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時泰的話這么說后,祁彪佳沉吟了半晌。
突然,祁彪佳起身拔出文士劍來。
高時泰見此大驚:“公欲做什么?”
祁彪佳則撩起了衣袍,朝高時泰走來。
“公饒命!”
高時泰當即跪了下來,且哭著臉道:“吾是因為當公是朋友,才斗膽如此直言的!公今日真若殺了吾這三品大員,便是有罪之人,如此,公還怎么改革?”
噗呲!
只一劍。
祁彪佳就割斷了自己的衣袍。
然后,祁彪佳就看著已身子發抖且下面一灘尿液出來的高時泰說:“公誤會了,吾只是要與公割袍斷交而已。”
祁彪佳說著就轉身看著窗外皎月說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公既然覺得士林名聲與個人榮辱大于圣賢道理,大于蒼生社稷,則吾沒什么可說;而吾也非公師,自然不必強令公非從吾道;雖為友,但想必勸也無益,只能斷交!”
“另外,公請放心,空口無憑,吾自不會告發公說出過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說著,祁彪佳就看向還跪在地上的高時泰:“但請公記住,大明將來無論是亡與不亡,公這樣的偽君子,還能忝為高官,非因公才高八斗,而皆因像吾這樣愿為道義獻身的愚笨之人還存在,還在支撐著士林脊骨,否則,公這樣的人不過也同庶民一樣被天家貴胄鄙夷而可以肆意輕賤而已!”
“公請走吧。”
祁彪佳說著就再次拂袖轉身。
高時泰身子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然后面帶懼色地離開了祁彪佳這里。
“沒勸得了嗎?”
第二天。
天剛進入晚上。
又是一輪皓月當空。
高時泰就帶月色再次來了魏國公府,見到徐久爵,而對徐久爵說起了他與祁彪佳洽談的事。
徐久爵聽后頗為失望地問了一句。
高時泰呵呵冷笑:“豈止是沒勸得了,他還與我割袍斷交,罵我小人,他分明才是幸進之輩,為諂媚天子,不惜奪天下民利!”
“所以這才是可怕的地方。”
“都說你們文臣比我們勛貴聰明,但你們文臣最大的問題就是,有的文臣讀圣賢書讀著讀著就真信了!”
嘭!
徐久爵說著就一拳砸在了茶幾上,而切齒起來:“如今看來,文的不行,就只能用武的了。”
高時泰聽后大驚,問著徐久爵:“國公爺打算怎么做?”
徐久爵呵呵一笑:“還能怎么做,我徐家在應天數百年根基,連天家都不一定能與我們比,他一個應天巡撫,不過流官而已。”
……
“今日月色好啊,只是九州破碎,而月越圓就越發顯得飄零。”
乾清門外,剛離開政事堂的內閣首輔范景文駐足在這里,對吏部尚書李邦華等感嘆了一句。
李邦華道:“月缺有再圓之時,國破有再統之際,元輔不必太憂慮。”
“只望能在有生之年復國復家!”
“如此,吾此生足矣。”
范景文又說了一句。
作為北直河間府的人,范景文的確很想自己的家鄉,也不愿意在這一生眼睜睜看著家鄉非自己所在之國的統治下,那樣,他即便再位極人臣、恩寵無雙,也終究如水中月一般,讓他毫無光宗耀祖之感。
倪元璐、李邦華等南方籍執政公卿理解他的感受。
李邦華則在這時道:“吾擔心的就是這個!”
“公擔心的是什么?”
倪元璐問了一句。
方岳貢則問著李邦華:“大冢宰可是擔心陛下也如元輔一樣,眷念北方太重,而急于求成,銳氣太盛,而忘了治大國如烹小鮮,當急緩并行,不可操之過急?”
“閣老說的沒錯!”
“吾正是擔心這個,陛下非宋高宗,又長于北方,就是其志太盛,其銳氣太張,其心太切!雖然國家板蕩之際,非如此不行,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行,但為君者豈能不思危?”
李邦華說著就道:“中宮被縱火就是一個例子!”
“李孟暗,陛下怎么沒有思危?”
“陛下為此早設東廠,嚴防宵小,而也因此,終究沒讓中宮受難。”
“可以說,陛下之明,早出你我意料,而公到現在竟還不覺得陛下是圣君,一味貶抑君父!”
吳麟征頗為不滿地斥責起李邦華來。
李邦華道:“但東廠不過是手段而已,自古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而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諸公真覺得東廠能防住宵小輩乎,就算東廠能防住宮內,那宮外呢?”
“陛下與年輕輩撫按官急于求成,可以理解,難道你我這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就不知道該勸陛下要趕緊緩和士怨,使上下如一嗎?”
“大冢宰此言有理,張弛有度,才是治國之道;如今的嚴抓吏治,已經很令天下百官喘不過氣,而士林怨氣沸騰也!”
“若再在這時候,急于清丈田畝,所造成的動靜只怕不小,流血倒在其次,關鍵是天子的安危。”
“人怨難免牽動天怒啊!”
常年為地方官,所以與士紳斗爭經驗豐富的方岳貢這時附和起李邦華的話來,但他也不好說太明顯,畢竟他自己也是士大夫一員。
不過,范景文等也聽明白了方岳貢的意思。
“那難道就不改革了嗎?”
“可能今年秋收之后,或者明年,最遲后年,建奴絕對會南下,那我們呢,現在連賦稅都還沒恢復!幾十萬饑民盈于道,等著賑濟解決,就是在南都城都有居無定所飯著落的十萬饑民!”
“公等沒去地方巡視不知道,但吾奉旨巡視了一遍,大明到現在真的是不改革不成,而且必須盡快在今年就完成清丈,以厘清賦稅!”
吳麟征反問了一句,且激動地說了起來。
李邦華等皆沉默了下來。
范景文則突然道:“人主的喜好的確不能輕易為人窺測!改革也不能的確再拖!所以,仆已授意給僉都御史左公(左懋第)彈劾仆與祁、楊、李等撫按結黨,謀壞天下大政!”
方岳貢、李邦華等執政公卿聽后皆是一驚,然后朝范景文拱手作揖起來。
范景文淡淡一笑,看向北方:“公等不必如此,仆也不過是比陛下更想盡快掃北方胡腥味也!”
次日。
左懋第果然上疏彈劾范景文二十條大罪,其中最重要的內容就是彈劾他結黨營私,擅權亂政,破壞祖制,而借改革之名意圖斂財肥己,沽名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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