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
一隊又一隊的士兵在街道上交叉巡邏。
往日里這個時候河東郡最是熱鬧，但是如今，街上卻空無一人。
一道明亮的白熾光由遠及近而來。
柳穗的身影出現在街道上，她手中的手電筒一遍又一遍掃視著府外周圍的巷弄，甚至連垃圾堆都不放過，卻仍然毫無所獲。
身后的含雪和周秀快步追了上來。
“三娘，要不你先回去歇歇，我們繼續找。”
柳穗甚至都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在各處搜尋。
“我怎么能回去。”那可是她的孩子！
“必須要在天亮之前找到小妮子。否則第二天城門大開，想要再找到她可就難了。”柳穗啞著聲音說道。
她今天走了太多路，腳下一瘸一拐，眼看著就要摔倒，周秀快步走過去一把扶住她，強硬地摁住她的肩膀，讓她停下來。
“你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找到小妮子，恐怕都熬不到明天天亮。”
周秀低聲勸道：“我已經去縣衙那邊說過了，府尹的意思是明天也不會開城門，你放心，在找到小妮子之前，河東郡只進不出！”
柳穗苦笑搖頭。
她和府尹大人非親非故，對方怎么可能會為了她一個普通人而讓整個郡城的百姓都跟著受牽連？
河東郡是最大的貿易往來之地，每天進出得商賈不知凡己，其中很大一部分背后勢力錯綜復雜，如果讓他們全都留在河東郡，只怕不到兩個時辰，府尹就會收到無數達官貴族的質問。
柳穗不覺得那位府尹大人能夠愿意為了自己而和大梁最上層的那些人抗衡。
柳穗甩開周秀的手繼續往前走。
周秀無奈只能緊跟其后，含雪追了兩步，忽然聽見原本安靜的街道上響起了陣陣馬蹄聲。
聲音越來越大，柳穗三人停下來轉身看過去。
很快就看見一隊身影疾馳著沖了過來。
為首的男子身騎高馬，瞧見他們立刻勒住韁繩停下來。
“吁！”
柳穗抬眼望去，正好對上男人漆黑中透著幾分焦急的眼神。
“上來。”
柳穗抿了抿唇，毫不猶豫將自己的手遞了上去。
男人用力將她拽上了馬，兩人同騎一馬，朝著夜色中奔馳而去
*
柳穗身體緊靠著程四，能夠感受到男人緊繃的軀體和身上的熱意。
但是此刻，她心中卻全無旖旎之情，滿心滿眼只有小妮兒，甚至都顧不得程四時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城中已經戒嚴，小妮子不可能出城，肯定還在城里頭的某個地方。”
程四的聲音從身后傳過來，胸腔震動，震的柳穗耳朵酥酥麻麻。
她的手指緊緊的握著身下的馬韁，聲音透著一股決絕：“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將她找出來。”
稱帝低頭，只能看到女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俯身，湊近在柳穗耳邊說道：“你放心，我幫你。”
聲音低沉入耳，蠱惑人心。
程四騎著馬繞著城里頭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河東郡的百姓們白日的時候就已經聽到動靜，一隊隊往日里趾高氣揚的衙役老爺們全都全副武裝，在城中肆意搜尋，不放過任何一個陌生面孔，甚至就算是說了句不該說的話都要被拎出來盤問，大家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全都嚇住了，紛紛躲在家里頭不肯出門。
此時整座城都已經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除了偶爾有鳥飛過，沒有任何人聲。
柳穗望著茫茫黑夜，心一點點沉下去。
程四的臉色同樣難看。
時間越久，孩子越危險。
“大人！發現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喊道。
柳穗猛地抬起頭，不等馬停下就直接跳下去，踉蹌著朝著前面的小兵沖過去。
對方面色驚惶，小心說道：“有人在護城河里發現了一具尸體，大約四五歲。”
恍若有一顆巨石忽然從頭頂砸下，砸的柳穗頭破血流，大腦一片空白。
她身體一軟，跌坐在地上。
身后風聲呼嘯，是程四趕到。
他聲音仿佛淬了寒冰，冰冷入骨。
“你說什么？”
面前的小兵兩股戰戰，被嚇得不輕，但是仍舊說道：“有人在護城河里發現了一個小孩兒的尸體……”
柳穗閉起眼睛，聲音顫抖：“帶我去。”
兩條有力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
程四臉色緊繃，手上卻穩穩地托住了柳穗。“我帶你去。”聲音悲痛。
柳穗跟著程四朝著護城河的方向走過去，這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含雪和周秀守在河邊，看到柳穗立刻焦急的迎上去：“已經有人下河去撈人了，一定不是小妮子的，三娘……”
柳穗一把推開她們的手，踉蹌著走向河邊，越走越快，最后竟然跑了起來。
程四緊隨其后。
護城河邊被一群士兵給攔了起來，柳穗只能看到水波晃動的河面，和一群群入水的士兵。
她的心臟猶如被一只大手給捏的緊緊的，都要透不過氣來了。
“大人，水太深了，尸體不好撈上來。”有士兵過來說道，神色為難。
他們已經下去了很多兄弟，但是尸體小，被水草纏住，他們的人沒有辦法下去那么深的地方，所以一直僵持。
柳穗立刻就道：“我去。”她會水，她去！
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動作，就被程四給按住。程四握住她的兩條手腕，將她丟給周秀，冷著臉吩咐：“照顧好你們娘子，要是她再出了事，你們全都別想活。”
周秀肅著臉點頭。
程四解開身后的披風，翻上欄桿，朝著水中一躍而下。
他乘著月光，彷如入水的魚一樣順暢。
柳穗看著他的背影，眼睛澀然。
越來越多的士兵匯聚在此處，甚至連熟睡中的府尹都被拉了起來。
但是柳穗此時沒有心情交際，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河面，不知道過了多久，河邊上有人驚喜喊道：“找到了！”
柳穗立刻傾身看過去，程四從水中鉆出來，手中還抱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柳穗一雙手都在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破人群，瘋了一樣的沖向程四的，但是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在河里了。
程四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但是并不難看，甚至更加突出他五官的深邃立體，清冷的月光灑在他臉上，仿佛鍍上了一層光輝。
柳穗顫抖的朝著他靠近。
程四伸手，將懷里頭小小的身體交出去，聲音平靜：“不是小妮子。”
柳穗的手頓住，猛地掀開尸體臉上的頭發。
那是一個小男孩。和小妮子不一樣的臉。
柳穗一顆心恍若有了著處，隱忍多時的眼淚傾瀉而出。
雖然此時不知道是哪家丟了孩子很可憐，但是柳穗真的難以抑制心中的喜意。
死的不是小妮子，太好了。
她捂著臉，在水中緩緩蹲下身。程四將尸體交給身邊的人，握住柳穗的肩膀，低聲道：“小妮子現在情況如何誰也不知道，你必須要振作起來。”
柳穗哭聲一頓，仰起頭看向對面的男人。她臉上滿是淚，漆黑的眸子里都氤氳著水汽，往日里的清冷和理智在此刻都消失，只剩下脆弱和無助。
這是一個和以往所認識的截然不同的柳穗。
程四只覺得心臟某處地方被狠狠的扎了一下，不疼，癢的很。
他一把將柳穗攔腰抱起來，朝著岸上走上去。
很快就有人過來，周秀和含雪給柳穗罩了一件披風，給她擦臉。
柳穗如同木頭一樣任憑她們擺弄，眼神偶爾落在程四身上。
程四正在與府尹說話。
他身形高大，幾乎將對面圓滾滾的府尹襯的越發矮小。
此時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府尹連連點頭，神色無比恭敬。
程四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夠讓河東郡最大的官府尹都這么客氣？
這個念頭在柳穗腦海中轉了一圈很快就消失。
只要能夠救小妮子，管程四是什么身份！就算他是敵國人，柳穗也愿意和他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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