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喃喃出罪血帝經的第一句經文之后，古青陽沒有選擇順其自然地說下去，而是停頓下來。
那個瞬間，他的重瞳深處浮現出一抹清明之色。有關過往修行的一切回憶在他的心中涌現。
他開始一場推演。
他要推演的就是他兩生兩世的修行道，此時此刻，他想要找到的就是他那條修行路的極致。
他想要見證那極致之境，而后再超越那份屬于他自己的極致。他覺得只有如此，才是這第七境的完美。
然而——
什么才是極致？
什么才是完美？
……
諸多問題在他的心頭涌現，只是頃刻便讓他感到無比困擾。可待那頃刻逝去，他又會覺得答案盡顯。
這個過程，他反反復復地體會了無數次。直到最后，那種問題不斷涌現的感覺徹底消失。
什么才是極致？
路的盡頭即是極致。
什么才是完美？
走好每一步路就是完美。
什么才是修行？
走路的過程即是在修行。
什么才是“道”？
他所選擇的一切就是道。
……
時間不停地流逝，在逝去的時間里，古青陽就這樣靜靜地停滯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默默地凝視著他眼前的一切光景，承受著這第八境天劫帶給他的毀滅，承受著他應該承受的一切。
九嗔一癡，無盡貪婪。
只是瞬間，他就想起了他這些年來的修行感悟。這是對他自身罪孽的一種解釋，是他自己眼中的自己。
那一瞬之后，他又想到了他自己的理想。其實他自己的理想真的很簡單，但也處處透露著他的貪婪意。
他最本真的理想是得到絕對的自由，可以不被任何枷鎖束縛，可以對不想做的一切說一聲“不”。
若是讓這個理想向著具像化一些的方向演化，那也可以理解為是他想要讓他在意的人們全都自由。
簡而言之，就是守護在意的人。
他自己當然也明白，人生在世的不如意之事有十之八九，所以說他自己極其貪婪，這話也對。
世人常言，說魚與熊掌是不可兼得的。就比如那大道修行和愛情親情一類的東西兩相比較。
有人可以為了大道修行而放棄所有的感情，不論是心之所愛，還是血脈至親……他們通通都能放棄。
還有人，則是可以為了心之所愛和血脈至親舍棄一切，包括他們自己的生命，包括他們的大道修行。
古往今來，這兩種人數不勝數。
可就是從沒有人提到過，說是這兩種東西可以兼得的。故而，將它們比作是那魚與熊掌其實也對。
然而……他古青陽偏偏就是要有那么貪婪。道和情，他全部都要。如果這就是他的無恥，他寧愿無恥。
他的罪——
九嗔一癡。
那九嗔看似恐怖、可怕，可歸根結底還是古青陽對于現實的嗔，而并不是對理想的嗔。
再說他那一癡，他的一癡，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看，就是溫柔。站在大道法則的角度看，就是永恒。
九嗔是他對現實的感觸。
一癡是他對理想的追逐。
這兩者看似截然不同，實際上也是渾然一體，它們本就是無法被分割開來的東西。
因為它們兩者都是因古青陽對于美好的渴望而生，都是因為古青陽內心深處的貪婪而不斷壯大的。
這就是他的罪，他也認這個罪。
但只是把這個境界修行到這個地步，還遠遠不夠。古青陽能夠感應到這還不是他全部的道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道意可以算是有他全部道意的九成之多。所以他還缺少了一成道意。
那……這一成道意是什么呢？
在心生如此念頭的那個瞬間，古青陽感覺他自己就像是突然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樣。
任憑他如何努力回想，他都不能將這件事回想起來。直到他再度感悟他自己的罪之道意。
突然，他心生一念：
“為什么我不能再貪婪一些？”
在想清楚自己這個念頭的那個瞬間，古青陽自己都傻了，他愣在原地完全忘卻了所有的痛苦。
為什么不能再貪婪點，聽聽，聽聽，這種話是人能說出來的嗎？難道他還不夠貪婪嗎？
就連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佛道骨修都曾說過，什么“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之類的話。
那種話的本意如何，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這種話是經常被用來形容世人對修行和感情的取舍的，意在表達不了兼得的遺憾之意。
而現如今，他都已經修成那種誓要兩者皆得的貪婪之心了，難道他還不夠貪婪嗎？
這就是古青陽發愣的原因。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無恥。可他也不只為何，他竟然也覺得這樣才對。
“嗔念。”
“癡念。”
“貪婪。”
……
古青陽仔細地回想著他對于兩世人生的全部感悟，認真地在心境深處打磨著他的罪之真意。
他知道他的道意已經是非常完美的道意，可他的直覺在告訴他，只有這種程度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更貪婪一些該如何？
世間還在不斷流逝，現實世界里無盡雷光不斷肆虐，將他籠罩，正在瘋狂地毀滅著他的生機。
在場的眾修皆已經因為之前的大戰而負傷，事到如今，就算是受到天意的掌控，他們也無法再奈何他。
那些骨修當然是想殺古青陽。
奈何……他們自身的傷勢本來就是極為嚴重，再加上現如今更是有第八境的破境天劫降臨。
以他們這凡夫俗子的實力，他們還真沒有資格打擾古青陽。故而，至高天也在無形中將這些人放棄。
更何況……至高天也只是將這些人給放棄了，這不代表古青陽就愿意放過這些人。
從這些人徹底淪為天道棋子的時候開始，在古青陽的眼中，他們就已經是真正的死人了。
故而，就算是要悟道，在正式悟道之前，古青陽也提前開始煉化這座封印法陣，以此鎮殺他們。
隨著時間的流逝，古青陽的道火彼岸會將那些陣紋通通煉化，然后再遵從新的術式，演化出殺招。
自從有了道兵問青天之后，古青陽就習慣了使用它來鎮殺群敵。
故而，法陣被轉化的那一刻，大枯榮劍、眾生血浮屠，還有大萬道樊籠這三個形態，便已形成殺局。
再開始太鼓雷鳴這個形態的完美控場，現如今的局勢就是外面的人向進來，卻進不來。
而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卻是拼了老命也出不去。這些人啊，他們現在完全就是自身難保。
故而，古青陽才可以用如今這種完全入道的狀態去面對天劫。
如此一來，外界能給他帶來的影響自然是微乎其微的。
真正能影響到他的，也只可能是他的對手至高天。再有，也就只能是古青陽自己了。
就像是現在這樣……就算是強如至高天，他也只能遵從大道法則演化而成的天道法則來操縱雷劫。
別看那些劫雷恐怖，別看那些劫雷仿佛是真的能夠毀滅一切。
可實際上，它們最多也就是給古青陽的身軀帶來毀滅的危機。
事到如今，距離第八境只有一步之遙的古青陽已經無比強大。
古青陽不同于任何骨修，這已經是一個鐵的事實。要滅殺古青陽就不能以尋常殺招來對付古青陽。
至高天自己當然是深知這個道理的，奈何……如今的他再去面對古青陽，實在是乏力至極啊。
至高天倒是有心想要施展一些別的手段擊殺古青陽，比如從魂道和情道上嘗試著下黑手。
可現如今……人家古青陽已經憑借自己的靈魂與大道建立聯系，那聯系縱然是天道也無法輕易斬斷。
故而，古青陽的靈魂也可以算是真真正正的帝魂了，帝魂不滅啊。
再說情道，按理來說，蘇玥本該是古青陽修行路上最大的情劫。
奈何古青陽的人格魅力實在是有些過于強大，再加上他和至高天當初謀劃的時候著實是實誠了一些。
整了半天，蘇玥和古青陽這兩個天生一樣的人，一經相遇便像是孤獨的流浪生靈終于找到同類一樣。
那份愛戀，縱是天道的意志也仍然會對此感到無可奈何。
最后，那蘇玥甚至還成了古青陽成長路上的一大助力。
雖然古青陽這個家伙確實是沒想著要吃這份“軟飯”，奈何那蘇玥是鐵了心要一等到底。
自從那件事之后，無論是他至高天還是自在天，他們二位可是從未再給古青陽張羅任何情劫。
他們著實是不敢再安排了。
只是安排了一次，就硬生生地把一張品質絕佳的底牌拱手相讓。再來一次？這世界豈不是真的完了？
更何況，古青陽自己在那之后不也是沒閑著嗎？就算古青陽自己是完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可古青陽這一路走來，先是洛家大小姐洛水仙，再是未來的眾生之主樊琳瑯，還有一個劉心玉。
這些女子……她們有哪一個不是真的傾心于古青陽？
縱然是明知對古青陽喜歡，就只能是飛蛾撲火的一場，她們不也還是做出了遵從本心的選擇嗎？
總而言之，至高天和自在天，他們二位是一點都不愿意再讓古青陽沾染“情劫”這種事情了。
他們的本意，明明是想要讓古青陽越過越慘。
可一次次的安排之后，古青陽身邊的人是越來越多啊。
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不管是女人也好，還是男人也罷，還是什么其他的生靈……這都是棋子。
在這些生靈沒有和古青陽產生任何交集之前，它們就有可能會成為古青陽的死敵。
換句話來說，就是……這些生靈都是他們二位手中的棋子，是他們實力的一部分。
要是古青陽身邊的人多了，那古青陽能用的棋子就多了，若是長此以往，他們沒準就真的要失敗了。
這樣的結果，不管是自在天還是至高天，他們都不會愿意接受！
故而，現在的局面就是，古青陽正循序漸進地修行著，準備以水到渠成之勢徹底打破境界的桎梏。
而作為幕后主導的至高天，則是正在沉思，正想方設法地想要將古青陽徹底鎮殺。
相比之下……因為這件事而被牽動的那些生靈，它們反而是導致這個世界愈加亂套的直接原因。
要知道，在古青陽渡劫的這段時間里，無論是那些想要古青陽活下去的人，還是想要他死的人。
他們雙方都沒有閑著。
各大遵從天意的道統，他們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時刻都在小心敵人的突襲。
至于以樊琳瑯為首的獸族，還有以蘇玥為首的一眾骨修們，這些勢力則是沉寂之中不斷地醞釀力量。
可想而知，如果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古青陽依舊不能恢復平安自由之身……
那么到底會發生什么，凡是能看懂大勢的生靈，基本上都會猜到。
所有聰明的生靈都知道，若真是長此以往，大戰就是在所難免的。
然而大勢如此，在大勢面前，又有誰能創造出真正的奇跡呢？反正他們不行，天，好像也是不行。
……
就在那恐怖至極的雷霆光柱將古青陽牢牢籠罩，已經毀滅了古青陽的血肉，正開始毀滅其命骨的時候。
至高天，這位一向都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他正矗立在天穹最深處，正冷冷地凝視著古青陽。
此時此刻，他只會想一件事。
“該如何抹殺此子？”
如果可以，至高天是真的希望能在這里就把古青陽給徹底鎮殺。如此一來，絕對算是一了百了。
可問題就在于這里，就算是他也是無法輕易抹殺古青陽的。
他也需要不斷地布置殺局，才有可能將這件事完成。
然而，古青陽走到這里，他將殺局布置到這里。古青陽一路至此，他還是沒能將其抹殺。
縱然至高天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沒那么容易完成，他也還是沒能想到，這件事要做起來居然這么難。
起初，他把一切事情都設想地特別好，想的特別完美。他也知道這件事會很難完成。
可真到了開始做，做了一段時間做到現在之后，要說他一點都不心煩那絕對不可能。
“怎么選？”
心煩許久，沉思許久。
最后時刻，至高天還是只能看到兩個選項。這第一個選項就是盡他所能，把雷劫的威能加到最大。
如此一來，若是古青陽真的扛不住就這么隕落了，那絕對是值得他高興慶祝的大好事。
當然……如果古青陽真的扛住他的一切攻勢，那古青陽的實力也必然會因此而更上一層樓。
若真是如此，他要是再想抹殺古青陽，那恐怕就得費盡周折，需要花費更大的力氣了。
第二個選擇就不用說了。
第二個選擇無非就是和過去那段時間一樣，見好就收，就是不給古青陽最好的那種劫后獎勵。
這樣一來，古青陽實力的提升程度不大，想要在下一次殺劫之中鎮殺古青陽自然就容易多了。
這樣做的缺點，是會留給古青陽更為充足的成長時間。假以時日，古青陽還是會走崛起的可能。
這樣做的優點，是容易讓古青陽變得泯然眾人矣，慢慢地在成長的路上變得越來越普通。
而在未來用來針對古青陽的那些殺局呢，則一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恐怖。
所以，殺古青陽就更容易了。
……
他應該怎么選？
這就是他面臨的選擇。選第一種他覺得不夠穩，選第二種他又會覺得不夠激進，可能導致放虎歸山。
故而他在猶豫，他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事情做得極端一些。這真是一場痛苦的權衡。
“道與情如魚與熊掌，世人皆言兩者只可得其一。那其中滋味，我自是體會地清清楚楚。”
“如今我決心兩者都要，此兩者于我而言是缺一不可。那……我是否還可以有更貪婪的理想？”
“我確實是不喜歡這個世界。”
“可若是有朝一日我實現了現在的理想，讓我在意的人可以日日夜夜陪伴在我的身邊，她們會快樂嗎？”
“日月星辰，流風回雪，山川河流，滄海浮冰……這人世間的美景無數，她們應該還是喜歡的。”
“如果我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為美好呢？我已經將火種給了眾生，為何不讓他們趕快走向覺醒？”
……
一道道心聲回蕩在古青陽的內心深處，這些心聲全部都是古青陽對于修行的真實想法。
這也是古青陽能想到的，更大的貪婪。是的，如果可以，他甚至還想改變整個世界！
都說人心可怕。
如果他給每個生靈一次崛起的機會，如果他把所有生靈的上限都變成一樣的水準，那世界會如何？
如果他讓那些生靈知道真相，如果他讓那些生靈明白什么才應該是最好的追求，那些生靈又會如何呢？
這，就是他心里更大的貪婪。
想到這里，古青陽不由得抬頭看向天穹最深處。他冷冷一笑，天穹最深處有雷光閃爍，雷霆頃刻降臨。
這是至高天的回應，無比憤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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