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的首先是杰倫騎士,他身后還跟著一群人。

    事實證明男爵府的家教的確不夠嚴格,跟來的除了陌生人之外,還有列隊歡迎的男女仆人。他們種僅有一小部分是被管家叫來的,其余都來看熱鬧。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會在蘭卡斯特領度過,所以這是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見到圣殿‘審判’過程的機會。

    這畢竟是和平年代,“赤眼惡魔”這樣的字眼除了帶來恐慌,大部分情況下是新鮮的調劑品,為沉悶無聊的日子帶來新鮮感,而年輕人大都喜歡這些。

    門一推開,人流便一股腦涌了進來。然而杰倫就像一道門閘,牢牢攔住身后的洪水。

    于是,剎那間,整間書房構成了一幅沖突鮮明的中世紀畫卷,可以命名為《騎士和他所守護的領主》又或是《王權與神權的沖突》。

    畫面左邊,楚門就坐在椅子上,腿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毯子,手捧一本《凈化世間記》,坐姿端正,身體微側,略微帶著驚訝地注視眾人。

    他的表情溫和且淡然,金色的夕陽從狹長的玻璃花窗透射進來,為他鍍上一層高貴圣潔的金邊。

    畫面右邊,則是被杰倫下意識張開手攔住的人群。

    為首的法瑞斯教士長神情肅穆,緊緊抿著嘴,身后的三位教士也各自望著楚門。

    再身后,是懷著不安、驚奇、忐忑,心思各異的男爵府其他人。

    畫面上每個元素都栩栩如生,主次分明,錯落有序。

    “你嚇到客人了,騎士先生。”

    楚門開口打破了安靜,杰倫這才意識到自己緊張過了頭,竟然下意識阻攔圣殿的人,低聲說了句抱歉,快步來到楚門身后,低下頭,垂著雙手。

    騎士要以此來堅定自己的立場。

    法瑞斯目光略過楚門手中的書,當察覺書頁微卷,因為長時間翻閱略有破損時,對他有了一絲好感。

    一個時常翻閱宗教典籍的人,至少是個虔誠的信徒。

    法瑞斯眼里閃過一絲贊許,隨即朗聲問道:“特魯曼少爺——”

    “叫我楚門就好。”楚門微笑道:“他們都這么叫,免得弄亂了。”

    法瑞斯略微驚訝,環顧四周,看見仆人各自尷尬地低下頭,也沒多說什么。

    “那好,楚門少爺,您是艾加的信徒嗎?”

    “泰沃里亞全境沒有人不是艾加的信徒。”楚門笑道。

    “這可不一定,幻寂議會的法師就不是。”法瑞斯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您是一名虔誠的信徒。”

    “的確。”楚門微微頷首,“我忠誠的騎士告訴我,半個月前,我曾遭遇不測,差一點就死去。但是冥冥之中仿佛有種庇佑使我度過危機活了下來,身體也逐漸好轉。毫無疑問,這是艾加在保護一個虔誠的信徒。”

    “贊美艾加,也贊美您的虔誠。”法瑞斯適時上前半步,“您會配合我們的工作吧?關于您遭遇的不測,我深表同情,但這其中或許還隱藏著更大的隱患,為了蘭卡斯特領一千五百四十二位錫安公民的安危,我們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

    楚門微笑點頭。

    “這沒有問題,盡管我還不是領主,但身為男爵大人的兒子,我也有義務為我父親的子民著想。”

    “很好,我相信您會是一位優秀的領主。”

    法瑞斯贊許道,這番話等同于默許了一件事:在默認史蒂夫活著的情況下,未來會有繼承權的爭奪,那么假如楚門沒有問題,他就會在發給伯爵大人的報告中盛贊楚門,提高對方成為繼承人的可能性。

    至于這種表態真正有沒有用,有多少用,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出于政治手段,他采取示好來結交一位潛在的盟友……或說客戶。

    圣殿每一個分部的負責人都有拉攏客戶,廣結善緣的義務,這被那位天才主教查爾斯寫在了教義中。但并非每個教士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務。畢竟,狂熱且虔誠的信徒與市儈的商人是相互違背的……

    楚門笑了笑,他自然不會聽不懂對方話里的意思,他只是覺得好笑,對方顯然不適合貫徹查爾斯的教義。

    得到首肯,法瑞斯扭頭對身后的少女說了兩聲,然后示意杰倫騎士將無關人等驅逐。

    管家幾聲叱責后,看熱鬧的仆人一哄而散,書房再度安靜下來,只剩楚門、杰倫與四名教士。

    氣氛隨之變得凝重,教士們如臨大敵地盯著楚門,杰倫也身體繃緊,宛如隨時離弦的箭。

    這時,場內唯一的異性動了,少女解下方巾,把黑發在腦后隨意束了個高馬尾,露出天鵝般修長白皙的脖頸。

    少女面容精致,氣質空靈,楚門不免多看了兩眼。

    這是半個月以來他見過最養眼的一位異性,身為十八線貴族,男爵府的男女仆人幾乎個個都一言難盡。

    “我有這個榮幸知道您的名字嗎?”

    來到身邊時,楚門開口問。

    “胡桃。”

    回答干脆利落,讓楚門愣了一瞬。

    還真是個別致的名字……

    胡桃回答完就抿著嘴不言語,這倒不是冷漠,而是手上正忙著其他工作。

    她拿出一個小瓶子,拔出塞子,一股奇異的味道涌出。她在手背上滴了一點,然后湊到楚門面前。

    “喏,聞一聞。”

    楚門低頭嗅了一口。

    起初是香氣,但鉆進鼻腔之后突然變得辛辣刺鼻,猛的刺激淚腺,讓他差點流下眼淚。

    這味道突然變得和愚人椒一模一樣,楚門連忙閉起眼睛,裝作沉醉于香味,直到眼淚憋了回去才睜開眼。

    睜眼后,他露出陶醉的神色,然后感慨道:

    “胡桃小姐,你用藍根花洗過澡?”

    “唉?你怎么知道!”胡桃驚訝地問,也聞了聞自己的手背。“為什么我聞不到啊……那是三四天前的事了,現在還有味道嗎?”

    當然沒有了,楚門的鼻子也沒靈到那個地步,只是他知道加德夫城與灰杉領之間有一片帶小水潭的藍根花叢,那是途中唯一可以洗澡的地方。

    但他自然不會那么說。

    “嗯……我對自己的嗅覺還是很自信的。”他微笑道:“你的身上有種藍根花的清香,非常好聞,這種花花期極短,等你回到加德夫城或許就沒有了,恰好男爵府的花園里種了一些,你們離開時可以帶一些走。”

    “真的嗎?那——”

    “咳咳!!”

    胡桃本想滿口答應,但身后突然傳來咳嗽聲,頓時冷靜下來。

    她回頭看了眼法瑞斯,教士長臉色比鍋底還黑。

    “……那之后再說吧。”胡桃對楚門吐了吐舌頭,一臉的心有余悸。

    “如您所愿。”楚門微笑道。

    “胡桃,匯報結果。”法瑞斯催促道。

    “第一道檢索通過了,他沒有問題。”

    “你確定?”

    “法瑞斯叔叔,靈敏的嗅覺對所有味道都是靈敏的,不會只針對某種氣味。”胡桃辯駁道,她對法瑞斯的懷疑稍稍有些意見。

    法瑞斯不再干涉,示意繼續。

    “下面開始殘留物檢查。”

    這次就沒那么簡單了,胡桃找管家借來不少銀質器皿,自己也拿出各種煉金道具,瓶瓶罐罐在手中飛舞,忙的眼花繚亂。

    楚門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剛才那一瞬讓他明白,自己絕對有問題,那一口救命的愚人椒很可能會害死他。

    “胡桃小姐,剛才你給我嗅的是什么啊?”他試圖干擾對方。

    “巴頓I號試劑,也是惡魔之血的誘發劑,如果你是赤眼惡魔的話,剛才就會流好多好多眼淚,然后像離水的魚一樣拼命呼吸。”

    干擾無效,小姐姐一邊流暢地回答,一邊忙著手頭工作,沒有一絲紊亂。

    楚門暗暗咋舌,這姑娘要是放在高校絕對是個能出成績的科研狂人,SCI出到手軟那種……

    “那現在呢?深入檢測嗎?”他繼續干涉。

    “沒錯,防止‘惡魔’偽裝自己。”她沖楚門甜甜一笑,可說的話卻使人不寒而栗。

    “惡魔之血是赤眼惡魔體內流動的能量,即使曝曬在陽光下,它也能存活一個月,何況人體內?這是巴頓III號指示劑,能灼燒殘存的惡魔之血,并讓它無所遁形。”

    “哦……原來如此。”楚門不動聲色地擦去冷汗。

    頓了頓,他又問:“那……請問有沒有這樣一種特殊的情況……”

    “嗯,你說。”

    “假如一個負傷流血的赤眼惡魔掉進了湖里,鮮血污染了湖水,而我恰好在那個湖中游泳,不小心灌了好幾口水……那我也會檢測出這種東西嗎?”

    胡桃手頭的動作突然停滯,她仿佛陷入了思考。

    半晌,她才一臉茫然地回道:“我……我還沒這么想過……書上也沒這么記錄過。”

    “那以前沒有類似案例嗎?”

    胡桃搖頭,“一般第一道工序就能檢測出結果,如果第一道沒問題,第二道也不會有問題……”

    “也就是說沒有出現過‘第一道檢測無誤,但第二道檢測出狀況’的特殊情況咯?”楚門進一步強調,“假如這樣,是否有補充手段來檢測?”

    胡桃遲疑著搖了搖頭……

    “那豈不是會冤枉無辜的人?”楚門乘勝追擊。

    “好像……是這樣……”胡桃喃喃道,陷入了思考。

    兩人的竊竊私語引起了法瑞斯的不滿,他催促道:“還沒好嗎?”

    胡桃從思考中驚醒,忙將手頭的試劑遞了過來。

    “來吧,喝了它。”

    這是一瓶藍盈盈的試劑。

    這是我的命運么?那么,代價是什么?

    楚門真想吐槽一句。

    “這代價可能不菲啊……”

    他一仰脖,滿飲此杯。

    清涼的液體涌入喉嚨,但沒過一秒,就瞬間如火燒一般,從肚子里燒到全身,燒得楚門連眼睛都睜不開。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幾聲男人的驚呼,緊接著便是不絕于耳的長劍出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