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主任他們離開，關上房門，麥云虹就像力氣一下子被抽走，整個人都萎靡下來，
陳建國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又給她倒了熱水，隨后到她對面坐著，只是看著她，也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麥云虹才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剛才真是麻煩你了。”
陳建國微微一笑，“應該是我給您添麻煩才是，如果不是因為我，白主任他們也不會找上門來。”
頓了一下，他又小聲問道，“您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沒出事的話，那位白主任怎么會跑一位教授家里來鬧這一出？！
麥云虹滿臉苦笑，輕輕點了點頭，“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我先生在55年就被劃為‘運動員’，我的三個孩子，也跟他一起成了‘運動員’，雖然孩子們59年因為表現好轉了正，但是在單位上也不能隨便離開，經常要接受檢查，
至于我先生，”
她說著抬起頭看了看陳建國，苦笑著說道，“因為一直沒能轉正，就被列為頑固對象，連帶著我也被學校嚴格要求，所以你這次過來，我才讓你盡量不要出門，就是不想給你惹上麻煩，
沒想到，他們還是找上門來了。”
陳建國恍然地點了點頭，難怪在這里住了這么久，卻從來沒見過麥老師的家人，原來是這個原因，
不過，這情況和他剛才猜測的還真差不多，
眼下這個時候，也只有“運動員”的家人，才會被這樣對待吧。
沉默兩秒，陳建國忽然想到什么，歪著頭問道，“您先生，他現在在哪里？”
麥云虹臉色頓時有些古怪，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
陳建國眨眨眼，“他被分到小縣城去了？”
麥云虹臉色微僵，有些無言以對。
陳建國則嘴角微抽，還真就這么巧？！
不過說巧也不算巧，既然是頑固分子，被分到小縣城的概率還挺大，本來小縣城就是作為升級基地建設的，容易糾正的還不會被分過去。
頓了兩秒，他便說道，“沒事，事情總歸會過去的，既然您先生在小縣城，那等我回去，就替您過去……”
不等他說完，麥云虹便趕緊說道，“不用不用，這個真不用，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而且上次他寫信，說到了那邊不缺吃不缺穿，反而還養好了些，你真不用去看他。”
陳建國想了想，說道，“這樣，我不自己去，您有沒有什么要捎給他的東西，我幫您帶過去，請別人轉交給他，這樣總可以吧。”
隨即抬起頭笑道，“我的情況您也知道，在小縣城那地方，沒有我認識不了的人，找個人轉交，不算麻煩。”
聽到這話，麥云虹才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自己的丈夫，她怎么可能不關心，只是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也不想給陳建國增添麻煩。
陳建國則笑道，“有什么麻煩的，倒是我在這里這么久，麻煩您才是真的。”
麥云虹笑了笑，“哎呀，你還真別說，自從那事發生以后，跟我說話的人也少了，每天我就一個人在這屋子里，要么看看書，要么發呆，實在悶得慌，就自己跟自己說話，就連作協的活動都很少去，
你這次過來，我反而是最開心的，總算有個人可以說說話聊聊天，不至于那么悶。”
陳建國笑道，“沒事，等事情過去，一切都會變好的，只要希望不滅，總有見到光明的那一天。”
麥云虹笑著點點頭，頓了幾秒，便拿起書本說道，“那，咱們繼續吧。”
繼續學習。
只不過，既然事情發生了，就肯定會帶來一些漣漪，還好問題不大，陳建國都能應付。
本來他想的是，在這里安安穩穩待一個月，學完就走，誰也不找，
但是現在他到了省城的消息被白主任知道，那就代表被學校知道，要不了幾天，可能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
所以第二天他便跟麥云虹請了半天假，買了點禮物跑去省文聯拜訪廖主席，
上次過來人家那么熱情，回頭你到了省城，鬧得人盡皆知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那說不過去，該有的交際還是得有。
完了堅決謝絕省城大學請他去講座的邀請，但推辭不過，便改為座談交流，又浪費了大半天時間。
好不容易等到月底，眼看就要開學了，陳建國便向麥云虹告辭，帶著她捎給丈夫的東西，坐船回到小縣城。
剛到家，陳建國就讓一件東西看傻了眼，“這個電視機，怎么又回來了？”
奶奶笑得合不攏嘴，“不是回來了，是南電廠又寄了一臺。”
“啊？”
陳建國眨眨眼，“又寄了一臺？”
“是這么回事，”
大爺爺在旁邊翹著二郎腿，腦袋仰得老高，抽著旱煙說道，“南電廠又寄東西來了，信里面說得很清楚，上次電視機咱們讓給了縣工會，工會不是回贈了一批物資過去嗎，他們就收了，也對縣工會表示了感謝，
然后呢，你去省城之前，不是把稿件寄給他們了嗎，他們領導看了，覺得很滿意，想到你這里還是沒有電視機，就又給你寄了一臺。
對了，”
大爺爺說著指了指奶奶，壓低聲音小聲說道，“還有你的稿費，他們出版社印了20萬冊，總共不到2萬塊錢，也塞在電視機箱子里一起寄過來的，
除了電視機，還有好幾樣緊俏品，有錢都買不著的東西，都在你屋里放著，有很小的那種收音機，比咱家的收音機小得多，手拿著就能走，
兩塊上海牌手表，一塊男士一塊女士的，可以留著等你結婚的時候用，還有一臺照相機，”
陳建國頓時瞪大眼睛，“照相機？”
“對，照相機，也是上海牌的，”
大爺爺咧著嘴笑道，“那盒子我都不敢拆，整個放你屋里，小收音機、手表、照相機都是緊俏貨，跟電視機一樣不好買，他們這是真大方啊！”
陳建國不禁苦笑，他心里清楚，南電廠這是因為稿費標準降低了，從其他地方補償他呢，
大爺爺說的小收音機，就是誕生沒幾年的晶體管收音機，還有那上海牌照相機，就是后來鼎鼎大名的“海鷗”牌相機，只是現在還沒改名，
只不過，
陳建國嘆了口氣，苦笑著說道，“大爺爺，別的東西都還好，可這電視機，咱家也沒電啊。”
沒電就不能看，最后還不是要送出去。
結果大爺爺嘿嘿一笑，眉開眼笑地說道，“你出去這一個月，咱們縣里也出了兩件大事，第一個，就是縣里要給咱們縣城里面的所有住戶牽電線，”
還不等陳建國瞪大眼睛發問，大爺爺就繼續說道，
“那第二件，就是縣里要修水庫，建水電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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