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在任何時候，反轉，特別是合乎邏輯的反轉，永遠都是扭轉大眾輿論的最佳手法。”
董萱萱翹著二郎腿，啞光的絲光襪讓她的腿顯得修長苗條，再配合那精致的小妝容和在短大衣和手里倒騰來倒騰去的話筒……
一時半會，不熟悉她的人還真會被她給唬住，以為她是個學傳媒的“女神”。
只有坐在她對面的葉銘知道，董大姐在半年前，還是可以和自己坐在地上，累了還可以直接躺在地板上的糙女漢子。
葉銘笑瞇瞇地看著她表演，把頭點得跟雞啄米一樣。
——董萱萱自然是接到了任務，要來給他做個采訪。
不是說搞紀錄片那么大陣仗，而是搞個宣傳短片。
“別的不說，就說知乎。”董萱萱得意地一笑：“知乎同行領域的博士大V在線認錯，然后整個熱搜問題的風向瞬間就變了。對吧？”
“對對對！”
葉銘繼續點頭。
昨天晚上，他雖然嘴上說著不關心，但實際上也刷到了零點過——宿舍里的兄弟們都是，大家都沒睡覺，在線看好多答主熬夜修改問題。
這都還算好的。
漆與墨更過分，她差點刷個通宵，一晚上都在給葉銘發消息——當然，她只是單純地分享快樂和吐槽，以至于今天早上葉銘起床后發現二十幾條未讀消息。
而且她也從一個知乎小透明，一夜之間就漲粉上千，剛才還發來消息喜滋滋地告訴葉銘，知乎官方聯系了她，讓她證明一下身份，然后好給她打上“相關回答”的標簽，這樣有助于更加了解問題，也有助于她漲粉。
甚至還蠱惑她，讓她邀請葉銘也上平臺來個“親自答”……
總之就是，“如何看待省交大一學生在nature背靠背發表兩篇論文？”這個熱榜第一的問題下面，純粹“酸”的答案，已經被踩下去了。
畢竟，涉及到對理論，特別量子領域的質疑，網絡科學家們的知識還是有點不太夠用。
不過這一波，也炸出了不少反相對論，反量子力學的民科……
這倒是誰都沒料到的。
“嘿嘿，所以，一個熱點事件，首先是不良自媒體一馬當先，夸夸其談；然后就是各路大V下場，各種熱榜，群魔亂舞；接著各個科普類博主出馬，裝模作樣；最后官方出面，蓋棺定論。”
董萱萱一撩頭發，甩了甩頭，霸氣外露：“咱就是官方。”
“對對對！”
實驗室里頓時笑聲一片，抗攝像機的哥們笑得畫面都糊了。
“不過說起來，這種熱度還是挺好的，除了發自內心不希望看到省交有天才出現的那些人，這一波啊……”
見董萱萱還要繼續感慨（裝）下去，葉銘實在忍不住了。
“萱姐，你還采不采了？不采我還要去潘教授實驗室呢。”
“靠……當然要采！”
咳了一聲，董萱萱雙腿并攏，坐成了個淑女。
“請問葉銘同學，你平時的愛好是……”
……
結束完采訪，葉銘便馬不停蹄地趕去陶教授實驗室，那邊實驗室有個idea要和他討論一下。
為什么這么忙，他還要接受董萱萱的采訪，一方面是董萱萱當初在戰隊的時候就對他很好，人情抹不過去。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大眾能夠早點接受一個事實。
這個世界的科學和技術，會再次迎來一波爆發。
兩天后，在潘院士的催促下，唐教授連機場都沒出，直接與趕往機場的葉銘匯合，一同登上前往另外的飛機。
……
潘教授直接叫人把他倆從機場拉到實驗室門口。
“至于這么著急嗎？”
“很至于。”相比兩個月前來省城參加報告會的時候，潘教授今天看起來要不修邊幅很多，實在難以想象，眼前這一副庫管大爺模樣的會是堂堂院士。
一邊走，一邊介紹完實驗室成員，好多都是葉銘在之前兩個月的視頻交流中見過，倒也沒浪費時間。
很快，葉銘便來到實驗室。
他掏出筆記本打開，然后湊到顯微鏡下，仔細地看起了約束阱。
約束阱是嚴格按照設計的要求，進行了十倍等比放大——因為nm級的電極排列位差要實現起來很困難而且很費時間，不符合僅驗證對單個光子進行約束的實驗目的，因此葉銘在通過計算后進行了設計放大。
他相信，這是沒問題的。
而約束阱下的波生成電路是由葉銘和這邊實驗室共同設計，也是葉銘計算過的，因此絕對也不會有問題。
在兩個大框架的設計上沒問題，那么有問題的……可能就是制備不到位了。
“我們一共設計了六組約束阱構造，而且這兩天大家一直對電極的空間位置進行測量。”
葉銘抬頭：“結果怎么樣？”
“葉銘，你要相信我們在光領域測量的準確性。”潘教授笑了笑：“樹脂的折射干擾這些我們也早就考慮到了，經過綜合換算后，電極空間位置的誤差是在設計允許范圍內的。”
葉銘嗯了一聲，眉頭深深皺起。
片刻后，他坐到筆記本電腦前，打開設計圖，仔細地檢查了起來——或者說，思考了起來。
這張圖，他已經看過多次，甚至還讓請出了伊塔來進行分析，結果都是沒問題。
實驗室內見葉銘沉默思考，大家也都不說話，就那樣或坐著，或站著，等待著他思索的結果。
然后……他們便看到，葉銘居然閉上了眼睛。
潘教授微微一怔，指了指葉銘，沖唐教授一揚下巴，后者見狀便輕輕擺了擺手，帶頭走出實驗室。
于是，眾人便都齊齊離開，剩下葉銘一個人閉目沉思。
……
“老唐，我一直相信設計沒問題的。”潘教授啪嗒一聲點了根煙，眉頭緊鎖，他看了一眼邊上的其他人。
在座一共有九人，除了潘唐二人之外，還有個兩個副教授，兩個博后，以及三個博士。
可以說，這團隊是極其豪華了。
“為什么？”唐教授聽到這話倒時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
“因為我們也在順著葉銘的思路逆推公式，雖然數據不夠不足以支撐全部結論，但空間解肯定是沒問題的。”
說著，潘教授正色道：“所以你還是得提醒一下葉銘，他需要加快推出公式的速度了。”
唐教授眼神一閃，隨即重重點頭。
……
閉上眼睛的葉銘當然不是在睡覺，也不是在養神，而是他直接進入了模擬空間。
“伊塔，我再看看設計原型。”
“你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是，但我還想再看一遍。”
“如你所愿。”
伊塔話音落下，空中便升起圖紙中的模型。
葉銘駕馭著意識飛上天空。
但就如伊塔所言，這個原型，他已經看過很多次，甚至不用進入模擬空間，腦子里就自然能夠升起模型。
再一次檢查了參數后，葉銘依舊毫無頭緒。
“你那里有設計方案圖，能夠給我在空間生成模擬對比嗎？”
“能。”
緊接著，空間中升起葉銘在CAD中的設計原型。
“重疊我看看。”
“你檢查一下誤差。”
“設計怎么會有誤差？”
聽到這話，葉銘便是一楞！
是的！設計怎么會有誤差？都是點線面，一樣的圖，一樣的數值……有個P的誤差。
能有誤差的，或者說放大誤差的，就只能是實物。
片刻后，他睜開眼睛，見身邊空無一人后，他向門外走去。
……
“葉銘，餓了還是什么？”
潘教授就坐在門口的位置，看到葉銘后先笑呵呵地招呼道。
“有點思路了，潘教授，能把所有測量的數據，以及先期實驗的數據一起給我看一眼嗎？”
“好，沒問題！劉暢。”潘教授叫了一個博士生的名字，隨后又看了看手表：“不過也不要著急，快六點了，看一眼咱們就去吃飯。”
“好的，沒事。”
……
葉銘嘴上答應得爽快，但當他拿到數據后，便再次進入了那種“入定”一般的狀態。
然而，當伊塔跑完模擬后，數據依舊在誤差范圍內。
但那個模擬生成的光子，就愣是不往他設計的量子阱里面鉆——直接就消失了。
很顯然，要么是湮滅了，要么就是被捕捉吸收了。
這下，就把葉銘給整不會了。
“難道是誤差累積會帶來質變？不能夠啊……這明明是精確到10納米級，又不是原子層面。”
葉銘看著虛空，心情開始有點焦躁起來。
伊塔感到了他的焦躁，聲音變得“溫柔”了一點：“有沒有可能是放大后的設計出錯了？”
“不太可能，因為等比放大是遵循數學規則的，而且計算后的波函數也沒有問題——如果這能出錯，那我這輩子都休想逆推出公式來。”
“那介入的電路和場呢？”
“那也是我和這邊一起設計的。”
“不，我的意思是。”伊塔的聲音變得冷靜起來：“約束阱是系統獎勵給你的，但驅動電路是你設計的。”
葉銘錯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涉及微觀層面單粒子的約束時，不能出現任何的不匹配。”
“包括在現有設計上做延伸也不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認為，當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剩下的可能就是真相——這是一個偉大的偵探說的。”
葉銘滿頭黑線：“少看點文藝作品，你沒那個氣質。”
“……”
“但就算你說得對，我又怎么辦？系統把一個量子計算機的技術拆成積木給我……”葉銘說著就有點忿忿起來：“過分！”
“要不你試試節點模擬？”
葉銘瞬間一怔！
是的，他還有材料分析，工藝分析，節點模擬！
自從有了伊塔和超級模擬空間后，他就幾乎再沒關注過自己的經驗值啊，兌換點啊什么的了，甚至就連任務都不關注了。
——擱誰沒事干盯著自己的面板看啊？
而且經驗值差得多，兌換點也來得慢，看了也白看。
節點模擬，2000兌換點一次。
上次葉銘換了一張圖紙來開，開出了約束阱技術，算是賺大法了，但他存了好久的兌換點也只剩下了3380。
“嗯，又漲了點，還有3500……夠雖然夠，但……”葉銘擰著眉頭，萬般的不舍。
2000點一次，連伊塔都才2000點呢！
也就是模擬一次，一個伊塔就沒了。
“伊塔，你要確定，這可以。”
“我確定這可以，但決定權在你身上。”
……
……
隔壁辦公室。
潘教授再一次抬起了手，他望向手下的博士生：“劉暢，他要了數據后怎么說？”
劉博士一攤手，苦笑道：“要過去之后他就沒說話，只是盯著數據看，一言不發的那種。”
潘教授便搖了搖頭，沖唐教授問道：“平時在你那也這樣？”
唐教授呵呵一笑：“在我那是干活干得多，倒是很少發呆。”
潘教授便鄙視地看了對方一眼：“這么牛逼一個學生，你拉他去干活？”
眾人便呵呵笑了起來。
“干活對他而言，反而是休息腦子。”唐教授卻絲毫不以為意：“而且……相信我，你們不知道他干活多快——他一個人，就能頂一個課題組。”
然后所有人便都笑不出來了。
“唐教授，真的還是假的？”發問的是副教授吳天，他雖然也是搞物理的，但傳統計算機科學領域也很熟悉。而且在座的，誰還不會寫幾行代碼了？
“我組里的學生流傳著一句話，說唯一制約他寫代碼的，是他的手速。”唐教授矜持地一笑：“只要他喜歡干的活兒，一天幾千行后端代碼完全不在話下。”
“吹牛！”
“不信？人家一天刷了200道算法題。你試試？”
“……”
就在唐教授替葉銘吹牛逼的時候，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下一刻，葉銘帶著一抹疲憊和釋然出現在門口。
見到他的模樣，陶唐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怎么樣？哦不！走了，吃飯！都七點過了，天大的事也吃完飯再說！”
“沒事，先不忙。”
葉銘搖頭，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望向眾人，眼中緩緩升起笑意。
“是不是該喊尤里卡？”
此言一出，所有人同時怔住。
下一秒，潘教授眼中升起狂喜，瞬間上前一步，一把握住葉銘的肩膀：“怎么說？”
“就是，問題出在驅動電路上。”
葉銘看著吳天副教授，不好意思一笑。
這電路就是他和吳教授再加另外兩個博士一起討論出來的。
“所以我就重新設計了一下驅動電路。”
葉銘目光灼灼，望向眾人：“要不莪們現在就把它整出來？”
潘教授怔了一怔，本想仰頭大笑的他。
卻在瞬間抑制住了，轉而望向唐教授。
就算再想解決問題，他也是主人，不怎么好意思。
只見唐志高笑得滿臉都是褶子：“別看我，我也勸不住——要不我們點個外賣？”
“好，使勁往貴的點！”
……
點外賣，最大的好處是節約了前往餐廳的路程，從而可以把時間利用起來。
聽到點外賣后，葉銘也就不好意思再拉著大家一起陪他搓電路了，再說光是聽到外賣這兩個字，他肚子就有些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于是在等待外賣的過程中，八個人就呆在辦公室里開了個飯前的課題會。
葉銘自然是主要的發言人。
“我的鍋，設計的時候，忘記了場本身對載流子也會有干擾作用，雖然理論上干擾可以微弱到近似忽略的狀態，但當涉及到單光子這樣量級的約束時，所有的誤差都會被放大，以至于，當斐波那契空間將波進行干擾后，會有電子被吸進去，轉而與光子發生碰撞，光子就被直接轟走了。”
葉銘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水筆在白板上畫著示意圖，當他畫到光子被轟走后，他笑著補充道：“這里理論上也會發生康普頓效應，但因為受到場波的約束，所以我感覺……說不定是個研究的方向。”
邊上，除了唐教授之外，所有人，包括潘教授都在拿著小本本記錄著。
聞言潘教授怔了一下，又沉思了幾秒，隨后與另外一位叫黃春的副教授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同時若有所思地點頭。
“小葉，意思是在這個約束場內，粒子之間的碰撞可能會有違背已有規律的后果，對吧？”
“是的，當然，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葉銘笑著點頭。
當然，正處于興奮狀態的他，并沒有看到唐教授不留痕跡地皺了下眉，只不過很快，唐教授再次含笑看著葉銘，示意他繼續。
“在明白了問題所在之后，要解決起來就很簡單了。”
葉銘刷刷幾筆，很快便在白板上畫出了電路的草圖。
……
等到飯菜送來已經是八點，一群人秋風掃落葉一般快速吃過飯，然后便一窩蜂地進入了實驗室。
只是重新改一下電路而已，今天晚上就能等出結果。
今天，別說是葉銘，就算是潘教授他們組里的一干人，都絕對不可能拋下這最后一步不完成而跑去睡大覺的。
晚上11點，線路修改完畢。
“抽真空。”
“連接光路。”
“釋放干涉光子！”
隨著潘教授中氣十足的聲音，所有人都圍在接收反饋信號的電腦前。
只見模擬界面上，一個光子模型靜靜地呆在虛空之中。
它是那樣的孤獨，就仿佛被囚禁在牢籠中。
不得湮滅，也不得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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