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早上十點。
被康大爺領到縣里待客室的阮老頭子被縣長秘書小周笑瞇瞇的帶到了一處報告廳。
小周一邊保持步伐帶路一邊輕聲跟身旁的人解釋：“阮大隊長，這次開表彰大會的報告廳是專程為你騰出來的。以前只有文工團的文藝女兵來表演、給大家伙宣傳新思想、新口號的時候，這個報告廳才會使用。”
而這一次是為了開表彰大會還特意收拾出來了，因為所有人都明白了縣長沒直接說出口的意思——鄭重對待本次表彰大會。
阮老頭子這會因為小周的解釋神情顯得緊張到有些生硬，因著膚色偏黃黝黑，阮老頭子緊張時的神情看起來也像是沉著。
阮老頭子握起腿邊微微蜷縮的手，語氣委婉的問道：“小周同志，我聽說顧縣長不喜歡鋪張浪費的，這回怎么......”
“怎么整了這么大的陣仗？”小周接過話茬：“阮大隊長你別緊張，咱們顧縣長的確從不鋪張浪費，但這一回確確實實需要安排成這樣的排場。您的功勞啊完完全全有資格被重點表揚，我聽說縣長除了已經準備好的獎勵還要個特殊獎勵呢。”
說到這也到地方了，小周也止住了話茬，大約后面的內容是要保密的。
“......”
空曠而帶有年代感的報告廳里擺滿了刷紅漆的長椅，長椅上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穿著不同，表情各異，看向大門口來人的眼神十分好奇。當看清是小周帶來的人后，他們好奇的目光又染上了幾分敬佩和了然。
阮老頭子就這樣頂著眾人好奇而敬佩的目光被小周領著坐在了長椅前排的空座上。
距離顧縣長大概只有中間過道那么遠的距離。
眼前的木制臺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眉目清秀、口齒清晰的年輕同志，臺子四周貼著鮮紅的橫幅或是標語，諸如‘為人民服務’，‘向好同志學習’，‘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等等。
等到阮老頭子將這些標語全部默默看完以后，臺上的兩個年輕同志已經將今天表彰大會的原因和清河大隊大隊長的‘光榮事跡’又再一次的講述了一遍。
阮老頭子一直在沉默，臉上的神情沒什么明顯的變化，對臺上兩位年輕同志抑揚頓挫、激勵人心的話語恍若無覺，仿佛被贊頌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直到臺上的人開口說道：“......接下來讓我們用熱烈而響亮的掌聲歡迎為大集體無私奉獻的阮大江同志，以及親自為阮大江同志頒獎的顧縣長！”
阮老頭子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上臺，走到了顧縣長的身旁。
顧縣長在臺下的時候就一直在用余光觀察著阮老頭子的反應。
阮老頭子眼神認真專注，表情沉著冷靜，眼底隱約還有幾分深思。
顧縣長不是第一次在縣里舉辦表彰大會，那些即將被表彰的同志臉上的神情不是期待就是驚喜就是緊張，一時間就連顧縣長都有些摸不透阮老頭子是喜是憂了。
等到兩個不茍言笑一本正經的人都站穩的時候，一旁負責主持的男同志邊走邊氣沉丹田、按照提前彩排好的話出聲。
阮老頭子的目光落在年輕男同志一張一合的嘴上，最后耳邊只聽清了‘......請問您有什么獲獎感言嗎？’
此時的阮老頭子沒什么別的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還真讓他家三兒子給猜中了。
顧縣長見阮老頭子停頓了好幾秒都沒有發言，正準備開口打個圓場就聽到旁邊傳來了一聲極淺的嘆息。
“同志們好。”阮老頭子目視前方，不卑不亢的開口：“我是來自清河生產大隊的一名大隊長，我叫阮大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農民。這一次能獲得縣里的表彰和夸獎，我非常感謝組織和領導的信任......”其實心里更感謝小孫女和老神仙，只是這話在心里想想就算了。
阮老頭子眼神真摯，語氣誠懇謙虛：“我這個人沒正兒八經的上過學，只是前幾年在大隊里帶頭參加了掃盲班，認得字卻沒有什么大學問。要說擅長啥，那就只有種地這么一件事。我刨了幾十年的土、種了幾十年的地，前不久走了運才捯飭出了一道能增產的漚肥方子。能得到了領導們的認可我很感激。”
阮老頭子心里明白的很，他今個來參加表彰大會可不是想出風頭。于是他說話的態度十分謙虛，就連漚肥方子也委婉的表明是種地幾十年和土壤打了幾十年的交道走了運才捯飭出來的。
沒有人會嫉妒一個人花費了幾十年歲月才熬出的成功。
阮老頭子三言兩語，把顯著的增產的良方變成了一個老農民努力幾十年的經驗才走運誤打誤撞捯飭出來的‘土方子’。
顧縣長眼神幽深，盯著阮老頭子看了良久，抿著唇沒有插嘴，只是在心里暗自記下：清河大隊的阮大隊長大約是個不喜歡出風頭的人。
阮老頭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提高聲量：“今個我最想說的話只有一句。那就是希望咱們大家伙以后都能不餓肚子、吃飽飯、吃好飯。”
全場寂靜無聲，直到過去四五秒之后，臺下才響起如雷雨般震動人心的掌心，掌心持續的幾十秒才停下。
如果說之前他們是因為阮老頭子以一道能增產糧食的漚肥方子而尊敬他，那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阮老頭子樸實而美好的祝愿而感動、眼熱。
什么工人，什么農民？大家伙都只是餓了要吃飯的人！人累死累活一輩子不就為了吃飽穿暖，過上不用挨餓缺糧的好日子。
不只鄉下日子過的苦，其實城里也缺糧。
在這樣一個吃飽穿暖都是奢望的年代，誰沒有挨過餓？
就是當今時代最大的領導，從前也是啃過窩窩頭吃過野菜的。
但現在，眼前這個給全國人民貢獻出增產良方的生產大隊長，他的發言沒有華麗的辭藻，他的話語就是純粹而樸實、簡單而直接，可就是這樣卻毫無遺漏的戳中在場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柔軟和渴望。
他說：希望大家能不挨餓，希望大家能吃的飽，希望大家能吃的好。
是啊。有了增產方子，最起碼能有一部分人能不挨餓了。
那以后吃的飽、吃的好就是所有人的追求。
眾人目光炯炯的看向臺上的人，就連顧縣長的心都被身旁阮大隊長樸實而真誠的話給戳了一下、略微有些酸澀。
是啊。不挨餓、吃飽、吃好，這就是眼下人民最期盼的事。
“阮大江同志。”顧縣長開口，語氣沉穩：“這是縣里給你頒發的獎狀，還有獎勵！”
兩張輕飄飄的紙被遞了過去，落在阮老頭子眼里仿佛有萬斤重。
阮老頭子神色鄭重的抬起手：“感謝組織的信任，感謝領導的認可，我們清河大隊以后會更加努力積極的搞生產！”
說完這話阮老頭子才從顧縣長的手里接過了兩張紙，一張是鮮紅的獎狀，另一張顏色更刺眼的鮮紅印章。
第一張獎狀阮老頭子認得，也收的心安理得。
可第二張紙上顯眼的‘土地’兩個字讓阮老頭子腦子有一瞬間的懵，他下意識的往后看了看，緊接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特批？！
土地？！！
歸屬劃分？！！！
天爺啊，這是什么獎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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