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建國說完‘分家’之后，整個房間里都安靜了，靜悄悄的，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阮建國久久聽不到自個娘的回應，于是沒忍住開了口，“媽…”
阮建國原本以為自己老子娘聽到‘分家’兩個字肯定要暴跳如雷，罵他，打他，這樣他都感覺是正常的，因為在鄉下有一道不成文的規定，說是父母健在不分家。
可現在，阮老婆子分明聽到了他提起了‘分家’，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繃緊了蠟黃的老臉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阮老婆子看出阮建國臉上的忐忑，額角都冒出汗了，這孩子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才有勇氣說出來。
老三是家里最乖最孝順的孩子。
“嗯。”阮老婆子給阮似錦擦干了頭發，分家她自己也考慮過，只是阮老婆子好奇，是什么導致自己三兒子寧可挨打挨罵都要分家，“說說吧，今個怎么會想到要分家。”
一旁的阮似錦也眨巴著大眼睛，看起來好奇的很。
是啊，她爸爸什么時候決定要分家了？
這么突然的嗎？
阮建國想了想，看向自個娘逐漸蒼老的面孔，他選擇了坦白，也沒什么好瞞著自個娘的，“今個二嫂來我屋里了。”
“嗯？”阮老婆子，挑起眉梢，眉眼一冷，厲聲道：“那個賤蹄子來你屋里是要掏肉吃？”
阮建國看著一旁的閨女，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大房二房接連生了大胖小子，當初桂蘭從懷了身子到生娃，受的苦我都看在眼里，當時我就在心里發誓，只要是桂蘭生的娃我都一樣喜歡。”
阮老婆子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了很多。
當初三兒媳婦生孩子大出血，最后生了個閨女出來，身子有差指不定以后啥時候再生，因著這件事二房那個嘴碎的不知道背地里說了多少句閑話，但閑話傳出去了就會傳回來。
只能說好在三兒媳婦是個溫順識大體的，沒和二房那個計較，但身為女人，阮老婆子也明白，聽到這種話心里不難受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自家三兒子那么疼她媳婦兒咋可能會不放在心上。
“桂蘭生完孩子我就跟她提過，她沒同意。”阮建國忽然想到蘇桂蘭說的那句‘蘇家沒了，往后老阮家就是她的家’，他的表情越發冷靜，“咱們當大人的被說兩句可以不往心里去，但囡囡還小，才死里逃生，就得受二嫂擠兌，我這心里跟火燒一樣刺撓。”
阮似錦聽著聽著就耷拉下了眼皮，小腦袋一直點。
沒辦法，小孩子的身體太容易犯困了。
阮建國看到熟睡了的阮似錦，才低聲道，“我不想娃子以后吃口好的都得看人臉色。”
“這兩天傷了，囡囡一直陪我在屋里聊天，我也才知道...”男人的聲音頓了頓，臉都黑了
阮老婆子心頭一跳，皺緊了眉，“知道什么？”
“早先我在外頭跑車，錦寶身子弱，我就想法子時不時的給囡囡帶糖和果子。”說著阮建國自嘲的笑了笑，“我當時還覺著自己是好爸爸。誰知道那些糖和果子都沒落到我閨女嘴里。”
“囡囡說，她記得自個二伯娘喊她臭傻子，問我臭傻子是什么，還說二嫂把她的吃的都給拿走了，連根紅薯干都沒留下。”阮建國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免得情緒太過激動吵醒孩子，“囡囡在家里可能一直是餓著肚子的，又不會說話，所以也會那么瘦巴巴的。”
“那個遭天譴的賤貨！”阮老婆子氣紅了臉，阮建國說的話讓她想起來了，孫金鳳上工的時候喜歡磨洋工，沒一會就要打報告去上茅廁，現在想想她哪里是找地兒去上茅廁的，分明是溜回家搶小孩東西吃的！
阮老婆子氣的猛地站起來，抬腿就要出門去找二房那個賤貨算賬。
“媽。”
阮建國叫住了怒火中燒的阮老婆子，搖了搖頭，“沒用的。”
要說教訓，阮老婆子平時教訓的還少嗎？
要是打罵有用的話，二嫂早就老實了，何至于一直到了今天還敢在吃飯的時候說出那種讓人心寒的話。
阮老婆子長長嘆了一口氣，向來直起的腰也頹了起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阮老婆子也知道，二房那個絕對是狗改不了吃屎，不治一次狠的她都沒所謂，對她來說只是被打罵兩句就能吃上好吃的根本無關痛癢。
“這件事我曉得了。”阮老婆子轉過身，看著阮建國，沒忍住勸了句，“但這會還不是時候，等到你傷好了，桂蘭回來你們三房一家團聚了再出去。再說了，搬出去總得先攢夠錢起個房子。”
阮老婆子小時候也是以前在地主家當過差，見過的事多了，凡事也就想的開了，啥事也都能看的明白。
她心里是舍不得的，但與其逼著幾個兒子在一塊過不順心的日子，她寧愿把三個孩子都分出去。
只不過，情感上，她還是希望闔家團圓的。
阮建國沉默了，自個娘不但沒罵他還替他們考慮，一想到這，阮建國心中生出了濃濃的愧疚感，所以他趕在阮老婆子出去之前，忙就叫住了她，“媽...！到時候如果分家了，你跟爸來跟我們三房一塊住，成嗎？”
阮老婆子身子一顫，老臉上的褶皺也跟著顫抖了兩下，她‘嗯’了一聲，邁著小腳就出去了。
阮建國不知道今個這個決定有沒有讓自個娘心寒，但為了自己的小家，他不得不這么做。
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如果只能讓自己的媳婦和孩子受委屈，那還活個什么勁？窩囊廢一個。
至于自己爹娘，阮建國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堅定的看著阮母離開的方向。以后多跑點活，就算一家五口他也養得起。
白天二嫂說的那句話，只能算是他想要分家的導火線。
自己媳婦的身體他是了解的。
早先打地主受了太多苦，生囡囡的時候又大出血遭了不少罪，后來雖然休養了，但因為囡囡生病的事又費了不少心力，堯老偷偷跟他說過，蘇桂蘭這輩子想要生第二個娃娃是難了。
堯老知道在鄉下沒能生個大胖兒子的女人得受到多少擠兌和白眼，他知道阮建國不會嫌棄蘇桂蘭，所以才說的，為的就是讓他早做打算。
想到以后要分家了，外頭人說啥只要不說到在家面前他可以不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要是真有人敢到自個媳婦面前犯賤，他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
分家的事情提出去之后，阮建國心里的壓抑和憤怒都少了些。
既然因著是親人不能翻臉干仗，那就分開，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阮建國不一定是最好的男人，但在鄉下，真正能做到像阮建國這樣有擔當疼媳婦和閨女的男人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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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發深了。
鄉間路上，有個身材纖瘦的黑影還在一步步的朝著漆黑的路走著。
這條路她在夢里看見過無數回。
路的那頭有可靠的丈夫和可愛的閨女，路的那頭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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