:“看公子相貌堂堂今年必可高中,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書生輕笑道:“李塵.。”

  陳福贊嘆道:“好名字!”

  李塵.起身作揖說道:“謝大人,小侄便不打擾大人休息了。”

  陳福說道:“賢侄言重了,你我一見如故,哪里談得上打擾二字?”

  吳婉紗實在受不了兩人小侄以及賢侄的稱呼,微蹙了蹙清淡而細長的柳葉眉。

  ······

  ······

  李塵.走出陳府門口時不知想到什么,開心的笑了笑。

  吳婉紗依舊覺得先前李塵.和陳福的一見如故有些惡心,聽到李塵.的笑聲后疑惑的看著他。

  李塵.說:“秦,不久矣。”

  吳婉紗感覺這句微透些書生酸味的話實在無趣,說道:“俗世小國,有什么可笑的?”

  李塵.看向吳婉紗說:“我渭城李府葉氏幾十個人,就是死在這種俗世小國的手里。”

  吳婉紗皺眉問道:“渭城里既然有那一位在,葉氏怎么可能被屠。”

  李塵.說:“那時候他還不是我的師傅。”

  吳婉紗再要開口時卻發現不知道怎么開口,于是只是略帶歉意的看著李塵.。

  李塵.笑道:“你記不記的我初見你時和你說過什么話?”

  14

  “我初見你時說你身上有股芳香那是因為我一直覺得這股芳香有些熟悉,方才說到葉氏時,我終于明白這股熟悉來自何處。我母親和你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轍。”

  吳婉紗說道:“我用的是我凌云渡特有的香粉,味道怎么可能和你的母親相同?”

  李塵.說道:“我的父母,也是修道者。”

  吳婉紗想了想說:“柳依依死后,我可以帶你上山。”

  李塵.感激地說:“謝謝。”

  吳婉紗說:“謝是不必的,但飯你是一定要做的。”吳婉紗說完這句話后竟調皮的笑了笑。

  李塵.看著在陽光下有些可愛的吳婉紗,突然有些不愿意讓她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

  陳福是大秦的禮部侍郎,官職雖不是萬人之上,但平日在朝堂上經歷過許多大事,因此是足夠冷靜的,如今捧著這顆綠色夜明珠陳福難得的表現出他的欣喜。

  夜明珠平日雖說少見但陳福也見過不少,卻從沒有見過如自己手中這般大小的夜明珠,兩只手在李塵.出門后終于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大人,高大人來了。”在陳福欣喜失神間,府里管事說道。

  陳福忙將夜明珠藏進袖間,面色略有些惱怒,但高大人是戶部尚書,比自己官階要高上許多,強行壓抑住心中的煩膩,起身出門去迎接。

  那位高大人初進陳府就開始寒暄,官場上沉浮的人嘴上的本事自是不差,“平日里陳大人都要去飄香閣里喝幾碗,今日倒是稀奇。”

  “再過三日就是會試,下官哪里有閑暇再去飄香閣喝茶?”

  “陳大人一心為國,是為我大秦之福。”

  “高大人過獎。”

  “陳大人,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是求您辦事的。”

  “高大人有事盡管開口,我若能幫,便盡力去幫。”

  “這次參加會試的考生里,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高大人放心,既然是您的親戚,那就是下官的親戚。”

  “那就在這里謝謝陳大人了。”

  “高大人哪里的話。”

  ······

  ······

  陳福至現在為止已經收了許多的錢,那些錢堆在庫房里令陳福開心不已。但交出那些錢的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了會試限定的人數,所以陳福決定拋棄一些自己不得不拋棄并且拋棄之后不會有麻煩的人。

  一夜之后。

  陳福皺眉看著自己整理出可以高中的人的名額。

  人數還多一個。

  陳福最終從袖間掏出一顆綠色的珠子,自語道:“雖然你給的東西很值錢,但其他人我是惹不起的,所以只能惹你。”

  那顆珠子是一個書生的。

  那個書生叫李塵.。

  15

  李塵.正在家里吃飯,一碟炒雞蛋,兩碗清面。

  面本身是尋常的面,但把它做出來的人不尋常,所以它也就不再尋常。

  這是吳婉紗做的第一碗面,所以她很緊張,就像當年初入凌云渡被查看資質時的緊張。

  李塵.喝過面湯之后微皺起眉說:“有些咸了。”

  吳婉紗聽到李塵.的話后挑起好看的眉毛,端起青瓷碗也微抿一口面湯,臉上倏地顯出一股羞意,說道:“我重新去做。”

  李塵.笑道:“不必了,一頓飯而已。”

  吳婉紗臉上的羞意未退,看著頗有些可愛,“但面咸成這樣,怎么能吃?”

  李塵.想了想說:“我和你一起做。”

  我和你一起做,那就是我來做。

  在渭城時李塵.整天無所事事,閑暇時候也曾跟著府里的廚子學過做飯,手藝雖不很好,但比吳婉紗兩碗飯中調了四大勺鹽要好太多。

  在廚房處,吳婉紗看著李塵.一只手便打開雞蛋的動作看得很認真,說道:“想不到你境界低微,這一手廚藝實在不錯。”

  李塵.卻笑道:“想不到你年紀不大,說話卻總老氣橫秋。”

  “在山上習慣了呀。”吳婉紗近幾日皺眉的次數多了很多,如今聽到李塵.的話好看的眉毛又自然地挑起來,語氣之間竟帶著些委屈。

  李塵.看著吳婉紗的臉蛋說道:“沒想到山里人也有這么可愛的。”

  吳婉紗臉蛋微紅,覺察到自己近幾日的反常,心想:這又是什么感覺?

  李塵.卻沒有覺察到吳婉紗的失神,手上動作不停,切開一顆青蔥。

  李塵.將材料準備齊全時發現吳婉紗許久沒有說話,轉身看見吳婉紗一顆臉蛋通紅,覺得實在有些可愛,伸手探去。

  吳婉紗卻在那手來臨之際閃開,發現那只手沒有追來,在心里失望的嘆口氣。

  李塵.尷尬地笑笑,“你實在很可愛。”

  吳婉紗注意到這是李塵.第二次說自己可愛,臉上又蔓延出一股紅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再看李塵.時,李塵.已經轉身去繼續做飯。吳婉紗心里無來由的生出些氣來,目光含了些幽怨。

  沉默之間,吳婉紗又急急打破沉默問:“明天就要會試,你不去溫習一下么?”說過話之后吳婉紗又在心里暗罵自己不爭氣,怎地那么沉不住氣。

  李塵.笑道:“若不是因為會試不盡是按才華評判,那一顆夜明珠也是不必花的。”

  李塵.這句話說的自信而隨意,舉手投足之間自釋放出一股氣場,吳婉紗目光漸漸明亮。

  李塵.見吳婉紗嘴角無故的生出一絲笑意且臉蛋上又蓋上一層紅暈,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摸,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放下抬起的手,疑惑的想著:“自己的手今天怎么這么不爭氣?”

  吳婉紗看著李塵.又一次放下的手,最重要的是自己這一次并沒有想要躲開,惱怒的想著:這人怎么這么沉得住氣?

  李塵.突然猛的拍手,吳婉紗以為預料之中幻想過許多次的事情終于要發生了,纖細的手指不由顫抖著緊握。

  “飯熟了!”李塵.這般說道。

  吳婉紗只覺得胸腹間的氣氛要炸開胸膛,說了平生第一句臟話,“李塵.你這個混蛋!”

  說過之后吳婉紗跺腳走出院子,腮幫子可愛的鼓著。

  吳婉紗在街上無目的的逛著,想著先前的事情,只覺得越來越有些憤怒,甚至想要來找些人打架。

  吳婉紗穿著的一直都是在山上穿著的粉紅裙子,看著清新秀麗,干凈好看的眉眼在紅暈未退的臉蛋上又添了些嫵媚,大秦的男子并非是瞎子,因此看見吳婉紗后再走不動路了。

  ·········

  ·········

  王登在城里閑逛時遠遠看見前方有一個女子,身材婀娜,一看便是極其美麗的女人,因此帶著身后兩個家丁上前,自后方用折扇擋住女子的前行。

  王登是大秦戶部尚書的兒子,家里的妻妾成云,都稱得上美人,但他看到這個女子回頭時的美麗時才明白,家里的那幾十個,和這個比實在差了很多。

  吳婉紗漠然地看著王登,平靜地問道:“什么事?”

  吳婉紗說話時言語之間竟帶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意味,正如冰山雪蓮。王登雖然稱得上是紈绔,卻并非草包,感受到吳婉紗的氣質,于是心生警惕,左右權衡之后,覺得自己最終是戶部尚書的兒子,自己要請他一杯酒想來也不會不賞面子。

  “本公子······呃,我想請姑娘一杯酒,不知道賞不賞臉?”

  “你不過是一個戶部尚書的兒子,哪里有資格讓這位姑娘賞臉?”一個輕佻而不屑的聲音突然響起。

  王登在都城飛揚跋扈從沒有被人說過半句不是,按理說如今突然被別人這般指責立刻讓下人打折這說話直人的腿才是正常,但王登聽到這句話后面上的表情反而變得異常謙卑,因為說話的聲音他曾在康王府里聽過。

  說話的人正是康王世子。

  康王如今在大秦是權力最大的那個人,他的兒子便是大秦最跋扈的二世祖。

  世子滿意的看著立即俯首的王登,伸手去挑吳婉紗的下吧。

  吳婉紗厭惡地看著那只手指,心想:要不要掰斷他的手指?婉紗正要出手時,眼角余光卻看見那道身影出現在人群里,決定不再出手,試一試他的心意。

  于是那只手指挨到了吳婉紗尖尖的下巴,觸到的皮膚細膩而柔軟,心神不由一蕩。

  吳婉紗所要試出心意的那個人本身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的,但當他看到吳婉紗的下巴被那只手指挑起時感受到自胸間噴涌的憤怒,終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于是那道身影出現在世子身前,掰斷世子的手指飄遠而去。

  16

  世子看著自己扭曲變形的手指,瞳孔驚惶的收縮,凄厲的喊叫起來。

  世子身邊的是世間一流的高手,但自始至終只看到一瞬閃現而后消逝的黑影,心頭也生出了恐懼與不安,聽到世子的慘叫才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帶著世子回到康王府。

  ······

  ······

  李塵.的前行如同一片落葉,從容而迅疾,令吳婉紗的雙眸愈發明亮。

  及至回到院子里,李塵.松開摟著吳婉紗腰肢的手,坐在院中樹下,說:“雖然我知道你很喜歡我,但我依舊要對你先前的行為表示強烈的憤怒。”

  吳婉紗自然知道李塵.的憤怒是因為什么,甜蜜之余容忍了李塵.的無恥。

  說過話之后兩個人似乎都再沒有話說,院子里顯得很靜。

  而其實兩個人都有話說,李塵.想了許久,終于先吳婉紗一步說:“我在渭城初見你時就覺得你很美。”

  吳婉紗知道李塵.終于要說些什么,雖極力控制自己的心情,嘴角依舊忍不住勾起一些笑意。

  微風拂過吳婉紗的發梢衣裙時,在空曠的院子里如凌波的仙子。

  下一刻仙子卻被摟入懷中,嘴唇被狠狠的堵上。

  吳婉紗睜著大大的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清晰地聞著李塵.身上的氣息,忍不住有些陶醉,但又因為羞澀用小拳頭推開李塵.。

  李塵.惘然的看著吳婉紗,忍不住撓了撓后腦勺問:“怎么了?”

  吳婉紗低頭羞澀的說:“太快了些吧?”

  李塵.看著面前羞澀的少女,聞著淡淡的少女氣息,伸手摟過吳婉紗腰肢說:“那就慢些。”

  吳婉紗將頭埋入李塵.胸間,手指輕繞著自己的發絲,說:“先前你說在渭城初見我是就覺得美,然后呢?”

  李塵.嬉笑道:“然后經過剛才那一吻,我才發現你的唇瓣才最美。”

  吳婉紗一夜之間臉紅的次數比過去近二十年的次數還要多,至現在臉頰依舊發燙,聽到李塵.的這句話忍不住又將臉埋在李塵.的胸間。

  李塵.狠狠地吸口氣,看向天際,左手撫起懷中佳人發絲,心中一片滿足,輕輕說道:“婉紗。”

  吳婉紗鼓起勇氣抬頭看他,一頭柔發如瀑散在李塵.身上,唯有幾許發絲貼在臉上,更添幾許嫵媚。

  李塵.聲音極其輕柔,低頭看時吳婉紗的一雙眸子,清涼美麗,心頭柔意又增了幾許,說:“婉紗,我喜歡你。”

  吳婉紗一雙眸子開心的彎成月牙,輕輕答應一聲:“恩。”

  樹下,佳人,微風。

  于是,一個畫面就是一個故事。

  ······

  ······

  往日楊帆街馬車穿行人流不息,賣小吃的販子,舞雜耍的單幫藝人,都處處可見;空氣中都充斥著糖葫蘆串兒的甜味,洋溢著皮影戲的解說詞,一片繁榮。

  今天卻異于常日,除了兩側的樹木及樹后的污水過道竟再找不出些其他的事物來。

  一切自然是因為會試的場所便是楊帆街左側的柳園。

  院門口兩塊方直石碑,左方刻著“十年龍魚潛游。”右方“一日鯤鵬展翅。”筆力剛勁,字體豪放,隱隱讓人生出一種豪氣。

  這一次會試的題目是一個“志”字,眾多考生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的寫著文章,惟李塵.不時用毛筆舔一口硯臺上的魔,在紙上迅疾的寫著。

  “寒含三千弱雪,城承兩點痕霜。揚揚九天外,云行萬里間。

  ······

  紅霞一點落山澗,月隱暮中深沉。

  星辰升騰起,復墜天地間。

  葉落又乘風。”

  李塵.細細將墨跡吹干,拿起答卷起身交給監考官。

  監考官皺眉看著這個年輕書生,“寫完了?”

  “答完了。”

  “不必再看一看?”

  “不必了。”

  考官看向考場中尚有許多考生沒有動筆,揮手讓年輕人離去,展開試卷心想:看你不過半個時辰寫得出什么東西。

  ······

  ······

  李塵.從柳園馬廄領出自己的馬,翻身而上,突然對身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處所在的方向,是大秦最大的書院,羽墨書院。

  李塵.在馬上略一沉吟,最終一甩韁繩,向自家趕去,因為家里有個人兒在等著。

  吳婉紗細細推敲著李塵.的文章,問道:“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李塵.用青色裹劍布擦拭著孤城劍說:“我沒有資格?”

  吳婉紗認真的說道:“那該去問主考官。”

  李塵.說道:“昨天我已經用夜明珠問過了。”

  “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夠呢?”

  “那就用劍去問。”

  李塵.許久聽不到吳婉紗的說話聲,疑惑的抬頭看時,發現吳婉紗有些惘然的看著自己,于是問道:“怎么了?”

  吳婉紗皺起眉頭想了想,終于問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喜歡啊!”

  “你好好的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真的喜歡。”

  吳婉莎皺起可愛的鼻子埋怨道:“你還沒有好好去想怎么知道?”

  李塵.奇怪地看了婉紗一眼,說:“真的喜歡。”

  吳婉紗終于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決定不再去問,可是為什么自己總覺得氣氛和昨天相比冷淡了許多,幽幽的輕嘆口氣。

  李塵.警覺地聽到婉紗的嘆氣,放下手中的劍,挽住婉紗的手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只是我背負著許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在心里盤亙著。”

  吳婉紗伸手堵住李塵.的嘴巴,又用中指一點李塵.額頭笑道:“你啊,不過開個玩笑就這么當真。”

  李塵.心中一暖,摟過婉紗的腰肢,兩張唇便碰在了一起。

  吳婉紗并不是第一次被吻,因此擺脫了初次的生澀與驚愕,只是呼吸依舊有些急促,發出輕微的喘息聲,鼻息吹在李塵.臉上。

  就在婉紗的身子漸漸軟了時,一道李塵.無數年后想起都會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

  那是瞎子的聲音。

  瞎子說:“咳,咳。”這樣兩聲咳嗽就像普通人一樣在咳嗽,但他卻瞬間讓兩人都清醒了過來。

  李塵.惱火地站起身,揮舞著拳頭對天空大喊:“你這個老混蛋。”

  婉紗也知道這世間只有一個人可以將聲音傳至世間各個角落,將凌亂的頭發輕綰在耳后,開口勸道:“別把前輩罵的真動了怒。”

  “還是徒弟媳婦懂事。”

  李塵.依舊揮舞著拳頭大喊:“你為老不尊偷看就偷看,這時候出來攪局算什么事?”

  吳婉紗仔細的想了想,終于明白李塵.是什么意思后羞惱的看著他。

  “如果我不出來阻止,你面前的婉紗早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李塵.知道瞎子不會開這種玩笑,瞬間冷靜下來道:“為什么?”

  瞎子說:“婉紗在凌云渡修煉的是最頂級的功法,但這樣的功法不可破身,如果破身,一身修為盡廢。”

  李塵.攤手問道:“那我豈不是要一輩子都······”

  “臭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確實有辦法解決,只是還需要些時間,并且這其中還需要婉紗自己先破入問道境。至于你,我以后不會處處看著你,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好自為之。”

  17

  大秦放榜之日,柳園前眾書生云集,李塵.也在其中,令他愕然而憤怒的是,榜上沒有他的名字,卻有他的文章,并且就在首位,文章上的名字,是李大白。

  也就是說,正是他占了李塵.的那一個名額。

  并且無論多么桀驁的書生,看過那篇文章后即便嘴上依舊不服,心里卻在暗嘆自己是絕寫不出這樣的文章的。

  任何人中了會試第一都會很高興,李大白也不例外,李大白表達激動之情的方式是,每走到一位書生面前便輕拍一下對方肩膀如長輩那般以示鼓勵。

  李塵.也在其中,但李塵.是李大白拍到的最后一個人。

  李塵.緊按住李大白拍來的手,抽出空著的左手扇了上去。

  李大白眼睜睜看著那只手落了上來,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只記得用手捂臉,然而那巴掌扇過左臉后又反手扇了右臉,連帶著將他捂臉的手也扇得斷了。

  李大白沒骨氣。

  李大白自出生以來順風順水還沒有來得及鍛煉出骨氣來,所以他哭了,“為什么打我?”

  李塵.又扇了李大白一記耳光,停了停說:“誰讓你媽長的這么白還招搖過市。”

  這是李大白平生第一次被人說長這么白,因為實際上與李大白長得很黑,因為很黑,所以叫大白。

  李大白聽到李塵.的回答后終于抑制不住吐出一口血。

  周圍一直看著的眾多書生只是一致的想:黑成這種程度也可以稱得上白,世道果然變了。

  李塵.感覺心頭的憤怒平復了很多,拂袖而走,決定去禮部侍郎府。

  婉紗曾經問過李塵.,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夠怎么辦,李塵.說那就用劍去問,所以李塵.背著劍去了。

  李塵.一直覺得修行者去打普通人有些太欺負人,經歷過這件事情后李塵.才有些明白,不論是誰,遇到比自己厲害的角色只能被欺負,所以李塵.決定去欺負人。

  侍郎府門口的下人看著李塵.的奇怪裝束不想讓他進去,于是那個下人被扇了一記極重的耳光昏了過去。

  ······

  ······

  第二日早晨,禮部侍郎自摑二十七個清脆響亮的耳光,不惜得罪禮部尚書的風險,向皇上坦白自己不慎將考生名與試卷混肴的事實,痛罵自己白吃朝廷俸祿,又大罵自己白癡。

  大秦皇帝贏仁在半年前被刺客一劍斬殺,繼位的是贏仁的二弟,年紀不過七歲。

  皇上年紀很小,只是擔負著圣上的虛名,真正主事的,實際上是太后。

  往年里的會試太后并不如何關心,今年出現這樣的鬧劇,太后又正逢清閑,于是讀了李塵.那一篇文章,讀過之后大贊大才,最終下旨:戶部侍郎雖然有錯,但事后自省,甘愿自罰,功過相抵,新科會試狀元李塵.入朝拜官且入住大雁閣三日。

  事情看似簡單,實質上無論多么簡單的事情只要和朝堂有了瓜葛便不再簡單。

  新帝登基不久并且年幼,贏仁時期被壓制的許多人蠢蠢欲動,皇位遠不如看上去那么穩,太后要為皇上籠絡朝堂上每一縷人心就要抓住每一次機會,所以禮部侍郎沒有任何事,朝堂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籠絡,可以為己所用,所以必須提出一部分官員并培養自己的一股勢力,所以李塵.立即入朝拜官。

  無論朝堂上有多少反對李塵.拜官,李塵.終究是進了皇宮。李塵.和禮部侍郎并排走著,看著禮部侍郎不停地擦汗,笑道:“大人,天應該不熱吧。”

  “下官不熱,不熱。”

  在前面走著的太監聽到兩人的對話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皇城規模實在不小,太后引見李塵.的地點定在紫云閣,走到閣前的時候,禮部侍郎已經真正出了汗卻不敢再擦。

  照例在紫云閣外候著的人是要跪伏的,但太后早已經在紫云閣內等的,二人不過剛在閣前站定,一個臂支拂塵的宮人便走出來領了二人進閣。

  那名宮人年近中年,卻生的頗為清秀,正是太后的貼身侍衛,柳依依。

  李塵.細細感受柳依依的氣息,心想:若以氣息來觀,約在涅體六境,道力比我強出不少,幸而我的孤城劍極其鋒利,應該可以彌補。

  房中洋溢著一股幽香,卻不如何迷離,反而讓人清醒了許多,太后端坐在房中,見進來的年輕人氣質非凡,不由眼前一亮,若將他攏入己方,絕會是不小的助力,想他寫的那篇文章豪情萬丈抱負定不小,可堪大用。

  而李塵.的心在已經不在這里,無論太后與之說什么隨意回答,饒是如此,也往往讓太后眼前一亮,連稱大才。

  侍郎則在其中不時說些模棱兩可的話。

  談話之后,太后便讓宮女帶李塵.在宮中轉轉,并去大雁閣休息。

  宮中布局精妙,看得李塵.也不絕贊嘆。

  一日的時間本身不長,更何況在絕妙風景,紅雨軒殿之中。

  18

  夜間月如霜,整個皇宮浸在月色里顯得朦朧靜謐,一道黑影自大雁閣飛出,矯捷如貓,黑影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閃出現在太后寢宮上方,腳踩瓦片竟沒有發出聲音。

  寢宮內太后趴在繡著彩鳳的床褥上被柳依依按摩著,只感覺一片舒適,卻不知道柳依依的一雙白眉幾乎蹙在一起。

  房上李塵.的腳步聲是瞞不過柳依依的,他畢竟已經涅體六境,李塵.不過涅體一境,葉子再如何奇異,也打破不了修行境界的溝壑。

  太后終于閉目睡了,柳依依輕腳走出房間,關上木門,一躍而起。門前的守衛竟什么都沒有看到。

  柳依依上房后一改在太后身前的溫順,眉眼之間似有一股抹不開的戾氣,柳依依將右手的拂塵搭在左臂上,看著李塵.,發出尖銳的聲音,“終于來了。”

  李塵.疑惑的問:“你知道我要來?”

  柳依依說:“有個瞎子說過。”

  柳依依右手臂劇烈地抖動,拂塵空懸在柳依依身前,拂塵上的絲線如在水中漂浮散開般美麗,似盛開的蓮花,蓮花又在柳依依手勢變幻間束成一桿槍,筆直如真正鋼槍,刺向李塵.。

  李塵.沒有舉劍,因為他的手中還沒有劍,皇城之內不準帶兵器,所以他一直都煩惱劍應該放在哪里,直到前天瞎子不知身在何處而聲音傳至都城。

  劍也一樣。

  李塵.伸出手掌在月光下說:“劍來。”

  李塵.本身并不強大,但孤城劍是瞎子鑄的劍,所以劍聽到了李塵.的心意。

  是夜,一柄劍自都城一座宅院飛出,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筆直的劍影。

  雖萬里,亦如是。

  那劍自遠處飛來,落在李塵.手中,李塵.揮手斬落恰好刺來的槍。

  柳依依說:“好劍!”

  李塵.卻戲謔的笑道:“不如你賤。”

  柳依依受到這樣的羞辱卻似沒有半點憤怒,說:“你打不過我。”

  李塵.說:“但我的劍比較厲害。”

  柳依依說:“我真的不想再殺人。”

  “進宮以來殺了三百多個人的人居然不想再殺人,你很幽默。”

  柳依依皺眉問道:“那三百個人里有你的親人?”

  “沒有。”

  柳依依似聽到很好的笑話,“俠客?”

  李塵.笑道:“俠客這么無聊的職業太費心力,我不會做。”

  柳依依說:“我真的不想再殺人,殺人太累,殺你應該會更累。”

  李塵.說:“人活著本來就很累,所以最累的不是殺人,而是活著。”

  柳依依笑道:“有理,有趣。”

  有理的是說得有理,有趣的是人很有趣。

  李塵.卻說:“有理,無趣。”

  有理的是柳依依說的很有理,無趣的是柳依依這個人很無趣。

  柳依依說:“這是我自從入宮之后談的最開心的一次,如果不是敵人,我會愿意多和你談談。但現在,你去死吧。”

  柳依依這句話剛一出口,本已經被李塵.斬落在屋頂的槍突然又自下而上斜刺上來。

  李塵.看似一直在調侃柳依依,實則心中一直警惕著,道力早已經運轉到極致,在那槍刺上來的一瞬,孤城劍在手中奇異的一轉,劍鋒刺向槍頭。

  那槍如果是槍,一定會被刺中。

  然而那槍卻只是一個拂塵,劍鋒觸及的,是拂塵的絲線,絲線散開來,纏上孤城劍。

  拂塵的絲線如無窮無盡,自纏上孤城劍的那一刻起,蔓延至劍柄,束縛住李塵.握劍的手,手臂,肩膀;即便李塵.以道力相抗也不過減緩些速度。

  柳依依看著漸漸淹沒在拂塵之中的李塵.,知道自己已經勝了,開心的一笑,只是笑得頗為復雜。

  但他不知道的是,當初告訴他有人會來殺他的那個瞎子,是一個極可怕的人物,而眼前與他相戰的人物所持的,正是瞎子鑄的。

  瞎子鑄的兵器是這片天地中最鋒利的兵器,所以那拂塵的絲線被撕開一道口子。

  柳依依從那道縫中看到一把極亮的劍。

  劍飛出,劍飛回。

  劍有影,無恙,飛回時帶起一道血光。

  柳依依看著漸漸變黑的世界,心想:那劍光好像她的眸。

  那劍光正像她的眸,一如當年。

  當年山下山村,男女玩伴,所謂兩小無猜,不外如是。如今女伴在皇宮,男伴亦在皇宮。

  女伴依舊美麗,心卻不同。男伴依舊清秀,心卻相同。

  只是為了追隨,男伴已不再是男伴。

  19

  李塵.在月光下持劍站著,一時間看著柳依依的尸體無言,他看似贏得簡單,不過兩次交鋒,實則消耗極大,疲憊不堪。

  景能催人心意,何況是月,是夜,一時間李塵.站在皇城上方看著整個皇城,生出對某人的思念。

  李塵.從柳依依身上摸索出出宮金令,急速的趕出皇城。

  吳婉紗知道今晚李塵.一定會動手,所以在院內樹下,雖說她對李塵.很有信心,但關心則亂,一時間看著月光發呆。聽到敲門聲時,一陣興奮,打開院門,果然是李塵.,開心的笑著,眸子猶如月光般美麗。

  李塵.看著開心的婉紗,知道自己自此就有了牽掛。

  樹下月光,“明天去哪?”

  “先去羽墨書院看看。”

  李塵.在會試之后上馬時曾感受到一股來自羽墨書院的奇異波動,當時因為婉紗的緣故李塵.沒有去看,如今都城事了,李塵.決定帶上婉紗去看看。

  ······

  羽墨書院前。

  李塵.停下馬車,從馬車上牽下婉紗,走向書院,婉紗左臂抱著瞎子的琴,似是一個琴童。

  大秦已經安居數百年,因此武將漸少文臣日多,崇文的風氣盛行,書院林立,在眾多書院中,獨尊羽墨書院。

  大秦的富家子弟,也大多在羽墨書院。

  婉紗的美麗至如今已經惹了不少的麻煩,來羽墨書院前本想要遮上一層面紗,卻被李塵.攔住,李塵.說:“長得這么美麗,當然是要讓別人看得。”

  婉紗的美麗著重于氣質,初入書院,便惹得許多人側目。吳婉紗此刻抱著琴走在李塵.身后,無論是誰一看都會明了婉紗是李塵.的琴童,而擁有這樣美麗的女人卻當做琴童實在是罪大惡極,終于有一位看不慣的護花使者站了出來,并且是位有地位的使者。

  羽墨書院里康王世子一直是最有威望的,只是康王世子在前些天被人掰斷手指多日不曾出門,一直被康王世子壓制的晉王世子日漸跋扈。

  晉王世子雖然地位尊崇,但可惜晉王世子也沒有這般標致的琴童,所以世子怒不可遏。

  世子所接觸的,是整個大秦最上層的人物,在腦海中翻騰半晌沒有翻出絲毫李塵.的身影,終于確認這個使者,可以當,這個女人,可以要。

  世子讀過不少市井之間流傳的小說,知道英雄往往孤身一人,于是他告訴自己的手下,寧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出手。

  世子邁開步子截到李塵.身前,看著李塵.背后的劍生出不安,但在看到李塵.身后的吳婉紗又在剎那間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說:“請問你身后的姑娘是你的琴童嗎?”

  李塵.想了想,說:“是。”

  李塵.的這一聲是落在許多人的耳里,那些公子哥遏制不住心里的嫉妒和憤怒,再看李塵.身前所站的是世子,于是**之聲余音繞梁,雖不刻意所指,卻所有人都知道是在說誰。

  李塵.聽著這一聲聲**歪過頭看了看書院后方某處,漠然的依舊前行。

  世子看著李塵.的前行終于確認這是一個懦夫,再次截到李塵.身前問:“在下是晉王世子,想要買你身后的琴童可否。”

  李塵.的表情終于變了變,看向世子說:“滾!”

  世子心頭噴涌出一股憤怒,決定去搶,于是伸手去抓吳婉紗。

  然而觸到的卻是劍的冰涼。

  李塵.說:“你動她一下,我便敢拔劍殺了你。”

  書院里聚了很多人,即便這些人都見過許多大的場面也沒有想到那個年輕人竟然敢向世子拔劍。

  世子的面色因為憤怒和恐懼而變得蒼白,世子終于退后。

  世子身邊一直有十幾位下人以保護世子的安全,世子曾說即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得出手,但李塵.拔劍之后就不是委屈的問題,而是生死的問題,因此那十幾個打手圍了上來。

  ······

  羽墨書院后方,一間不起眼的茅屋內,一個和尚枯坐在那里,在他的對面是一個蒲團,蒲團上灰塵散落,一枝梅花漸漸探出灰塵顯得微澀,很是可愛。

  和尚掀開眼皮,驚喜的看著那只梅花,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然后走出茅屋。

  茅屋外是一座院子,院子里有一座墓碑,墓碑后是一個坑,坑里一副棺木。

  和尚站在院里看著那坑,嘶啞著嗓音,怪異的哭著,“他終于來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

  世子身旁的十六個下人在確定世子無事,自己的腦袋不至于被對面這個蠢貨害的掉落后,齊齊抽出腰間的刀劍。

  一個清脆的童聲在此刻響起,“書院內不得動劍。”

  世子看著通向花園的園門處站著的那個女童,向自己的手下喝道:“把刀劍都收起來!”

  女童厭惡地看了看世子,走到李塵.身前說:“家師請先生到后院聚一聚。”

  李塵.抑制住心頭那道突兀的煩躁,想了想說:“好。”

  李塵.牽起婉紗的手聞著那道熟悉的味道,心頭稍定。

  世子看著李塵.的離去,眸中閃過戲謔之色,心想:那處禁地從沒有人進去可以再出來過,不知道這個蠢貨是怎么惹到后院那位的。

  書院后院與前院之間有一處花園,花園內姹紫嫣紅,花瓣開得嬌艷美麗,引得吳婉紗也不禁動了摘上幾朵的心思。

  都城從未有過一次大雪,天氣又一直晴朗,所以花朵盛放并不足為奇,奇異的是每只花瓣上都沾著一滴露珠,晶瑩剔透。

  李塵.感覺那些露珠似乎有些奇異,于是走過去,輕輕沾起一滴,吞了下去。

  那滴露珠確實不凡,并且帶給李塵.一股隱隱熟悉的感覺。

  它是大道之水。

  書院上方高至天空深處突兀地出現八道閃電,卻只是纏繞盤旋,偶爾散出一小截如蚯蚓蜿蜒,然后消散。

  女童親眼看著李塵.將露珠吞下,不知怎地,眸中閃過一絲開心。

  后院里,一個和尚坐在大理石凳上看著自己身前的茶杯失神。

  李塵.進入后院時發現心頭那股煩躁達到極致,看著和尚那顆亮如白玉盤子的光頭生出一種過去用劍一斬的想法。

  和尚突然抬頭說:“你的劍是瞎子的劍,我的光頭怎么可能比劍硬。”

  和尚竟知道李塵.的想法,李塵.心頭更加警惕,說:“但你的光頭真的很誘人。”

  和尚說:“有多誘人?”

  李塵.說:“像丙子他娘做的餅子那么誘人。”

  可惜和尚是不認識丙子的,所以不知道李塵.的意思。

  和尚說:“我找你來是因為我知道你有事必須找我。”

  李塵.問:“比如?”

  和尚說:“你不知道的許多事情。”

  李塵.將劍從身后拿下,緩慢地將劍身上的裹劍布拿下,握著劍柄心頭那股煩躁稍定,問:“瞎子是不是這個天下最強的人?”

  和尚說:“自然。”

  李塵.說:“那么,連瞎子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你又怎么能知道?”

  和尚說:“我歲數似乎要比瞎子大一些,所以我有幸看到了瞎子看不到的東西,也因此我一生再也走不出這個院子。”

  李塵.問:“只要瞎子肯護著我,我就有一個堅不可摧的烏龜殼,誰都動不了我,所以我真的不介意瞎子的歲數,只是到現在為止你都沒有說你到底知道什么。”

  和尚說:“在這里,瞎子護不住你。”

  李塵.說:“瞎子的劍可以在萬里之外飛到我身前。”

  和尚說:“我知道,可是這里有一個比瞎子更厲害的。”

  李塵.看著和尚。

  和尚搖頭說:“不是我。瞎子是這個天下最強的人,然而他終究是天下最強的人。”

  既然是天下最強的人,那么比瞎子強的只能是天。

  李塵.皺眉。

  和尚說:“我叫和尚,我在年輕的時候。”

  “等一下,你年輕的時候是什么時候?”

  和尚說:“不知道,不過那時候沒有大秦,沒有瞎子,世外世內皆為一體。”

  李塵.知道了。

  李塵.生而知之,所以他知道。

  和尚年輕的時候,就是六千多年前的今天。

  和尚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是一個書生,當時我辭了家鄉遠行決定各地游學,三年之后來到這里。那時候這里只有一座茅屋,一座墳。墳上有一首妙不可言的詩。詩云:人生得意須盡歡,就讓傻**逼去心酸。那首詩至如今為止我都十分喜歡,何況是當年。所以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字跡。然后驚異的發現,那塊碑冰涼沁骨令我身上的疲憊一掃而光,奇異的對碑生出一股喜愛與依賴。所以我不愿再離開,坐了在墳上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走下墓時,手里的書卷已經簌簌成灰。”

  李塵.奇道:“一夜百年?”

  和尚搖頭笑著哭道:“一夜數千年。”

  李塵.看向院里的那座碑,卻發現碑后有一個坑。

  和尚說:“我被那個墓困了一百年,并且因此再也無法踏出后院,家里的紅顏也該變成枯骨,一切都是因為那座墓的原因,所以我決定困那座墓無數年。”

  李塵.奇怪的問:“怎么困?”

  和尚怪異地笑笑,“把它吃掉。”

  李塵.看著那一個坑似看到了一個書生捧起一捧土盡力吞咽,。

  吳婉紗的背部開始有冷意蔓延,下意識看了看懷里的琴,不知道它可不可以擋得住眼前這個怪物。

  李塵.問:“那,墓里是什么?”

  和尚眸中恨意大作,“棺材。”

  李塵.皺眉問道:“吃了?”

  和尚痛哭道:“吃不掉啊!”

  李塵.的眉皺得更深。

  和尚說道:“那棺材是永遠吃不完的,就像刀砍流水。可是棺木卻告訴了我怎么出去的方法和整個天下最大的秘辛。”

  李塵.直到終于說道正題,問道:“那我又是誰?”

  和尚說:“暫時不能說。”

  李塵.說:“你說過你會說。”

  和尚說:“我會說,但不是現在。”

  “什么時候?”

  和尚說:“等你再回來的時候。”

  李塵.問:“我可以走了么?”

  和尚搖頭。

  引李塵.和吳婉紗進入后院的女童自下身開始漸漸化為灰飛。

  20

  李塵.看著漸漸灰飛的女童,終于自心里出現一絲懼意,下意識地握緊劍。

  吳婉紗自背后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識抱緊左臂的琴。

  李塵.感受到身旁婉紗的異動,看到婉紗的恐懼,伸出左手握緊婉紗的手。

  婉紗感激地看了李塵.一眼。

  李塵.皺眉看向和尚,“你會殺我?”

  和尚痛哭的神情聽到這句話后陡然一變,說:“我會下手殺你,可是一定不會痛下殺手。”

  會下手殺人,而不會痛下殺手。李塵.不解其意。

  和尚卻沒有再解釋,返身又走向茅屋,“給你時間準備。”

  李塵.什么都沒有說,吳婉紗卻認真地對和尚說:“謝謝。”

  李塵.奇怪的問:“謝他什么?”

  吳婉紗說:“給我們說話的時間。”

  李塵.看著她懷中的琴沉默片刻,說:“你走吧。”

  吳婉紗卻咬著嘴唇搖頭說:“我比你境界高很多。”

  李塵.問:“你什么境界?”

  吳婉紗說:“渡厄二境。”

  李塵.說:“那么我也不低了,先前在花園花瓣上那滴露水是大道之水,吞了它之后我有些感悟,現在應該已經涅體九境。”

  吳婉紗震驚而傷心地看著他,“可以吞大道之水破境,你的天賦堪稱古今第一,可是那個和尚的境界應該已經在問道之上,你我一定會死。”

  李塵.搖頭說:“不是你我,是只有我,我說自己涅體九境的原因是,我和你境界雖然還差一點,可是有師傅教過我的劍法,和你距離不大,我如果對付不了,你也不行,所以你還是帶著琴走吧。”

  而后李塵.朝茅草屋喊道:“和尚!你應該不會為難女人吧?”

  茅草屋內的和尚傳來嘶啞的聲音,“不會。”

  茅草屋內的和尚坐在蒲團對面看著眼前的蒲團失神的想起自己度過的那些難以歷數的孤獨年份:沒想到自己如今初初和另一個人說話,并且談的在他看來極為開心,便要出手殺他。在自己人生邊上的邊上,甚至一只腳已經踏入另一邊只剩下另一只腳竭力抵抗時,蒼天賜下兩人來陪自己說話,這算是恩賜么?

  一股嘲諷突然縈繞在和尚的心頭,和尚看向茅草屋頂,正似看著整片天空,“雖然我很害怕你,但蒼天,我依然想說,滾你媽的蛋!”

  茅草屋外李塵.牽起吳婉紗的手問:“我記得你是為了下山尋道去了渭城?”

  吳婉紗說:“尋道自然要去渭城,整個天下如果真的有人說得出道是什么,那人一定是瞎子前輩。”

  李塵.笑著問:“那你有沒有想到過瞎子會說道是一個人?”

  吳婉紗笑著說:“這個真沒有。”

  李塵.低頭突然一吻婉紗,而后放開,“但是這個可以有。”

  吳婉紗的臉羞澀地紅了。

  李塵.看向手中的劍說:“我希望你不是普通的女人,希望你可以抱著琴走出書院去渭城。”

  吳婉紗擔憂地看著他。

  李塵.伸出右手指輕點婉紗的鼻子,說:“瞎子說我是道,我就不可能死。”

  吳婉紗說:“我想要把琴留下。”

  李塵.想了想說:“我不會彈琴。”

  吳婉紗卻依舊將琴遞給李塵.。

  李塵.看著吳婉紗溫柔一笑,接過琴說:“我送送你。”

  吳婉紗點頭,轉身走向園外,李塵.和吳婉紗并肩走著,然而不過剛剛一步,和尚已經不知何時站在門前看著兩人。

  李塵.說:“你說過會放她離開。”

  和尚說:“但是你不能動。”

  李塵.說:“好。”

  吳婉紗看向李塵.,李塵.卻不看她,他在看著墳,心卻顧著她。

  吳婉紗知道李塵.的心意,決定走出去。

  和尚平靜地看著李塵.,似沒有感受到吳婉紗的離去,然而吳婉紗走到和尚身邊時,突然從袖間抖出一道紫色的符,伸出修長的手指,道力點在符上。

  紫符突然大放光芒,能放出這樣光芒的,除了光明,便只有火。

  紫符化為一團熊熊燃著的火,火吞噬掉和尚,高溫使四周看起來有些扭曲。

  婉紗眸中的期盼卻漸漸化為失望和震驚。

  那火焰足以將精鋼燃成鐵水。

  火勢漸漸變小,露出火中的和尚,一身灰衣依舊,如涅槃重生。

  和尚說:“只此一次。”

  李塵.看向吳婉紗,吳婉紗黯然地點頭,終于走出后院。

  李塵.開心地想著:只要婉紗出去,那么一切都好說。

  而后他看向和尚說:“其實我一直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和尚依舊平靜地看著他。

  李塵.問:“我師傅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和尚說:“當然知道。”

  李塵.問:“所以你不敢出去?”

  和尚說:“是。”

  李塵.問:“莫非師傅殺的死你?”

  “當然。”

  李塵.又問:“師傅比你高多少?”

  和尚搖頭說:“我看不見他的高度。”

  “誰看得見?”

  “誰都看不見。”

  誰都看不見瞎子的高度,這就是瞎子的高度。

  李塵.看向后院四周的墻壁,問:“瞎子看不看得見這里?”

  和尚說:“瞎子終究還是人,所以他不僅看不到這里,天下的許多地方他都看不見。”

  李塵.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出手?”

  和尚說:“我沒有打過架,所以一直在等你出手。”

  李塵.微怔,問道:“那你的武器是什么?”

  和尚伸手自虛無中似要取出什么來。

  他不是取,而是創造,創造婉紗先前的那道紫符。

  李塵.瞳孔微縮,想起瞎子曾經說過的某一個傳說,“見而習之!”

  和尚見李塵.的震驚呵呵一笑撓撓自己光亮的光頭,說:“總之一看就會了。”

  而后和尚將紫符扔了出去。

  李塵.警惕地看著那道符,那是婉紗先前扔出的符,他見識過那道符的恐怖。何況現在施符的不是婉紗,而是和尚,和尚理所當然的更強,他扔出的紫符理所當然的更強。

  21

  李塵.持劍立著,凝重地看著那道紫符,這是和尚至今為止僅會的一招,然而這一招比婉紗先前祭煉多年的紫符威能更要強大。

  李塵.將劍橫在身前,右手持劍柄,劍尖搭上左手。

  李塵.曾經和瞎子學了半年劍招。

  瞎子說過,世間招術,殊途同歸,因為他們最終要做的事情只有兩件,一件是殺人,一件是逃命。

  所以李塵.只學會了兩招。

  李塵.曾經在易城劍客山莊用過一招,這次依舊是那一招。@

  不同的是上一次李塵.不過涅體一境,道力泛泛,這一次李塵.已經涅體九境。

  紫符臨近李塵.的身前時燃起一團火,劃過時如一道虹光。

  李塵.揮劍斬下,揚起一道劍光。劍光與虹光相撞,李塵.盡力運轉道力相抗,嘴角溢出鮮血。

  和尚看著李塵.的那一劍眸光越來越亮。

  虹光終于消失,李塵.持劍支著身子,疑惑地看向和尚。

  和尚想看著他說:“我說過我不會痛下殺手。”

  李塵.看著自己的劍說:“可是我真的想要殺了你。”

  和尚卻說:“雖然你以后一定能殺得了我,但是現在卻殺不了我,何況等你殺得了我的那一刻你便舍不得再殺我。”

  李塵.突然想起一件事,面色變得十分難看,“先前我的那一劍,你看見了?”

  和尚呵呵一笑,“我不是瞎子。”

  他不是瞎子,所以他一定看得見。

  然而李塵.聽到這句話卻松了一口氣。

  他不是瞎子,所以瞎子的劍招他即便見而習之也不可能立即學會。

  李塵.問:“你學會了多少?”

  和尚說:“瞎子的劍招一法通而萬法皆通,看似一招實則千萬招,我即便學會九成也不過是學會其中的一點,哪里談得上學會,只不過是看見了,有了一些感悟而已而已。”

  李塵.聽到這句話神經陡然繃緊,“什么感悟?”

  和尚伸出食指輕點在空中,空中便凝出一道劍光來,,而后兩道,四道,直至萬道。

  學不會萬道歸為一道,那便學會一道便是萬道。

  這就是和尚的感悟。

  ······

  ······

  渭城兵器鋪。

  無風,無雨,亦無語。

  婉紗焦急地看著瞎子,瞎子‘看著’火光沉默許久,“我救不了。”

  瞎子真的救不了,所以只能靠李塵.自己。

  ······

  ······

  李塵.看著萬道劍光,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擋不住,“你不是說你不會對我痛下殺手嗎?”

  和尚說:“逃。”

  李塵.說:“我怎么可能逃的比劍快。”

  和尚卻說:“這世間最了解瞎子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我,像他這么怕死而且會逃跑的人,教給你的劍招里一定有逃跑這一套。”

  和尚猜對了。瞎子教李塵.的劍招里的確有這樣一招。

  逃跑就是逃跑,無論怎樣跑,逃總是最快的。

  李塵.決定用那一招,所以他轉身逃了。因為人并沒有劍快,李塵.便踩在劍上。

  那萬道劍光更快,李塵.在劍上盡力閃躲著身后的劍光,然而劍光并不是一道,不是十道,而是萬道。

  李塵.終究受了三劍,一劍左膝,一劍左臂,一劍右肩。李塵.岌岌可危。

  李塵.在李府時一道血色圓珠無聲無息間竄入身體,即便瞎子都沒有看出端倪,而那珠子一直被李塵.體內神秘的符文鎮壓,直到如今似乎感應到危險,那道鎮壓著圓珠的符文在散開來,那道圓珠微微轉動,一道紅色絲線探出氣海,循著李塵.的脈絡,進入孤城劍。

  李塵.的速度在此時陡然增快。

  和尚看著李塵.此時的速度略有些驚奇,面目依舊帶著微笑,從空中又捏出一道劍光,如小孩子扔石子一般扔了出去。

  李塵.終于飛出書院,萬道劍光初出書院便消失不見。

  身后卻依舊有股凌厲的劍意,那是和尚的最后一擊。

  李塵.感受到那股劍光上含著的威能,返身逃跑。

  然而那道劍光是和尚到現在為止對李塵.發出的最強一擊,即便他再如何奇異,也是躲不過的。

  所以他沒有躲過。

  一個紫唇的英俊男人在遠處看著。

  22

  大秦國土上有一種稱為典故的動物,它們兇狠而殘忍,最大的樂趣便是蠶食同類。但是一旦有外來者介入,他們便不再廝殺,將一致對付外來者,不顧一切的創造同類生存的機會。

  這種同類,名為柯背。

  柯背大量聚集的地方就是陽關,陽關在大漠深處,傳說其中有無數珍寶,由于地處偏僻又有柯背聚居,所以極少有人會來。

  知道很多年前一個斷了左臂的紫唇男人來到城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收服了所有的柯背,又在半年之前帶來一人一劍。

  那一人一劍,便是與李塵.同行過的隕莫山。

  隕莫山站在陽關城墻上看著無際的大漠,把劍用力插在城墻上,想起那個背著劍的書生,“磨劍劍利時,能否再會?”

  “自然不能,我先前已經說過,和那個小子打得是問道境界的人,他受了那樣的一劍氣海都散了,那樣的傷勢如果活下去,我便把整個陽關都送給他。”

  隕莫山看著他的左臂,“你的左臂斷了之后流了那么多血都沒有死,他也不可能死。”

  “那是因為瞎子本身就不想殺我,何況我布賤是整個陽關之主,天下有幾個人可以和我比。”

  隕莫山卻已經轉身看向大漠,心想:如果真的不能再會,我就把整個大秦的人送去和你相會。

  布賤似感受到隕莫山的心境,高興的笑笑。

  自此后,風時常卷著沙掃過陽關,十分便有三分冷,另外七分,盡是劍氣。¥

  23

  丙子在船上和母親吃魚,于是剛剛蒸好的,味道鮮美。

  丙子拈起一塊魚肉仔細剔去魚刺,送進母親碗里。正要吃時,突然皺了皺眉,起身走到船邊從船里撈起一枚銅錢。

  那枚銅錢是瞎子給丙子打造的兵器,銅錢上光芒微閃,丙子便聽到了很多事,看向天際,心想:你應該,死不了吧?

  與此同時。

  不知何處荒原,灰白草叢之間,一個乞丐正在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乞丐感覺有些饑餓,挖出幾棵草嚼著草根,吞了下去。

  乞丐一身衣物破爛,行走時微顯得有些跛,原來是個瘸子。

  荒原上有乞丐是不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背著一柄劍。

  乞丐在荒原中走走停停,不知何日,來到易城。

  乞丐看著易城城墻,目光里微有懷念之意,想起當日自己和丙子走出城時開過的玩笑,不由笑了兩聲。

  然而這笑聲讓周圍的很多人都驚疑地看著他,目光里懷著深深的防備。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顯的實在落魄,怨不得旁人,何況大多數人本來就是一種以貌取人的生物。

  衣物有時不是為了遮羞,而是為了虛榮。

  李塵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赤裸地腳,不知該往何處去,雖有腳,卻沒有行走的心。

  人的行走,不是用腳,是用心。有心無腳,依舊可以前行,雖在原地,卻已經走在了萬里之外。有腳無心,看似可以前行,雖萬里,實則依舊在原地。

  李塵即便成為乞丐,依舊背著那一柄劍,幾盡所有的人都帶著深深的嘲諷,乞丐還帶什么劍?

  他們沒有想的是:乞丐為什么不能帶劍。

  李塵也沒有想到乞丐為什么不能帶劍,所以他想要去賣劍。

  自己氣海已經散了,這樣的情況瞎子也絕不會有什么辦法,那自己帶劍還有什么用?

  因為沒用,所以賣劍。

  李塵在易城街市找了一處空地坐下,仔細的用衣服擦拭著光滑寒冷的劍身。

  過了半天,沒有人來問他。

  因為李塵卻是不像賣劍的人,而且即便賣劍,一個乞丐又能有什么好劍?

  世人眼里,乞丐最多只能算是好賤。

  乞丐的劍并不賤。李塵決定明碼標價孤城劍一萬兩,因為它是瞎子鑄的。瞎子鑄的劍是好劍,這樣的好劍當然值一萬兩,只是這世間能認得真正好劍的又有幾個人。他們最多想的不過是在生意時默念:再賤些再賤些。

  已近黃昏的時候,依舊沒有人買。

  李塵決定降價,因為他餓了,肚子餓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李塵的目光投向不遠處賣包子的小販。

  李塵悄悄爬了過去,小販正在找錢,李塵提劍嗖的一聲插了一只包子,準而快,這樣的手藝去做漁夫也是好手,可惜的是李塵忘了自己即便沒有氣海當初也照樣活得不錯,他已經習慣了。生而知之的人,終究也是人,失敗本身李塵是不怕的,因為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最重要的是,在荒原的日子里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這才是他真正墮落的原因。

  李塵吃掉那只包子后沒有再去偷另外一個,因為他覺得那個包子很惡心,他從沒有偷過東西,也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偷東西,所以他感覺很惡心,不知道是對包子,還是對自己的行為。

  夜里,月光下,李塵看著手里的孤城劍喃喃地自語,“生而知之。”

  “果然沒有真正的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果然會有代價。”

  “我當初和葉山說過葉家人不會做狗。”

  “可現在我居然就是被養了這么多年的一條狗,而且是最大的一條狗。”

  李塵突然笑笑,“這么大的狗是不是就是藏獒?”

  這是一個說給自己聽的笑話,但他似乎覺得不那么好笑,又說道:“不論是不是狗,我不管了,它一定會管我的,活著和死了沒什么大分別,先睡覺。”

  是夜,靜謐而神秘,黑暗如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嘴,不知何時會突然發難吞下某一個人。

  無論狗吠聲還是行人匆匆之間的腳步聲,又或者夜半騎馬出城的聲音在夜里都顯得清晰得很。

  一夜無事,乞人依舊,劍價又低了五成,降為五百兩。

  李塵依舊靜靜擦著劍,街道上的行人,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要賣劍。

  又過半日。李塵餓的暈眩,他決定再去偷,不過對于中午來說,一碗酸辣面片湯才是最好,只是和包子比較起來,這個有些難。

  李塵看著遠處的酸辣面片湯鋪,暗自吞吞口水,心想:這個似乎需要些技術含量了。

  他似乎已經成了一個乞丐偷兒,而他自己沒有自覺。

  雖然偷酸辣面片兒湯是需要技術含量的事,但李塵是一個聰明的人,聰明人總能想出些辦法來。

  李塵走到面湯鋪里,店小二戒備的看著他,李塵瞪眼:“看嘛看?老子是丐幫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長老,有的是錢,我手下的崽子隨便一人湊一文都夠買你這個鋪面了。看見老子手里這把劍沒有,這個是千年寒鐵做的,價值連城。”

  這招似乎有效,店小二愣了愣神,呆站在那里。

  就在李塵以為自己計謀成功時,店小二突然對店里喊:“老板,有人找你。”

  這次李塵愣住了。

  無巧不成書,李塵被店里打手打的時候才深刻明白這個道理,原來這個鋪面的老板才是丐幫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長老。

  李塵頂著熊貓眼走到街旁,想了想,找來一根木炭,在身前寫下兩個字,賣劍。

  劍就橫在膝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直到終于有人沉不住氣問道:“乞丐!你這劍多少錢?”

  李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劍,說:“一千兩。”

  李塵本身所想的是五百兩,然而他終究是一個愛劍之人,所以他舍不得。

  問劍的那人神色一窒,旋即哈哈大笑,“本以為只是一個乞丐,沒想到還是一個傻子。”

  問劍的那人問:“你這是把什么劍?”

  李塵卻不再說話,因為他已經看出來,問劍的人并沒有真的想買。

  問劍的那人在這條街是有名的潑皮,強龍不斗地頭蛇,平日連府衙對他也頗有忌憚,潑皮見李塵不再說話,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小子!你啞巴?”

  李塵被一番挫折打擊,已經再沒有曾經的銳氣,被那人大罵,只是看著自己的劍發呆。

  問劍的那人看見李塵發呆的模樣不知為什么竟生起了火氣,伸手拽住李塵的頭發,右膝撞在李塵鼻梁上。

  而其實到現在為止,那人自己也不知為什么要憤怒。

  5

  有人知道。

  那人站在遠處,手里把玩著一把扇子,看著遠處被打得李塵嘆息:“昨夜使用天衍術后說我衍宗的貴人就是他,可是他已經毫無銳氣,怎么可能興我衍宗。”

  李塵被那人的膝蓋撞得鼻血崩出,用手抹去便再次流出,只能無奈的低頭看劍,看血一滴滴落在劍上。

  李塵想要哭,他突然想起了葉山。

  他明白,現在自己已經不在書院,瞎子已經可以救自己,并且他一定看得見自己,但是他沒有來救自己,說明他對自己很失望,同時他希望自己可以爬起來。

  那人的膝蓋又撞了過來,這一次依舊是鼻梁。

  李塵的血流的更多,甚至整個下巴都已經變成紅色,而路人卻視而不見。

  或許他們看得見,因為他們的目光一直是斜著的,只是他們不會管這種事。

  這一次李塵真的哭起來,哭實在很丟臉,李塵不想再哭,但是當鼻尖的酸痛達到極致時誰都沒有辦法不哭。

  漸漸地李塵真的開始哭,就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那么哭。

  那人聽到李塵的哭聲微微一愣,然后開始大笑,笑到捂住腹部,笑到眼淚也不留自主地流出來。

  兩個人都在流淚,路上行人看著有趣的兩人,感覺實在很有趣。

  他們漸漸發現了不對勁,因為那個瘋乞丐突然開始笑,另一個人卻沒有了聲息。

  那人不能再笑,因為他的身上插了一柄劍,從心臟處直接貫通。

  行人發現這件事后女人開始尖叫,尖叫本來就是女人的特權。

  小孩子開始大哭,大哭本來就是小孩子的特權。

  更多的人去報官,管閑事本來就是所有人類的特性,并且只會管沒有風險的事情,比如報官。

  李塵從潑皮身上拔出孤城劍,抹凈劍上的血,抬頭又一次看向天空。

  這幾天他時常去看天空,帶著恐懼,帶著恨意,帶著迷惘。

  直到此時,只帶著自己的劍。

  街道上現在已經沒有人,李塵走到包子攤前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眼眶里居然又含了淚,“他媽媽的,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包子!”

  對人來說,只有餓過了,才知道事物的美妙。

  李塵一連吃過六個包子,在身上又塞了六個,看得遠處一直站著的傲風羽一陣無語。

  李塵美美地嘆息一聲,看向天空說道:“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在看著,但是我一定不會是那一條狗,所以你注定要失望。”

  易城府衙的辦事效率很快,不過片刻,捕頭已經追了過來。捕頭押解李塵的時候沒有受到半分反抗,他實在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么溫順的罪犯。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雪,顯得極美,李塵又是一嘆“想不到從書院出來之后,已經又是半年。只是這個時候下雪算什么事?太煽情了些。”

  人本來就是煽情的動物。

  在府衙里李塵認真地摁了手印,堂上堂下的眾多人見李塵平靜如一潭湖水,一致的想:這人莫非不知道殺人是要殺頭的?

  李塵當然知道自己犯的罪,只是李塵明白,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該怎么做那么瞎子就一定會來救自己,并且助自己重鑄氣海。

  李塵果然不過剛入牢里片刻,便被救了出來。

  令李塵想不到的是,來救自己的卻不是瞎子,而是一個年輕人。

  雪還在下,一片銀白,李塵疑惑地問:“你是誰?”

  “傲風羽。”

  李塵問:“哪里的人?”

  傲風羽卻說:“你現在實在有些狼狽,不如先換身衣裳。”

  李塵看看自己的赤腳和一身襤樓的衣衫,說:“好,去哪里換?”

  傲風羽指向南方,“風雨閣。”

  風雨閣在易城南部,占地很大,堪比半個村落。并且風雨閣在易城勢力很大,五百米內再沒有其他的建筑。

  李塵換好衣衫后和傲風羽去了高處。

  易城的高處只有一處,那就是風雨閣第六層。

  傲風羽看著李塵因為爬樓后微顯蒼白的臉,嘻笑著問:“失去修為的滋味不好受吧?”

  李塵早已經猜出這個少年是世外的,反問道:“你有辦法?”

  傲風羽說:“或許有。”

  李塵問:“你救我出來是想要我做什么?”

  傲風羽說:“如果恢復修為,入我風雨閣。”

  李塵看了看身后的孤城劍,說:“我連蒼天的狗都不愿意去做,更不必說是人的。”

  傲風羽卻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氣海盡數散去是怎么活下來的,但你是不可能撐太久的。”

  李塵腦海內突然傳出一道意念,“答應他。”

  李塵聽到這句話后一時失神而震驚,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快答應他!”

  李塵問:“為什么。”

  “為什么屁啊!老子為了保住你的氣海不散出體外已經費了三百年的精力!再不采取點措施,老子都被抽干了!”

  李塵感受到那股聲音的急切和疲憊,想了想后對傲風羽說道:“我同意,只是我有些疑惑,你如何能讓我重鑄氣海?”

  傲風羽說:“我自然不行,因為我根本不是所謂修道者,只是會些修道之外的法門,比如衍天術。正是昨夜施展衍天術我才知道你氣海盡散,知道了可以重鑄你氣海的樹。”

  李塵問:“樹?”

  傲風羽走到閣樓窗前,用木架支起窗戶,指著易城那一棵隨處可見而只有那處才有的棗樹說:“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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