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大隋主沉浮 > 第184章:危言聳聽
  “當、當、當……咚、咚、咚……”五更天,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大興宮正門廣陽門城樓金鼓齊鳴,開始向全城百姓報曉了。

  廣陽門上的鐘鼓一響,全城各條大街上的鼓樓依次響起,鐘鼓聲分為五波,總共要敲足八百下,在一波波鐘鼓聲中,皇宮大門、皇城大門、里門、坊門、城門次第開啟。

  大興城內的大大小小的寺廟每天也都湊熱鬧,僧侶紛紛撞響晨鐘,激昂跳動的鼓聲與深沉悠遠的鐘聲交織在一起,喚醒了帝都大興,幾十萬百姓一齊迎接從東方天際噴薄而出的旭日朝陽。

  這一刻,也預示全城幾十萬百姓即將開始新的一天。與或是貪懶床、或是辛勤擺攤的普通老百姓不同,官員們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千篇一律的準備上朝了。

  大隋朝會有三種,一是最隆重的元日朝會,除了在京九品文武之外,各地主官、或是次官也要參加;第二種是初一、十五各辦一次的朔望朝參,凡是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都要參與,這一天大興殿上要高香案、擺香爐,文武百官在監察御史的帶領下先按品級入殿就位,皇帝始出場。第三種是每天必有的朝參,五品京官皆要參與,但由于都是以政務為主,武官可以不去。

  今天是六月初一,屬于朝會中的朔望朝參,人數也尤為的多。

  當楊集來到大興殿時,官員已經到了七七八八,隨著時間的推移,趕來參加朝會的官員越來越多,趕到的官員們三五成群的在門前竊竊私語,氣氛較之以往,多了幾抹凝重。

  脫鞋進入大殿,各級官員找準位置入座,等了約莫一刻左右,楊堅這才冠冕齊全、腰懸天子劍入座。

  楊集坐在宗親的那一級平臺上,離楊堅也比較近,再加上視力好,能夠感覺到楊堅的精神狀態比昨天還要差,整個人也越見虛弱,據說御醫都不敢拿太補的藥物給楊堅服用。

  實際上楊集知道楊堅并非是在獨孤皇后去世之后,開始盡情的縱情酒色,而是楊堅有一種類似曹操的頭疾,這種病已經折騰了他幾十年,一旦發起病來,是徹夜難眠、抱頭打滾,也是因為這個病,性情變得越來越暴躁。

  獨孤皇后以前陪他一起上朝,主要是在一旁糾正錯誤,免得楊堅發病之時誤殺良臣,她本人其實并沒有在朝堂之上公開發表過主張和政見,這些年來,有很多大臣在楊堅飽受病痛折磨時,執反對意見,都差點被疼痛、暴躁的楊堅暴打,要不是獨孤皇后及時提點和制止,不知要有多少良臣挨楊堅的打。

  獨孤皇后死了以后,楊堅的雄心壯志仿佛化成灰燼,至此深居簡出,長居于獨孤皇后生前永安宮,似乎只有在那里,他的心靈才得到絲絲安寧,但他畢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身體機能一天天在下降,而頭痛之疾反饋出來的病癥也越發嚴重。

  去年他還參與早朝,據說今年除了聲勢浩大的元日大朝會,之后什么朝會都不參與了,處于一種百事不管的隱退狀態,所有事務都甩給了楊廣。

  而今天他出現在朔望朝會之上,實則是被百官請出來的,有了楊廣提醒的楊集知道活字印刷術、油墨、廉價書籍的大行其道,已經損害到了滿朝公卿的利益,此事影響之大,大到監國太子楊廣也鎮不住。

  楊堅看了下方的滿朝文武一眼,故作不解的詢問道:“朕有言在先,凡事都交給太子處理。不知諸公請朕臨朝,所為何事?”

  太學博士鄭善愿出列,上前幾步,向楊堅躬身一禮:“啟稟圣人,近來活字印刷術、油墨傳于坊間,由此帶來的問題是不良商販印制圣賢書賣給百姓,從中牟取暴利。據微臣所知,百姓對此趨之若鶩。”

  這個鄭善愿出自滎陽鄭氏,乃是莘達公鄭譯次子,憑借父功,拜歸昌縣公、太學博士,劉炫、劉焯被擠出京城,在儒林無法立足,此人當居首功。

  “這是好事啊,如果天下百姓都能讀書,十幾二十年后,我大隋會有更多賢才,豈不妙哉?”楊堅心中冷笑,他聽了楊集之策,將活字印刷術、油墨之技廣而告之,任其自然醞釀,然后靜觀事態發展,看來這些人之前也是低估了商人逐利之心,兩個月以來影響力顯然是令他們恐慌了。

  “圣人此言差矣!”說話的是民部侍郎崔仲方,他是博陵崔氏子弟,出列道:“這些印制書籍的商販為了牟取暴利,不僅擅自改動圣賢書,而且錯字漏字到處都是。這根本就是玷污圣賢之言、誤導天下求學文士,另外圣人可曾想過,這天下人如果都去讀書了,哪還有何人耕種?若這天下人都一心鉆營仕途,朝廷從何收取稅賦?”

  “這……”楊堅一時語塞,他和楊廣、楊集只想到將兩大工技廣而告之,令書籍迅速從民間蔓延起來,卻沒想到商人在印制書籍之時,會出現錯字漏字等問題。至于沒有人耕種那就是扯談了,畢竟天下職務有限,怎么可能有五千多萬個職務?

  他看出來了,今日朝會是以山東士族為主力,不過這也能理解。畢竟山東士族之所以能夠高高在上,靠的就是壟斷了教育資源,家中藏書不僅使他們培養出眾多人才,世世代代的掌控了地方官場,而且也為他們培養出忠于他們的寒士,要是原本可以當作傳家寶的書籍被賣成爛大街了,他們的優勢至少被消弱六七成以上。

  能不火急火燎的反對嗎?

  “崔侍郎此言差矣!”就在此時,楊集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鄭善愿皺眉行禮道:“衛王,我等商議國家大事,卻是與您無關。”

  他以衛王稱呼楊集,可不是什么尊敬,而是變相否決楊集身上的其他官職,隱諱的提醒楊集“你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一個出生于皇家的幸運兒而已,有何資格參與國家大事?”

  “衛王?”楊集笑了:“本王不得不提醒一下鄭博士,本王除了親王爵位之外,還是身兼涼州刺史、大總管的右衛上將軍。如果從二品上的右衛上將軍都沒有資格商議國事,你一個從七品下太學博士有何資格與滿朝公卿議事?”

  大殿上笑聲一片。

  楊集繼續說道:“如今滿朝公卿不先開口,你個小小的芝麻綠豆小官,卻在這里嘰嘰歪歪,你尊卑不分、目無滿朝公卿,我都懷疑錯字漏字的書籍是你印制出來的,一方面牟取暴利,一方面敗壞良好書商的口碑,可謂是一舉兩得啊。”

  大殿上的哄笑聲驟然一頓,所有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楊集。

  書籍在這年代是寶物,一些寒門如果有一兩卷大儒批注的手抄本,其庶子連碰都不能碰,是以人們都沒有往故意印制出錯這方面去想。但如今一經楊集提醒,王公大臣都覺得滿肚子壞水山東士族干得出這種事,也有能力、財力令錯字漏字的書籍在短短兩個月內遍布天下。

  然后他們錢賺到了、書商也打壓了,最終還能因此實現禁書的目的。

  厲害啊!

  鄭善愿眼皮一跳,連忙拱手道:“衛王辯才無雙,下官敬佩。可公道自在人心,在下雖然辯不過你、也無法證明自己沒有做出這等卑劣之事,可錯字漏字確是事實。”

  楊集微微一笑:“山東士族以詩書傳家,連奴仆都能作出一首好詩,本王相信你們印制的書籍不會出錯,以后只需在封底注上鄭氏印制、崔氏印制、占氏印制;到時候,讀書人自然買到完整無缺的好書,自然人人稱贊,道上一聲高義。而你們的書籍一旦成了讀書人哄搶的對象,自然是名利雙收。”

  鄭善愿為之啞然,在他們眼里,只要能守住門閥世家的特權,不被一點一點的摧毀殆盡,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反之,若是千年傳承的家族在他們手中沒落崩潰到泯然眾人,他們就成為整個家族的千古罪人。況且他們又不差名利,豈能因一時之利而放棄長長久久的大好特權?

  但是活字印刷術、油墨現在風行天下,如果說不印制,鄭氏必將形象大跌,如果說印制,那肯定又是不行的。

  一時間,左右為難。

  怫然道:“我鄭氏詩書傳家,豈能操此賤業?衛王將我鄭氏比作商賈,過分了。”

  這小狗,簡直就是在罵人啊!

  楊集嗤的一笑:“鄭氏自古以來就以經營南方絲綢為主,每年所獲之利,高于關中商賈總和之數倍!鄭氏不是商賈,誰是商賈?你們鄭氏其實就是大隋大商賈!如今卻反過來貶低商賈,將自己劃入高高在、不食人間煙火的高人典范……本王活了這么久,不要臉的人見過太多,但是如此厚顏無恥之輩,實乃生平僅見!”

  楊堅心中大快,果然不愧是我家金剛奴,這罵人的能耐天下難及!

  差點為楊集的話鼓掌叫好了!

  他雖然不得不重用士族,可是對士族階層這種“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無恥行徑十分厭惡!他們在標榜純粹士族血脈并以此為傲的同時,哪有真正“耕讀傳家”的士族?

  一個個口口聲聲貶低商賈,可是哪個士族都靠經商積累大量家業,過著鐘鳴鼎食的奢靡生活的同時,還能用大量金錢去結交同盟、拉攏各方勢力。

  金剛奴就是金剛奴,這臉打的“啪啪啪”的響啊!

  鄭善愿勃然大怒,道:“衛王,焉能如此辱我?”

  楊集面對暴怒的鄭善愿,八風不動,只是冷笑著說道:“理越辯越明,道越論越清。沒有激烈的思想交鋒,就沒有辦法對自身進行深層認知。鄭博士你且聽聽,本王哪句話辱了你?說得有理,本王當朝給你跪地磕頭賠罪。”

  “你……”鄭善愿氣得滿臉赤紅,狠狠瞪著著楊集那張掛滿了譏笑的臉,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這小子!

  實際上從南北朝至今,商業就已經成為不比農業差多少的龐大產業,只是其中龐大利潤都統統世家門閥的庫房,世家門閥之所以努力在政策上推崇“士農工商”,無非就是為了繼續壟斷商業、吃獨食。

  而比起惱火的山東士族大臣,關隴貴族大臣卻是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他們的根本是軍隊,泛濫的書籍雖然也令他們深受影響,但受損的利益遠不如山東士族,也知道山東士族比他們著急萬分,是以這些精明的老狐貍都躲在背后,等著山東士族跳出來反對。

  關隴貴族自然也是家家戶戶的經商,但他們卻沒沒有到處宣揚商賈賤之類的話,也不以經商為恥。但世代經商的山東士族一邊努力的以“士農工商”的社會架構為由,保持他們高高在上的地位;一邊以“士農工商”的社會構架、濤天權勢壟斷商業;另一邊又在大罵“商人低賤”、“商人重利”。畢竟大家利益相同,所以關隴貴族有時候也會跟著叫囂幾句。

  然而山東士族在北方雙雄的斗爭中投錯了北齊,從而被成功奪權的關隴貴族狠狠地壓制到地方之上,可他們對關隴貴族羨慕妒忌恨之余,又在鄙視關隴貴族,說關隴貴族是些上不得臺面的爆發戶。

  彼此之間打嘴仗已經不是一兩次了,但論及口舌之爭,關隴貴族確實不是他們的對手,吃了不少的虧,如果見到七宗五姓中的鄭氏代表給楊集罵得啞口無言,關隴大臣心頭盡皆一片暢快。

  “之前衛王說老臣所言有差,不知衛王有何指教?”崔仲方雖然不想跟楊集交鋒,但鄭善愿此刻被帶歪了,若是不將方向扶正,今天想要逼楊堅下禁書令就成了空談。

  “崔侍郎乃是名滿天下的名士,本王不過是后學末進,怎敢言‘指教’二字?只是崔侍郎方才說‘錯字漏字到處都是’;又說‘天下人都去讀書了,將無人耕作、朝廷無從收稅’。這話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楊集微笑對著崔仲方行了一禮。

  “哦?”崔仲方還禮道:“愿聞其詳。”

  “活字印刷術、油墨風行天下,書籍蔓延天下的現象,是民意,也是無法禁止的大勢。而勢是什么?勢其實就是人心,大勢就是大多數人的人心。當某件事能讓大多數人獲益,這些人就會擁護這種做法,當某件事令大多數人失去利益,大家自然會群體反抗,誰令大家利益受損、誰就失去人心、誰就受到大家拋棄。我認為朝廷面對當前的大勢,要做的事情是將之扶正,而不是粗暴的禁書。”

  楊集侃侃而談道:“所謂的扶正,就是官方印制沒有錯字漏字的精確書籍,只要冠上‘朝廷’、‘官府’等等字樣,并以同等價格出售,那么劣書自然遭到讀書人的拋棄。商人、商戶印制書籍也可以,但必須冠上自家作坊、家主的名字,這樣以便朝廷監督、追責。之后再把這種政令公告天下,讀書人知道以后,也就不會再買‘漏字錯字’的書籍;不法商販無利可占,甚至虧了本錢,如果想要從此獲利,也只能照著精準書籍來印制,否則賣不出去;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之策?”

  “至于崔侍郎的第二個擔憂,那完全就是杞人憂天了。”楊集繼續說道:“對于老百姓而言,吃穿住行、上收稅賦才是重中之重,他們在溫飽都沒有解決的情況下,哪有時間和精力去讀書?如果讀書荒廢耕作,他們又如何維持生計?即便是全民讀書,但他們難道不要吃飯、不要穿衣了嗎?本王不知崔侍郎怎么想的,但本王相信百姓饑寒交迫、餓得頭昏眼花時,是絕對沒有讀書心思的。”

  “衛王之言不無道理。”楊堅咳嗽了兩聲,微笑著看向群臣,說道:“諸位以為如何?”

  崔仲方一時間也是無言以對,他也想不到拋出來的危言聳聽的兩個觀點,竟然被楊集三言兩話就解析透了,導致兩個觀點都站不住腳了,他要是繼續固執己見的爭執下去,那純粹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了。

  另一名太學博士王隆見狀,連忙出列道:“就算衛王所言無虛,然而商販為牟暴利,不僅令書中錯漏百出,而且擅自曲解圣賢之言,玷污圣賢之書,這又作何解釋?”

  “曲解圣賢之言、玷污圣賢之書”這個命題,別說是在大隋王朝了,哪怕推后千年都是不容小覷的大問題。

  王隆這個要命之題,與現代人爭辯李世民功過十分類似,只要支持方擺出“自古能軍無出李世民之右者”、只要支持方說出“本朝高祖能認同,難道你認為高祖有錯?”往往就能令反方無從反駁、不敢反駁。

  而楊集現在顯然就是面臨著反方的窘境。哪怕他素來伶牙俐齒,一時之間也無法作答、無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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