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大華恩仇引 > 第四三二章 吾妹之重逾泰山(一)
  只“寒暄”了一句“你回來了”后,夏承炫便攆著梅遠塵去看夏承漪了。

  其實何須他提醒,梅遠塵冒著風雪急趕千里而來,可不是為了和這個把兄弟說些不打緊的家常話。

  未見佳人期,半冬如隔世。

  “咚咚咚”

  此時春始,寒氣尚重,夏承漪體有余毒受不得涼,窗門都是緊關著的。

  紫藤聽了叩聲,猜是云曉漾來察觀,忙去揖開了門,提眉間正與梅遠塵四目相撞,瞬時激起她萬萬千的心想。

  “公子”

  萬萬千的心想,最終也只凝結成了這簡單一句。

  梅遠塵微微一笑,輕輕應了一個“嗯”,便徑直行到了夏承漪的榻前。

  “漪漪......”

  雖積千言,卻不知由何說起,倒是淚兒不期而來。

  他拜入青玄門下三年,知其幾有通天徹地、起死回生之能,既說“非百年墨參、血蓯蓉、藍龍膽同為藥引不能救”,那便別無他法了。

  “漪漪,百年墨參、血蓯蓉、藍龍膽再難尋,我亦定能尋到,你且好好歇著。等你醒了,我們一起去清溪,你不是一直想要到我長大的地方看看么?”

  撫觸夏承漪手掌之際,梅遠塵察覺到了一股輕柔的純陰真氣在其勞宮穴附近流動,似乎在鞏固著穴道內的氣質屏障。

  “是云兒。”

  的確,那是云曉漾通過獨門秘技“鬼王針”注入夏承漪體內的一道素心真氣。

  鬼王針相傳為素心宮開山始祖所創,然,此技之集大成者卻是一百多年后的第九任宮主——風凌散。

  據宮門文牘所載,風凌散乃素心宮中一尋常藥師的養女,自小受醫道渲染,未及三十便以醫術名動其時,世稱“無雙杏手”,尤擅行針技法。傳言,其盛年修為已臻“半活死人”之境,鬼王針十三子中最高深隱晦的“孑孓子”、“貢央子”、“術央子”便是由其充錄。

  貢央子乃是四寸短針的高明技法,是用軟針反復扎刺右臂曲澤穴,刺激肘肌舒張,達到引導外輸真氣向指端游動,從而促動氣血流通不至于指掌萎廢。

  都城下宣州,一路上云曉漾每日替梅遠塵行針,除了常用的“迎笑子”、“孤芳子”和“孑孓子”外,偶爾也會使一使“貢央子”。至于療傷后期,云曉漾發現梅遠塵竟于醫道有天然異稟,二人不免時常坐而論道。正因此,梅遠塵一觸間便認出了夏承漪體內的真氣是以“貢央子”的行針技法在運行。

  “漪漪所中之毒端的是詭異離奇,其毒本身算不得如何霸道強悍,然,其毒血竟有反蝕真氣之能!師父雖得以長生功真氣將它們匯集于雙掌之上,卻無法以蠻力將其逼出體外。似乎催動圍截之內力稍強,它們竟可穿透氣屏四散而去!世上竟有如此奇毒......”

  長生功中有診療之術“無礙他心通”,梅遠塵修習此術匪淺,很快便察覺了此毒厲害之處。

  巧力必小,小力無法逼出患者體內毒血。

  大力必勁,勁力又會刺激毒血穿越氣屏。

  這便是夏承炫請來的十幾位名醫對此毒均束手無策的原由。

  毒性雖不甚猛烈,然,趨之不出便之能看著毒血漸漸侵蝕宿主軀體,致人枯槁而死。畢竟,他們不能如青玄這般通貫醫武大道,可于兩者之間找尋一平衡。

  “以師父之能,若常駐于長公主府中,待漪漪體內圍堵毒血之真氣愈弱便新注一道真氣,想來也可保漪漪性命。只是,師父他老人家學究天人大道須得游歷周山以尋道緣,怕是不愿在此久留。而以我眼下之能,使力技法似乎仍有不足,倘使出了錯漏激發毒血異象,豈不害了漪漪?”

  梅遠塵左右思忖,心下大慟,不覺間竟有些失神,渾不知夏承炫何時已站在了他背后。

  “皇上。”

  原本在偏房稍歇的紫藤見夏承炫靜立不語,正聲喚了出來。

  當然,以二人近來的默契,在夏承漪閨閣中她倒無須行禮。一來,她自小長在頜王府,又是女主近侍,這等禮數反而顯得見外。二來,亦是擔心驚著夏承漪,于其病情無益。

  然,看著“那人”木木呆呆地坐著,晾著一個當朝皇帝不理,實在有些不妥,只得出聲提醒。

  梅遠塵回首一看,見夏承炫正小步行來,尬笑道:“承炫,你幾時來的,怎不喚我?”

  身為一國主君,位尊已極,天下敢直呼其名者,怕也唯有眼前此人了。倒非梅遠塵不知尊卑,罔顧儀禮,實在是拗不過夏承炫苦口婆心一番游說不得已才答應的。

  “倘使身邊人皆呼我‘萬歲’,那世上豈不再無‘夏承炫’?遠塵,你我是至親兄弟,倘使你都把我當了皇帝,我便真成了孤家寡人,從此人生哪里還有趣樂?”

  這番說辭,梅遠塵如何卻拒得了?

  “我也剛來。”見他就要起身相迎,夏承炫快步行來,伸手按住他肩,止住了他的身勢,“且坐著罷。”

  二人比肩而坐,卻均再不言語。

  “走罷,去玉瓊閬苑坐一坐。”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是夏承炫打破了房中靜謐。

  兩月多未見,他確實憋了一肚子話想說。

  仍是應景的桌椅擺設,依舊滿院子的雪和嘰嘰喳喳的鳥兒叫,忽略長高了的庭樹,這兒和三年前梅遠塵初到王府時毫無二致。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父親、母親不在了。”

  “海棠不在了。”

  “傅二叔、傅三叔、白澤、筱雪、云爺爺......他們全都不在了。”

  “甚至義父、義母,盧叔、周叔、梼杌師父他們......也都不在了。”

  梅遠塵站在廳前,仿似還能看到義父宴請梅府上下時的場景:義父意氣風發頻頻祝酒,父親滿懷壯志引頸就飲,母親溫婉賢淑捧壺添杯,海棠機靈乖巧頷首致謝......

  “事已至此,人事既不可為,你我都須得試著放下。”夏承炫顯然看透了他的心思,拍著他的肩膀輕聲勸慰道,“他們亦絕不想看到我們沉浸既往苦楚難以自拔。”

  梅遠塵的遭遇何嘗不是他的遭遇。

  梅遠塵的所思所想,他最能感同身受。

  “漪漪中的毒,真的很難解么?”待他臉色稍復,夏承炫乃問。

  雖然他心中早有計較,卻仍忍不住想問。

  倒不是他不信那十幾名醫官,更非懷疑青玄的醫術,只是很單純地想從這個同自己一般關心夏承漪的人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只有他才能如自己一般,對妹妹的病情做到真正的盡心竭力。

  “這種毒并不算霸道。不過,時下單靠內勁、針術或療藥尚未及找到驅解之法。”梅遠塵自不愿承認此毒無解,委婉道,“我師父說過,得百年墨參、血蓯蓉及藍龍膽為藥引,輔以真氣疏導,可將漪漪體內毒血盡數排出。”

  聽完,夏承炫輕輕搖了搖頭。

  以大華之物藏,皇家重賞之下竟不可得此三物中之一物,想要齊集三味藥引,談何容易?

  “厥國人手里定有解藥。”

  向施毒之人問解藥無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解毒之途。

  “我在若州時見過端木玉。”梅遠塵沉吟一會兒,繼續道,“他身邊的護衛極強。”

  安烏俞、謝天邀、祝孝臣......再加上徐家,這種護衛等級已經不僅是“極強”而已了,說是“可怖”亦半點不為過。

  夏承炫失落更甚,低沉道:“我原想端木玉深入我境,以神哨營的戰力或許可以擄到端木玉,拿他換漪漪的解藥,看來這也并不比搜羅三味藥引好辦。”

  其實,他早猜到端木玉敢來大華境中,定是做了周全的安排,要想抓他絕非易事。

  梅遠塵正想勸慰幾句,卻又聽他鄭聲誓道:“若不得已,我之能以一物換之了!”

  “甚么?”梅遠塵奇問道。

  “厥國百姓安寧!”六字擲地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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