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長安有妖氣 > 第一百章一個年輕人,一群老人
  其實李塵早想到這個結果,那些身居高位者,未必有面對慘淡結局的勇氣,他們在生前享受了這個世界最頂峰的繁華,或許曾經也有過寧折不彎的一腔熱血,但一路走過去總有心態上的變化,現在突然知道自己還有輪回的可能,就好像看見自己將再一次擁有當年的地位和一切,在這種情況下,當然不愿意再獻祭自己的陰魂。

  李塵認為,這種不愿意,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人性里可以被理解的懦弱和膽怯。

  諸如剛才那位先生所說,他雖生在寒門,但從未有所畏懼,用粗鄙的話來說,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就算過去這么多年,也還是不肯從茅坑里出來,秉持著那股子讓人遠遠兒地聽著瞧著敬佩,實則貼近了也頭疼的偏執和倔強。

  偏偏這樣的人總是在大程度上難有大出息,只因世人雖然知道真誠和虛偽的道理,但卻總是更貼近世故者,不能相交耿直的人,只因世上億萬人,難有交心者,既然不交心,當然是世故者更會說話一些。

  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陰魂接著軀殼留下遺言,終于有七境現身,他躲在后面沉默了許久,此刻剛剛上來,開口道:“不瞞你說,其實我現在已經后悔了。呼。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現在退回去,一定更后悔,一定遭人白眼,一定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就算真的進入輪回也終究是個懦弱者。我和剛才那些位不同,我生來就是宗主之子,生來有特殊血脈,生來就自認為要比其他人強一些,我雖也欣賞那些江湖上走來走去的野史強人,聽他們來來往往的快意恩仇覺得熱鬧,但是從來不羨慕和敬佩,只因為自認為要比他們強,最后,我也果然不負眾望,輕而易舉進入七境。最后,我死在上古的末法時代,死得籍籍無名,在當時的亂世,竟沒有半點兒水花。

  死去的時候,我的兄長為我而死,讓我逃生,但我當時在大劫面前已經嚇呆了,沒能上前和兄長并肩作戰,反而轉身逃走,或許也是報應,最后仍舊還是死在了劫難下,并且死得狼狽,絲毫沒有我當年所想的風光或轟動,只因在亂世面前,我才發現自己曾經所擁有的一切,自以為是的驕傲其實毫無用處。

  我啊,生來驕傲,所以向來急性,到了死去的那一刻才算是長大了點兒,成為陰魂的這幾萬年里,我飄飄蕩蕩,很多事情一直想不通,直到看見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了什么,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一個道理,生來擁有的從來算不上擁有,懦弱者如果不能改變,一生都空空蕩蕩。所以,我剛才一時沖動就沖上來了,只是一時沖動,我很后怕,也很后悔,但我不能后悔,我想要死得干凈,想要死得通透,死得甘愿。”

  他的話很長,但是沒有人打斷,李塵靜靜聽著,這個上古時期所謂的頂級二世祖,蒙家世的福分算是風光一世,只是因為死得窩囊所以成了自己幾萬年的心結,直到今天才算給自己爭了一個體面,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軀殼歸于一瞬的寂靜,但是很快有新的陰魂代替上來,不過從這一刻開始,頂替上來的陰魂開始夾雜七境以上的強人,這應該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吧。

  一個個陰魂不斷接替,李塵并沒有催促,只是認真地聽著,轉瞬又是上千人,終究有八境的陰魂頂替上來,曾是一己之力開創道統的強人。

  他說:“我就不說自己生前如何如何了,畢竟死后萬事皆休,往事不必再提。我在黑暗和孤寂里等待了十幾萬年,想得從來不是事兒,生前種種片段,當年如夢幻泡影,到了幾萬年孤獨時分,才驚覺這么一些不是道理的道理:

  人生來最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到了的總覺得不是自己真心想要,但真要說讓你放手拋下點兒什么,細細一想又舍不得,就這么兩邊兒搖擺,最后才發現一切成空。

  這個時候,你想著自己在心里把以前的那些事兒掰扯明白,恍恍惚惚又是幾百幾千年,就這么著把自己本來有機會挽留的所有的選擇都扔掉了,明明你自己覺得只是一眨眼啊。、

  最后,你開始后悔,你就開始琢磨這么一件事兒:我明明曾經也有機會得到,但是為什么最后親手放棄了?你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一場病,病的開端時間不長,也可能很長,但是你不覺得難熬,真正難熬的是病走了以后,那股子癔癥似的后遺癥,你掰著手指頭去數日子,一天一天,你不斷告訴自己,這么久了,應該忘了吧?應該放下了吧?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呢?我一定不是不甘心!

  但是,情緒這件事兒像極了一個隨時準備沖著你下黑手的刺客,每次趁著你安靜,趁著你閑下來,就沖著你給你一悶棍,這悶棍就直愣愣讓你腦袋發蒙,讓你開始咒罵痛恨,更多的可能還是不能原諒你自己······”

  這股子絮叨像極了一個老人和后代兒孫,總之說來說去,是聽著好像沒什么用的車轱轆話,但,李塵愿意聽。

  實際上這些陰魂也確實是老了,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的孤獨和等待,到了現在,終于要結束了。

  每一句,每一段,甚至每一分,都是他們生前身后未必最想說,但此刻涌上心頭的呼之欲出。

  “我當年死去的時候,是我對這個世界感知最清晰的時候,幾十里外的馬車,我脖子上的鮮血,這些聲音窸窸窣窣卻振聾發聵。

  我死在深夜的青樓里,當時是深秋的子時,我最后瞧著外面的霧氣擁擠在紙窗的縫隙,爭先恐后地要進來。我告訴它們說:這件屋子是我的牢籠,你明明在外面,為什么要進來?

  它說:外面是我的牢籠,里面才是我的自由。

  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其實我和它,誰都沒有真正搞清楚自由和牢籠究竟是什么。

  這么多年,我其實只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我覺得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像極了一條狗:我們拖著那條掛在脖子上的漂亮項圈兒,走遍了全世界去尋找自由。”

  說話的是一個苦行僧。

  “青春永遠是人的心頭好,蒙著紗,結了霜,成了畫。最后碎成一片片惘然,穿插進你接下來的每一天。”

  這是個年輕書生,二十多歲成了陰魂,迄今過去數千年。

  ······

  ······

  李塵走出大殿已經是三天后。

  紅雪等人第一時間出現,“怎么樣?”

  李塵說道:“萬事俱備,一萬陰魂已經有了準備,同時,我們找到那個人的時候,軀殼也會有陰魂驅動跟隨。”

  紅雪頷首,但緊接著囑咐,“不論如何,要有防人之心,這些陰魂現在占據了你的軀殼,難保不會陰魂產生某些不該有的想法。”

  李塵明白她的意思,他也明白這一點,畢竟那些陰魂也都知道,他的身軀是古往今來第二個神靈血脈,一旦能夠占據,那么極可能是世上最強者。

  李塵比紅雪等人更加清楚這件事,但他回想這三天以來的種種,不太愿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那些人。

  正如世上既有光明,總落陰影,反過來說也一樣,世上既有陰影,就總有光明,有見利忘義者,就有舍身取義者,軀殼中間萬億人,大多數總是好的。

  半日后。

  在北張鎮區域內的某一座死城中,紅雪刻畫了陣法。

  這里是當初桁澤所在的城池,他殺死了附近幾乎所有的生靈,因此讓這里寸草不生,這么多年來也沒能恢復生機。

  北張鎮上的眾八境齊聚,只留下老板娘和麻衣男子鎮守,他們二人經話本小說有所感悟,實力再增,雖因為某些限制和之前的實力相差無幾,但在面對敵手的韌性上更強了不少。

  “各位前輩,可以了,接下來,就需要您各位站在陣眼處,并且那一萬位前輩,需要甘愿走出軀殼。”

  ‘李塵’走了進去,陣法開始運轉,就像風箏在風里,一具具虛幻的魂體進入陣法中,整整一萬具,每一個在進去的瞬間都像極了進入磨盤,轉瞬成了星星點點的飛灰進入陣法,加速了陣法的運轉,而陣法的光輝最后又沒入頭頂符印。

  符印在紅雪的元力催動下極具震動,最后形成籠罩自身的屏障,她的感知被一瞬間放大了百倍,穿透出了無數洞天和秘境,從縫隙之中滲透進去。

  李塵看著這一幕,看著所有帶著笑意的陰魂,仿佛并不知自己正在赴死,他躬身下去。

  “找到了!”

  終于,紅雪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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