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大爺爺問他，陳建國咽下嘴里的飯，眼珠微微轉了兩圈，這才笑道，“大爺爺，我有個問題。”
大爺爺頓時微微一愣，去年縣里的公社辦食堂，他也是這么說，難道現在又有什么大問題？
當即放下筷子，指了指他，“什么問題？你說。”
陳建國笑道，“按勞分配當然是好事，不過，現在有東西可以分嗎？”
呃……，
一聽這話，大爺爺頓時呆了，
爺爺奶奶他們也不禁傻眼，
現在農村是什么情況他們都很清楚，本來就因為天氣不好，地里的糧食產量比以前大有不如，再加上其他各種因素，今年的早稻產量，甚至回到了解放前的水平，
在這種情況下，由于地方瞎報產量，要交的公糧反而更多，
如今是連口糧都沒有剩余，還哪里來額外的產量去“多勞多得”？！
想到這些，剛才還開心得上頭的陳家人，感覺瞬間被潑了一頭冷水，屋子里也安靜下來。
過了兩秒，大爺爺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突然笑了笑，說道，“不管怎么說，這終究是個好事，況且，這種變化也預示著上級看到了下面的問題，正在想辦法去改變、調整，或許這就是個苗頭，以后能越來越好了呢！”
爺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很多事情啊，就怕上級看不到、聽不到，只要他們能看到、聽到，就一定會想辦法去解決，
這路要一步步走，事情也要一件件的去辦，只要方向是好的，就夠了。”
聽到這話，陳建國也情不自禁地點點頭，不過他也沒多說。
先吃了兩口飯，陳建國又說道，“我們學校以前不是有個食堂嗎，那時候我都在食堂吃飯，還有像趙躍民、馬文英他們，也都是直接在食堂買飯吃，
但是呢，我看家在農村的同學，卻都是自己帶飯交給食堂加熱，就算有誰哪天沒有帶飯的，也只是買一份白飯，就著自己帶的醬菜下飯。”
陳建國轉過腦袋，看著若有所思的大爺爺，輕聲說道，
“我就在想，就算以后糧食豐收，交了公糧還剩很多，可以給食堂留足口糧，大家也能按勞分配剩余的部分，
但如果以后公社食堂的飯菜要花錢去買，那老百姓是不是也跟我的那些同學一樣，只在食堂買飯，回去吃自家腌的醬菜呢？”
聽到這話，大爺爺和爺爺頓時相視一眼，齊齊露出一臉苦笑，
他們兩個都是農民出身，對農民的心思再了解不過，尤其是經歷了今年的事情，估計以后的人可能會更省更摳，
花幾分錢到食堂去買菜吃這種事情，大概率是干不出來的，
這次會議改變的不僅僅是勞動分配的問題和食堂就餐的方式，
同一時間，也將公社化后收走的土地，又給發了一小部分回去，
本來在55年公社化的時候，明確規定允許保留不超過5%的耕地作為自留地，但在實際操作中，基本上都給收走了，僅僅留下房前屋后的一點空地作為菜地，也勉強算是自留地。
這次的通知又再次重申，允許農民保留少量的自耕地作為自留地，
自留地可以種糧食，也可以種菜、養雞鴨，產出歸自己所有，不過正常情況下自留地都不會是很好的水田，所以大多都成了菜地和養殖地，
如此一來，要吃菜自家就可以種，干嘛還要去食堂買呢？
放開了吃，容易造成浪費不說，而且糧食也不夠，
給錢去吃，食堂最后很可能淪為“飯”堂，
如此想來，這個食堂，真是不要也罷。
但是，這種話他們可不敢去外面說，只能輕輕搖了搖頭，端起酒碗，灌了一大口悶酒。
陳建國看了兩眼，知道他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說這個，伸出筷子夾了一塊粉蒸肉，笑著問道，“這五花肉真好吃，是外公送來的嗎？”
現在菜場上的肉攤還是沒開，老百姓拿著分到手的肉票，都沒地方去買肉，陳建國房間的閣樓上倒是還有幾大箱肉罐頭，那都是早前囤的貨，隔十天半個月才會開一罐，混著其他菜一起燉，雖說味道一般，但總比沒有肉強。
我國從50年代初期就大量生產罐頭，用于供應部隊需求，后來戰爭結束，沒有那么高的需求，而人民的生活水平還不高，國內市場有限，便想辦法出口蘇聯，
最開始出口的是我國最常見的口味，紅燒肉罐頭，但是蘇聯那邊說我們的紅燒肉不符合他們的口味，不久后蘇聯方面派了罐頭專家過來，試制清蒸豬肉；捷克派的專家試制原汁豬肉、午餐肉；民主德國派的試制濃汁豬肉，又稱古拉許。
這些品種基本上都是生豬肉裝罐，不加醬油、白糖等調味品，原汁原味，當時，生產對蘇聯出口的罐頭廠，都有蘇聯罐頭專家駐廠或巡回檢查驗收才能發貨。
到了58年前后，我國已經有一百多家罐頭廠，其中大部分都是承擔出口任務，尤其是在58年，古巴革命勝利，為了支持古巴人民反抗美帝的封鎖禁運，我國毅然加大對古巴原汁豬肉罐頭的出口。
這兩年的豬肉產出，有很大一部分都被送到了這些罐頭廠。
尤其是今年，為了保出口任務，全國各地的肉聯廠都在想辦法往罐頭廠供貨，難得收到幾頭豬，宰殺后的肉，也要集中起來往罐頭廠送，如此一來，想要買到新鮮肉就更難弄了。
由此可見，今天桌上的這碗粉蒸五花肉有多難得。
聽到陳建國的話，大爺爺也輕輕搖頭，將剛才的問題拋之腦后，搖搖頭笑道，“你外公現在可沒肉送，能撈點骨頭分分就不錯咯，”
頓了一下，又說道，“這是陳家灣殺了一頭‘民兵豬’，特意讓人送過來的。”
陳建國頓時恍然，
現在全縣到處都在節衣縮食，可能陳家灣真是唯一的例外。
比起其他地方，陳家灣就是陳善平的大本營，許多不適合對別人說的話，可以在陳家灣說，不適合在別的地方做的事，也可以在陳家灣做，
在今年上半年，別的地方還在用紅薯和大米煮紅薯干飯，讓公社隊員敞開了吃的時候，陳家灣早就偷偷實行限量供應，按照大米的儲存量和紅薯的產量，細化到了一天煮多少飯，早上喝稀粥，中午和晚上吃干飯，男人分多少、女人分多少、老人分多少、孩子分多少，
各種牲畜也是能留則留，能養盡養，后山坡滿滿的全是紅薯和玉米，河溝兩旁種的都是大南瓜，
物資儲量之豐富，在全國范圍不敢說，在縣里面絕對是獨一份，
而且對于這件事，整個陳家灣的人、包括外來戶在內，一個個都守口如瓶，不敢對外吐露半個字，
所以，哪怕今年稻田里的谷子全部都被拉走上交，陳家灣的糧食也沒有斷過頓，真應了那句老話，
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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