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方易主。
小桃花在簾子后彈著古琴。
她心里想著很多事，想著父母在戰亂中離開了自己，想著如今自己孤苦無依。
思緒一個混亂，她手上錯了一拍，突兀的響聲打破了原本的和諧。有人的嘴閑不住了：“你怎么彈的曲子，真是煞風景。”
“是啊，這樣的人，也能進滿天茶樓？”
責罵聲不斷涌來。領班的來打圓場：“小桃花唱曲很好聽的，各位客官莫氣，聽聽如何？”
小桃花揚起臉，忐忑不安地望向領班。
她分明才學唱曲不久。
“好好唱，你聲音好聽，這是個補救的機會。”領班的囑咐她。
于是小桃花站起身來，捏緊衣角，顫顫巍巍地唱起自己僅會唱的陽關三疊：“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這叫好聽？”沒等她唱完，又有人喝倒彩了，“好好的歌叫她糟蹋了。”
“我也覺得難聽。”另一個人嘖嘖道，“掃興，掃興。”
領班的面色一沉，就要來把小桃花拉走。
小桃花被捏緊手腕，拎了起來。她還來不及呼痛，就被領班扯到一邊去：“你快下去吧！”
她看著責罵不斷的賓客，和粗暴駭人的領班，心中的驚恐達到頂峰。
以后可怎么辦？
“等等。”突然，一道清朗如冷玉的聲音止住了領班的動作。這人站在簾外，勉強能看得出他一身白袍碩長，氣質不凡，大抵身份也尊貴。
“這是……是相爺嗎？”她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
“相爺有什么吩咐嗎？”領班笑得諂媚。
“本相覺得，她唱得不錯，前路廣闊。”相爺在簾子不遠處坐下，品茶笑道，“叫她再唱一曲吧。”
“居然得了相爺賞識？”一個人嘀咕了一句，又立馬被別人捂了嘴。
“是……是。”領班又把小桃花推了回去，“唱。”
因著這幾句話，小桃花在滿天茶樓的日子好過多了。起初，那位相爺很喜歡到這滿天茶樓來聽曲，但他再也沒同她講過話，大抵是將她忘干凈了。
但她依舊好好彈著，唱著，將自己心中那訴說不得的愛慕之意注在弦上，織成曲子。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那位相爺突然不再來了。
小桃花日日張望著簾外，想再一睹那修長的身影。曲子學了一首又一首，樂器學了一樣又一樣，可……
那位相爺，再也沒來過了。
她是月單數彈曲。那日滿天茶樓的客人出奇地少，可是街上又出奇地熱鬧。
“今天怎么這么熱鬧？”她問道。
“你不知道嗎，相爺娶親啊。”
“娶親？”
她一愣，古琴都沒來得及放下就去窗邊查看。人們說，丞相同圣女結合，乃是天作之合。
的確是樁好姻緣，她想著。還是沒忍住去尋那身影。
她看到了。
她惦念了許久的相爺一身喜服，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眸中一片溫柔。很明顯，他的喜悅不是假的，望向新娘的溫柔目光也不是假的。
他愛她。
“小桃花，你怎么哭了？”一旁有人驚呼。
“我為相爺高興呢。”小桃花掛著淚笑笑。
不是他了，那可能自己這一世都不會再看一眼了。
……
江鈴承認，自己是有些壞心思的。
她最終還是沒穿丫鬟服，而且打扮得頗為光鮮，站在夜景然的身邊。
“你要和她說，你已經有我了。”江鈴牽上夜景然的手。
“好。”夜景然無奈地笑笑，“都聽你的。”
滿天茶樓的對面是福源樓，是京城較大的一間酒樓。江鈴松開夜景然的手：“景然，你去訂上一桌酒菜，我去喊桃花姑娘過來。”
“好。”
江鈴登上滿天茶樓的二樓。
這里雅致得很，配以清雅絲竹聲，倒頗有意境。今日賓客不多，一個女子坐在簾后彈琵琶，看那身姿，正是桃花。
她的琵琶聲有些哀愁，正如江鈴第一次見她時，她身上的那種感覺。
江鈴沒叫她，任由她把那首曲子彈完。
“小桃花，你去休息一下吧。”有另一道女聲傳來。
“沒關系的。”小桃花笑笑，聲音輕柔，“讓我繼續彈吧。”
“你是在等你的心上人嗎？”最開始的女聲問道。
“嗯。”小桃花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其實，我不奢望他能來，只是有個念想來等待，也總歸是好的。”
“你啊，太癡情。”對面嘆了一口氣，“喜歡你樂聲的人那么多，你為何執著于他一個。”
小桃子垂下頭，笑了笑：“因為他是第一個。”
“……”
江鈴止住要撥簾的手，身子一頓，轉身下樓了。
“我還是回相府換套衣裳吧。”江鈴回去找了夜景然，“待會兒，我還是扮作你的丫鬟，你不要當著她的面同我有親密舉動，好嗎？”
夜景然不理解江鈴突然的改變，但他從來不會懷疑江鈴的決定：“好。”
……
“真……真的是相爺邀請我嗎？”小桃花搓搓手，眼中藏著懷疑與激動。
“是啊，那日我幫你送了東西，相爺就說要我找你。”江鈴笑一笑，“但……未必是好事，姑娘，你要做好準備。”
“我知道的。”小桃花點點頭。
夜景然在福源樓二樓等候，聽見聲音后便迎了上去：“桃花姑娘是吧？”
小桃花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終只能點點頭。
她的手顫得厲害。
“坐。”夜景然示意她，“我們邊吃邊聊。”
江鈴站到夜景然身后。
“你也坐吧。”夜景然想去扯江鈴的手腕，卻被江鈴躲開。
江鈴笑笑：“多謝相爺。”
桌上的菜沒動幾下。夜景然放下筷子，斟酌著開口：“桃花姑娘，你的心意，我已經知曉了。”
小桃花也放下筷子，緊張地看向夜景然。
“多謝你的厚愛，可我……”夜景然頓了一下，“已經有了心愛之人。”
小桃花眼中的光逐漸黯淡下去：“我知道了，相爺。”
“你日后，一定會遇見比我更值得你喜歡的人。”夜景然笑笑，“很抱歉，我不是你的良人。”
“相爺不用道歉的，我知曉了。”小桃花勉強扯出一抹笑來。
其實不會再有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再也不會有另一個相爺了。
這頓飯十分短暫。離別的時候，江鈴同夜景然還故意保持著距離。
他們并肩行至樓下，方要分別時，小桃花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年前的巷子里，男子與女子相貼的身影。那兩個人的面容逐漸與面前二人的臉相合。
雖然那面容模糊，可她能確定。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可她沒有說出來，只是笑著去看相爺和他那扮作丫鬟的心上人特意地去保持距離，同她揮手作別。
“謝謝你們。”小桃花心想，笑著同他們告辭。
卻在轉身的一瞬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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