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自己的眼睛好受一點兒，孫平淵果斷掏出自己的手帕給狗蛋遞了過去，道：“先把臉擦干凈。”
狗蛋先是一愣，伸了下手完了很快又縮了回去。
孫平淵單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拿著帕子。年紀大了，手舉一會兒就覺得酸了，他實在不想繼續墨跡下去，繼續開口道：“怎么？你不是村里的惡霸嗎？連拿一下我這老頭子的手帕都不敢嗎？”
“才不是不敢。”狗蛋反駁。
“哦？那就是娘們唧唧婆婆媽媽？”
解云湛加三小只齊齊看向道貌岸然仙風道骨的孫老先生，似乎是在確定方才那句娘們唧唧并不是出自老先生之口。
孫平淵不屑地瞅了臟兮兮的狗蛋一眼，道：“你這么娘們唧唧，到底是怎樣當上村霸的？”
咔嚓，一大三小的老先生濾鏡碎了一地。
狗蛋實實在在被接二連三的娘們唧唧給刺激到了，他唰地拿過手帕把自己的大花臉三下兩下給擦了干凈。
孫平淵看了眼變成泥色的手帕，嫌棄道：“洗干凈了再還給我。”
狗蛋：......
一大三小：......
孫平淵把目光重新移到狗蛋身上，看著原先臟兮兮的一張臉恢復干凈，終于滿意點了下頭。
長得怪精神的一小伙兒，怎么就去做村霸了？
想著，孫平淵朝狗蛋道：“現在就剩你們幾個了，方才我問你的可以說了嗎？”
狗蛋哼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道：“有什么好說的，要殺要剮你隨便。”
嗬，這下看著倒是有點兒小惡霸那味兒了。
可是孫平淵又不是村里的孩子，這番語氣神態絲毫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他好笑地瞥了狗蛋一眼，道：“讓我猜猜，你過來是想偷看孩子們學習，之所以想偷看是因為你自己也想讀書認字。
你不敢進來，一是村里的孩子們都把你當惡霸，沒人愿意和你一起。二是你沒有銀子交束脩，也沒有銀子買筆墨紙張。
也因為如此，你就搶走冬子的書袋，想著把冬子的課本和筆墨紙張據為己有。”
孫平淵每說一個字，狗蛋的眼睛就瞪大了一分。等他全部說完，狗蛋已經眼睛瞪如銅鈴，嘴巴張得能放下一只雞蛋。
孫平淵看著他那滑稽模樣，捋了捋自己的胡須道：“是或不是？”
狗蛋一秒恢復正常表情，堅持惡霸氣場否定道：“才不是。”
孫平淵直接無視他的回答，問道：“為什么想讀書識字？”
“如果我能讀書識字，別人就不會再瞧不起我。”
所有人：......
方才不是嘴硬否定了嗎？
這會兒咋答得這么順溜？
狗蛋也意識到了哪里不對，又氣又惱。
孫平淵繼續自動忽略他的反應，接著道：“誰瞧不起你？”
狗蛋兇狠的目光掃過在場幾人，“他他他還有他，村里所有人都瞧不起我！還有鄰村的，還有鎮上的，沒有一個人瞧得起我。”
“為什么他們瞧不起你？”
狗蛋握拳，“他們都說我爹去蹲大牢了，說我奶整天坑蒙拐騙，還說我是一灘爛泥。”
這個孫平淵倒是有所耳聞。
就在他剛搬來這里時，里正已經將村里孩子的情況大致說明了一下，還提到了這個十一二歲的小惡霸。
里正說這孩子小時候其實也是個老實孩子，自從他娘跟一個貨郎跑了后，他爹經常被人嘲笑，之后就天天買醉。
有一日他爹在鎮上喝醉酒撞到一個路人，他爹酒瘋上來，把那人認成了奸夫，二話不說差點兒把人打死，被官府判了八年，如今還剩三年才能出來。
爹娘不在，狗蛋跟著奶奶生活。可那個魏婆子自己就是個心術不正的，整天就想著怎么撈銀子，也不怎么管狗蛋，這孩子便越長越歪了。
如今魏婆子卷入孩童案被官府的人帶走了，全家就只剩下狗蛋一個人，其實也是怪可憐的。
今日聽來，這孩子心里還是存有一點兒良善的，只是缺乏人引導而已。
孫平淵在腦海里整合完和狗蛋有關的信息，捋了捋胡須道：“孩子，你知道最看不起你的是誰嗎？”
狗蛋一怔，隨后再次握緊拳頭，咬牙道：“誰？”
“是你自己。”
狗蛋呆住，不明白孫平淵到底在說什么。
孫平淵雙手負在身后，眺望遠方道：“別人的眼光從來都是多變的，更會因你的改變而改變。如果連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又有誰會瞧得上你？”
說著，他低下頭來，定定看著狗蛋道：“孩子，尊重不是別人可以給的，而是要你自己去掙的。”
尊重不是別人可以給的，而是要你自己去掙的？
狗蛋從沒聽過這樣的話，這樣的道理對狗蛋來說無疑是極其陌生的。可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屠刀，將某種混沌黑暗的東西從他的認知中狠狠割離。
他終于眼前一亮，挺起腰桿道：“老頭兒，我想給自己掙面子。”
孫平淵點頭，暫且不去計較那句老頭兒，繼續循循善誘道：“這面子你想怎么掙？”
“考秀才什么的我肯定不行，但我想識字，之后就可以去找份像樣的活計。我不想跟我爹我奶那樣，我想好好活著。”
這話他是脫口而出的，可見這些他早就想過了，并不是臨時起意。
看來父親和祖母的相繼出事讓這孩子想了許多。
看來，這孩子心里的確存著良善。
孫平淵欣慰地點了點頭，道：“那你想來我這里學習嗎？”
狗蛋有些意外，原地呆愣三秒，之后才反應過來孫平淵方才說了什么，囁嚅著道：“我想，但是......”
“但是什么？
狗蛋為難地低下頭，“我......我......沒有銀子......”
孫平淵捋了捋胡須，道：“不用銀子。”
狗蛋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不用銀子，但是需要別的。”
“什么？”
“一，你需要敲鑼打鼓地在村里走上三日，每日早晚各走一次，邊走邊為自己以前的惡行道歉，并立誓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二，往后你每日要在我這里打雜，以抵償所欠的束脩和紙墨筆硯的花費。這兩樣，你可能辦到？”
敲鑼打鼓地認錯？
“這么丟臉，我不要！”
狗蛋果斷拒絕。
孫平淵哈哈大笑。
狗蛋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孫平淵笑著道：“好笑所以就笑啊。”
狗蛋不滿，“有什么好笑的？”
“一個早就沒臉的人說丟臉，難道不好笑嗎？”
“你！”狗蛋暴跳。
孫平淵收住笑，一雙睿智有神的眼睛盯著狗蛋道：“孩子，是你自己說要給自己掙臉的，我現在就是在教你怎么把臉給掙回來。
當然，你大可以不做，反正被人瞧不起的人又不是我。只是往后這學堂你也別再來了，現在也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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