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馬文英的計劃沒有成功，卻又好像成功了。
因為沒等她把同學們組織起來，縣里就通知縣城的所有中小學校，召集家住縣城里的同學們去工地上慰問。
秋……冬高氣爽，北風蕭蕭，這一天，縣城的三所小學兩所中學，以學校為單位，撐著紅旗、排著整齊的方陣往甘家村公社進發。
陳建國和光同塵，沒有騎自己的小紅馬，和所有同學一起老老實實地走路，
但說他老實也不正確，
走著走著，他便溜到棉紡廠小學的方陣里面，湊到王婉茹旁邊小聲問道，“姐，待會兒你有沒有演出？”
王婉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學校就我一個音樂老師，肯定要表演啊。”
陳建國沉吟兩秒，“那等一下你就裝腳崴了，別上。”
王婉茹頓時愣了愣，“為什么？”
陳建國看著她，小聲說道，“你就說我會不會害你吧。”
王婉茹看了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便低下頭，情緒低落地說道，“好吧。”
她只是單純，并不是傻，從今年年初開始，四個清理和五個反對活動愈演愈烈，早在年初春節的時候，如果不是陳家大爺爺，父親可能進去就出不來了，更別說現在，
雖然后來父親主動上交了全部資產，總算可以脫身，還得了一張獎狀，但后來她發現身邊異樣的目光越來越多，甚至如果不是陳建國明里暗里的護著，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出事，
這不是她瞎想，而是跟她同樣家庭出身的，已經有人被調查過好幾回，
就這還算好的，聽說大城市里更嚴重，
現在陳建國跟她說這個話，她又怎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風口上的時候，必須要盡可能地低調，萬萬不能出風頭，否則讓人看見，指不定就當出頭鳥給打掉。
陳建國跟她并排走著，見她情緒低落，便干咳一聲，“那個，李先生的英文版著作，你背得怎么樣啦？”
他說的李先生英文版著作，還是麥云虹送給他的，
早在1956年的時候，英共所屬的勞倫斯出版社，就出版了李先生著作的1至3卷，共分為4冊，第一版印刷了12000冊，主要面向歐洲大陸和英語國家的“左隊”團體發行，
沒想到銷量出奇的好，剛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后來加印好幾次依然供不應求，
甚至有一些國家的黨派和組織不斷向國內提出翻譯李先生著作的要求，這讓國內領導意識到，李先生著作在國外的需求量非常大，便提出“輸出自己的出版物，把李先生理論和革命勝利的經驗介紹到外國去。”
剛開始的時候，可能還是有點不太自信，對外出版的書籍品種中，李先生的著作比例不是特別高，基本還是以傳統文化和中國歷史、當代文學作品為主，
但是隨著李先生著作外文版的一次次脫銷，終于從60年開始，大幅提升李先生的著作出版數量，在所有書籍中占比長期超過百分之50，
麥云虹送給他的那一套，就是在60年我國自己校訂出版的英文版，
用這個學英文，哪怕站在天安門城樓上背誦都不用擔心出事。
聽到陳建國的話，王婉茹勉強打起一絲精神，點點頭說道，“還行，能背第一冊了。”
陳建國頓時目瞪口呆，好家伙，四個月背下來一本書，還是全英文的書，她該不會晚上沒睡覺吧？
不過，還不能夸，
當即干咳一聲，說道，“還行，不過能背還不算，發音還必須得標準，而且要能靈活運用，現在全縣城就你能跟我練習口語對話，要是你練歪了，那我也就只能跟著跑歪了。”
王婉茹瞟了他一眼，撇撇嘴說道，“知道啦。”
頓了一下，又問道，“我聽小梅說，她和馬文英也在跟你學英語，你們都在一個班上，她們不是更方便陪你練習嗎？”
陳建國當即滿臉嫌棄地搖頭，“她們不行，主要任務還是學習正課，英文的進度太慢了，還停留在非常初級的階段，能跟上我進度的只有你，所以你要努力才行。”
王婉茹噘噘嘴，小聲嘀咕，“哼，人小鬼大，真不知道誰大誰小！”
五公里其實也沒多長，還沒到中午，五個方陣大隊便到了甘家村水庫工地，
遠遠望去，只見工地上到處都是飄揚的紅旗，
那是各個公社的旗幟，
這個時候的工地就是這樣，以公社為單位劃分區域，紅旗插在哪里，陣地就在哪里，每一個公社社員都是戰士，任務便是腳下的大地，
紅旗下，無數的身影忙碌，有的用鐵鍬，有的用鐵鎬，有的用鋤頭，將一塊塊泥土挖開，后面立刻有人跟上，用箢箕挑著土往外走，
到了遠處，將土倒在一起，又有推著獨輪車、拉著板車的人將這些土方運走，
放眼望去，幾萬人一起勞動的場面，讓陳建國深受震撼。
怎么說呢，就連幾百輛挖土機一起干活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場景，這是人定勝天的一種信念，和堅信自己能做到的執著。
到了工地邊上，水庫建設指揮部的領導立刻過來對接，跟教育局的干部商量好流程之后，便有人沖到邊上吹起小號，
那是休息的號聲，
聽到號聲，社員們才慢慢停下勞作，有的席地而坐，從口袋里掏出煙絲卷煙，有的人在喝水，還有的聚在一起聊天，享受難得的片刻閑暇，
這時指揮部的領導走到同樣是草棚的指揮所里面，打開專門從縣城牽電線過來裝上的廣播機，對著話筒喊道，
“都注意一下啊，都注意一下啊，那個，今天縣城學校的同學們，啊，同學們，到咱們工地上來，到工地上來，給大家慰問演出，慰問演出，大家鼓掌歡迎啊，鼓掌。”
喇叭里的聲音剛落下，便從近到遠，響起陣陣掌聲，還有不少人站起來往這邊眺望，想看看縣城的學生都長什么樣。
接下來便是表演時刻，
指揮部的人將廣播機抬出來，同學們便開始按順序表演。
最先上場的是縣高中，一群學生整齊地排在一起，大合唱瀏陽河。
這首歌本來是湖南花鼓戲《推土車》的第三段，59年的時候，李谷一將這首歌作為獨立歌曲首唱，迅速傳遍全國。
就在大家聽得入神的時候，棉紡廠小學的馬校長走了過來，陳建國立刻喊了聲“馬校長”，
馬校長先對著陳建國笑著點點頭，隨即對著王婉茹說道，“第四首就是我們學校，你做好準備。”
王婉茹遲疑了一下，“校、校長，我剛才腳、腳扭了一下，怕上場不好看。”
馬校長眉頭微皺，“腳扭又不是嗓子扭，不影響唱歌，”
隨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只管唱，出了事我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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