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飯店，
陳建國端著酒杯抿了一小口，放下酒杯，抓起一只九節蝦，笑道，“我還以為一直在廣州呢，原來我在佛山啊。”
蔡廣振側坐著靠在墻上，翹起二郎腿，看著飯店門外滿是塵土的大街，輕聲說道，“番禺隸屬于廣州，那還是清朝時候的事咯，民國的時候就基本上不屬于廣州，先是歸粵海道，又叫廣肇羅道，25年的時候歸廣州行政區，32年縣治又從廣州搬到新造，
變來變去，到49年10月23日解放，后來又歸珠江行政公署管，53年改隸粵中行政公署，56年改隸佛山，59年倒是隸屬過幾天廣州，可屁股還沒焐熱，就又回到佛山下面，
就咱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南沙和萬頃沙，以前也是歸東莞管，59年才劃到番禺，
你跟我說在廣州，我還真以為你在廣州，結果竟然是珠江口的南沙，要不是我偷了我老領導的車子，還真不想過來找你。”
陳建國打了個哈哈，“不過來這里，哪有這么新鮮的海鮮吃。”
蔡廣振沒好氣地瞪著他，“你想吃海鮮，廣州城里哪天沒有新鮮的海鮮給你吃？一天一擔給你夠不夠！”
陳建國趕緊轉移話題，“你不是學外語的嗎，怎么對地方歷史這么熟悉？”
蔡廣振轉過身抓起一只蝦，呲笑一聲，“這些年沒什么書看，能看的也就是些工具書，恰好我爸書房里有幾本地方志，都快讓我翻爛了。”
頓了一下，又笑道，“也難怪，番禺離廣州這么近，你會認為隸屬于廣州。”
陳建國笑了笑，“嗐，我看番禺遲早也是廣州碗里的菜。”
蔡廣振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不管番禺是不是廣州的菜，我看你現在倒是像一盤菜，明明是知青，卻比我這個進出口公司的職員還閑，竟然有心情跑到這里來看海，這里的海有什么好看的，要看海得去海南，
反正都是知青，我看你不如去海南算了，天涯海角那里就很不錯，別說人，鬼影子都沒幾個，最符合你的要求。”
陳建國扯過毛巾擦了擦手，看著他說道，“我說請你喝酒吧，你酒不好好喝，還陰陽怪氣的，不當人子。”
蔡廣振指了指他，“看你才是不當人子，我還以為你有什么大事，急急忙忙地跑過來，結果就是喝酒，”
說著抓起酒杯，跟他碰了一個，抿了一口酒，才說道，“說說吧，工作不干，家也不回，卻跑到這里來吹海風，這是發的什么神經？”
陳建國瞇著眼睛，咧嘴笑道，“沒什么，就是鉆牛角尖了，搞得我這一兩年是心浮氣躁，煩躁得很，就想出來靜一靜。”
蔡廣振愣了愣，“哎喲，鉆牛角尖的人我見多了，可明知道自己鉆了牛角尖，還不肯出來的，你是第一個！”
陳建國搖了搖頭，“這不是肯不肯出來的問題，有些事情，自己沒想通，想出也出不來。”
蔡廣振挑挑眉頭，“那現在想通沒有，要不要我幫你想想？”
陳建國抿著嘴搖搖頭，“想通了，所以才叫你過來。”
蔡廣振愣了愣，“叫我過來干嘛？”
陳建國看了看外面的車，“叫你過來接我。”
蔡廣振滿臉無語，端起酒杯沖著他晃了晃，“算你厲害！”
陳建國哈出一口長氣，滿臉悵然地說道，“我要真厲害，就不是現在這樣子咯。”
蔡廣振好奇地看著他，“現在又是哪樣？”
“就是吧，”
陳建國對著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一顆心劈成了兩半，裂開了。”
“喲，”
蔡廣振頓時來了興趣，身體往前傾了傾，“感情方面的？說來聽聽。”
陳建國微微一笑，“你認為我會把自己的隱私講給你聽，讓你開心嗎？！”
蔡廣振臉上笑容褪去，指了指他，“你這人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不就是男男女女那點事嗎，有什么不能說的。”
陳建國好奇地看著他，“你也有？”
蔡廣振臉色微僵，果斷搖頭，“沒有。”
陳建國哈哈笑道，“沒有就對了，我也沒有，”
頓了一下，又笑道，“我是說，我出來做知青，就是為了不讓我弟弟妹妹下鄉，但是現在發現是我自己犯糊涂了，我已經下了鄉，回頭只要他們能順順利利上大學，或者被招工進廠，就萬事大吉、什么事都沒有，所以現在也不耽誤我回去。”
蔡廣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就這點破事能讓你一顆心裂成兩半？”
陳建國臉色一正，“我69年1月份下鄉，到現在都72年2月份了，整整三年啊，我白白耽誤兩年時間，還不夠裂開的嗎！”
蔡廣振假假地笑了笑，“行吧，就當我信了。”
隨即擦了擦手，看著他說道，“飯也吃了酒也喝了，能走了吧？”
陳建國一抹嘴巴，“走。”
從飯店出來，他看著街邊一群小孩子光著腳板從面前嬉鬧地跑過，不由得會心一笑，
蔡廣振在一群本地人的注目禮中上車，轉頭看了看他，“怎么，還想繼續待幾天？”
陳建國拉門上車，將手一揮，“出發。”
旁邊立刻有人議論，“看吧，后來那個就是司機，前面那個才是官呢。”
蔡廣振嘴角微抽，瞟了某人一眼，開車走人。
一車回到廣州，蔡廣振將他直接送到火車站門口，眼看他即將下車，又喊了一聲，“喂。”
陳建國轉身看著他，“啊？”
蔡廣振看著他，有些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想著這小子心都成兩半了，說出來不得成八瓣啊，
便腦子一轉，說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不過運動會風也大，你自己要考慮清楚，如果去北京的話，就要當心點，實在不行，你來廣州算了，把弟妹也一并接過來，她是文工團出身，過來雖然不一定能繼續穿軍裝，不過找個對口的單位也不難，我在歌舞團也認識幾個人，可以想辦法調她過來。”
陳建國笑了笑，“謝了，我自己有打算。”
蔡廣振笑道，“有打算就行，反正有事就說話。”
陳建國揮了揮手，便推門下車，
隨后買了一張去北京的車票。
幾天后，火車抵達北京，陳建國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坐上公交車往文工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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