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祁長瑾遣散船上所有人。
找了把太師椅頸部后仰靠背而坐,“皎月,我就當你能聽見我說的話。”
他雙手搭在扶手上,感受暖陽余溫照射。
眼神沒有焦點,面向西斜落日休憩。
有了閑工夫和閑情逸致賞景,身邊數月沒有在意過的景象開始具象化。
凝視天邊彩色云霞,“你離開京都前,對所有人都做到了盡可能地不虧欠。”
深邃雙眸浮現少見的笑意,“我教導九皇子的第一天,他異常配合我。”
“對我的信賴,也遠超對皇后母女與文安公主。”
“我問他,為什么待我如此親厚。”
嗓音低沉停頓,“他說……是因為你曾經告訴他,我是可以為臣死忠的人,是他可以真正信賴的對象。”
說到這里,祁長瑾黑眸黯淡猶如蒙上霧靄,盡管看不見云皎月具體的方位。
但深信對方就在自己身邊。
可能和他一樣,處于同樣的方位,只是有什么東西將他們莫名隔開。
以至只能欣賞不同的風景,也看不見彼此。
聲線倏地添了幾分清冷,“徐公公已經收我為義子。”
“他說我必定能成為扶持幼帝的功臣,想抬舉我,讓后代史書記他一句好。”
“你看我身上穿的這件衣裳,織金妝花,一品仙鶴。這還是前陣子我在宮宴酒沾衣襟,陛下特賜于我的常服。”
云皎月彎著腰,腳上雨靴表皮最上方,凝結出薄薄土塊。
抬起手肘,拿卷起的袖子拭汗。
若緋袍繡仙鶴是崇明帝所賜,而非祁長瑾僭越所穿。
能夠預見,男人登閣拜相指日可待。
云皎月心中感慨,祁長瑾年輕氣盛受流放磋磨,磨煉了沉穩心性。
再加之時勢造英雄,正逢帝王年老,皇子年幼。
所以他得天時地利人和,才能這么快被抬上高位!
祁長瑾的聲音逐漸沒什么溫度。
俊美溫潤的樣貌,不經意間流露出淡淡怒意。
涼薄叫了聲女人的名字,“云皎月,有一件事情,我想親口問你。”
西邊下弦月升起,寶石藍夜色籠罩海平面。
祁長瑾緋袍落日下的余溫不再,袖子里海風襲入,風漸刺骨。
“你能為陸大人不被過多猜忌,可以在朝堂上與他斷絕父女情分。”
“能為我的前程,為自己想要的和離,可以甩手離開京都,存有畢生不與我相見的決心。”
語調幽怨,“甚至連李敬之你都替他想好了!”
“留下程二李虎,為的不就是既能幫我管住內務,又能讓程二將姜世子妃交由你的賬本轉交給他?”
李敬之如今已經官拜正四品明威將軍,江夏侯府滿門除他之外,半年前盡數被斬于鬧市。
這些事情,女人好像舉手之勞施恩后就再不去過問。
好似她就是個局外人!
除了她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拋棄,都可以漠視!
云皎月靜靜在空間聽祁長瑾闡述過去九月發生的事情。
聽出對方的氣憤,停下勞作去凈手。
在農業養殖基地的紫藤花架下,搬了張矮凳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長瑾唇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
口吻變得強硬,“云皎月,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將我隨意丟棄拋卻,踐踏我對你赤誠的愛意。”
“在我設想和你好好度過余生時,你和我一刀兩斷!”
“在我九死一生,將你當作我最后的信念挺下來時,你甚至計劃好將我摒除你的生活!”
祁長瑾黢黑眼眸染上冰寒,面孔上冷漠蒼白滿是戾氣。
就想要個答案,“九個月前,你連半點讓我留下你的機會都不給我!”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祁長瑾不知道女人這九個月是怎么過來的。
當他發現學士府存有滿庫房的珍寶財富,就明白女人是想和他恩斷義絕。
彼時,他情緒暴戾無法克制。
將女人的拋棄,大半歸咎于自己的無能。
命人四處找尋云皎月無果后,他將自己的一切悉數奉獻給權力!
他厭惡京都那些高高在上,為了利益和喜好,不惜算計為難云皎月的人。
皇后和安遠公主曾在毓慶宮權衡利弊,放任他的妻子陷于困境。
他就每日在九皇子面前揭露兩人的真實面目。
時刻提醒他,張貴人早在出宮的第一日就喪了命!
來日若九皇子能繼位,她們絕無可能會活著!
宋琰曾將吳千接入京都,和陸乾一道,險些讓女人被害得砍首!
他就接連給崇明帝進獻治國良策。
讓崇明帝實行清丈土地,擴大征收面。
活生生讓西寧侯府和武定侯府各補繳了一百萬兩雪花銀!
他祁長瑾,不怕萬人唾罵!
更不畏懼朝中官員的明槍暗箭!
他每一日都拼了命,努力讓自己權勢滔天,人人駭懼!
空間內四季如春,云皎月側臉望向農業基地大棚里徹夜打開的植物補光燈。
祁長瑾要的答案,她給不了。
正如男人的猜測一樣,她自始至終都將自己當成了局外人。
她能做到施恩親朋好友,但她不能做到一味地以身入局。
京都那些權貴在過去九月經歷了什么?
她為什么要在意?
相較于侯府補繳稅銀這類事情。
她更在意各州有沒有按時制造她所需要的紗布與白糖!兵器與藥材!
另外……
云皎月遲疑了下。
敏銳意識到事情的走向,還是按照書中主線發展。
譬如在意身后名的徐公公為了抬舉祁長瑾,收他為義子。
這樣的事情落在外人眼里,就成了朋比為奸。
還有男人‘清丈土地,擴大征收面’的政策……
所謂清丈土地,目的在于賦役均平。
這種政策,雖然能為大齊國庫增添不少稅銀,但不可避免會損害官僚利益。
只因大齊上下,十之八九的官員都會動用權力侵占無數田地。
同時,他們還會隱瞞名下大半土地,不去繳稅。
若西寧侯府和武定侯府,都各補繳了一百萬兩稅銀。
那各州各地,官員巨賈們所補繳的稅銀,加起來只會更多!
男人為國庫增收,使賦稅趨向穩定,本身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偏偏各地群臣與巨賈,向來掌握絕大部分話語權。
一旦惹怒,上位者以權財示下。
千萬人都會爭前恐后對祁長瑾口誅筆伐!
屆時,積毀可銷骨,讒巧生緇璘!
在不明所以的人看來,男人注定會成為大逆不道的‘奸臣’。
云皎月冷靜分析現狀后,愁容滿面,眉心難舒。
喃喃自語道,“倘若,我為裴瑰開道藥方。”
“寧顧行是否真的會遵守承諾,在長瑾黨爭失敗后,不讓他五馬分尸?”
云皎月沉默下來,不可避免想起另外一件要事:
段駙馬逝世一周年之際,文安公主會一頭撞死在駙馬陵墓前。
而她的義父陸崇,也會在當日徹底失勢。
算起來,一周年將近。
按照男人正在施展手段,一一報復所有曾經對她不好的權貴說辭。
難道文安公主自盡……
會與祁長瑾有關?
可她的義父,又為何會卷入這件事情導致失勢?
云皎月細長手指不斷揉著太陽穴。
百思不得其解男人在京都,到底還做了些什么?!
暗下決心要將來龍去脈搞清楚。
如果事情真和祁長瑾有關,等她順利見到林芙蕖。
得多問幾句。
除非義父一心赴死,她無計可施。
否則,她一定會在陸崇失勢時,趁機保他一命歸鄉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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