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大月謠 > 第三百五十六章 掙扎
  因為震驚和擔憂,姬清遠的氣息紊亂起來。整個洞中都能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與之相對的,李稷的呼吸聲卻悠長到幾近沒有。

  姬清遠打量著他這副平靜的模樣,心中對此人的忌憚上升到了極點。

  不管李稷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明明猜出了嬴抱月的真實身份卻還若無其事地呆在她身邊,足以證明他的城府之深。

  “為什么這么看我?”

  李稷抬頭望了一眼,澹澹道,“覺得我圖謀不軌嗎?”

  “不然呢?”

  姬清遠冷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抱月的真實身份,那還呆在她身邊做什么?報仇嗎?”

  “不然呢?”

  李稷用同樣的話反問姬清遠。之前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忽然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格外苦澀。

  “你覺得我呆在她身邊是因為什么?”

  “你還來問我?”

  姬清遠頓時心頭火起,譏諷道,“聽聞昭華君一直在尋找少司命的尸體,想將其挫骨揚灰。現在老天有眼,讓你連本人都見到了,你滿意了嗎?啊?”

  “她沒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一直被瞞在鼓里的憤怒,令姬清遠漸漸口不擇言起來。

  “你想干什么?這一次,是不是想讓她生不如死啊?”

  一口氣說完后,姬清遠不禁有些后悔,但望著沉默不語的李稷,他心腸又硬了起來。

  “怎么不說話?難道被我說中了?”

  出乎姬清遠的預料,面對他的咄咄逼人,李稷卻再一次笑了。

  “生不如死嗎?”

  這一次他的笑在苦澀之余,更有些無奈。

  “我沒有這么想。”

  李稷簡單地回答道,“我也沒打算做什么。”

  “沒打算?”

  姬清遠輕嗤一聲,“你覺得我會相信么?”

  他可不是十幾歲的孩童。

  “當然不,”李稷苦笑了一聲,不等姬清遠質疑,他坦然道,“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姬清遠愣住,這人都在說些什么?

  “正如姬公子你所說,少司命是我尋找多年的仇人,”李稷平靜道,“對這個人的恨已經深入我的骨髓,我想忘都忘不了。”

  在過去八年無數個深夜夢魔里,他都是做著將匕首刺進少司命心口的夢驚醒的。

  這樣的深仇大恨,如果他確定了嬴抱月就是少司命,他會什么都不做,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姬清遠簡直要被李稷繞暈了。

  這人和林抱月到底有沒有仇?

  “很簡單的意思。”

  李稷平靜道,“直到今日抱月離開之前,我都沒有將抱月當作少司命林抱月來看待。”

  姬清遠一愣。

  “我的確早就知道抱月就是少司命,”李稷澹澹道,“但今日之前,我在心里一直沒有承認。”

  奪舍也好,重生也好,都太過匪夷所思,修行者從未聽說過有前例存在。冰塔林本就是一個詭異的地方,他所看見的孟詩的記憶未必就是真實的。….總之,如若有一百個端倪能證明嬴抱月是林抱月,他就能在心里列出一百個理由否定這些蛛絲馬跡。

  哪怕嬴抱月親口說自己就是林抱月,今日之前的他,恐怕都不會承認。

  “簡單地說,我一直都在自己騙自己。”

  李稷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疲憊而悠長,“自欺欺人,如此而已。”

  洞中回蕩著猶如嘆息般的聲音,姬清遠怔怔望著眼前人。

  他忽然就明白了。

  就如有些人在親人去世后因為承受不住打擊會假裝親人還在一般,李稷也一直在這么欺騙著自己。

  只是李稷的情況恐怕還不是自欺那么簡單。

  姬清遠靜靜望著李稷臉上冰冷的面具,經過李稷的提醒,他的確想起之前在西嶺雪山的時候,李稷的確有一段時間對嬴抱月的態度怪怪的。

  但李稷很快調整回了自己的狀態,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和嬴抱月相處如常。

  不過后面的事因為他早早就掉下了山,姬清遠也不太清楚。

  按照姬嘉樹的說法,在雪山上,李稷是陪嬴抱月走得最后的那個人。之后嬴抱月被轉移去了西戎,他們輾轉才與之相見。

  姬清遠望著李稷的目光更加復雜。

  如果他沒有猜錯,李稷恐怕是對自己的內心下了暗示,才能做到騙的這么干脆,這么持久。

  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到底和抱月有沒有仇?”

  姬清遠忍不住問出了口,“有的話,到底是多大的仇?”

  “有仇,”李稷干脆利落道,“血海深仇。”

  姬清遠啞然。

  李稷為什么遲遲沒有動手報仇,他原本心里有數。畢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李稷對嬴抱月有意。

  不管那份意是什么,大家相處那么久了,到底有情分在,最少都算是朋友。

  朋友變仇人,如果不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么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可聽了李稷的回答,姬清遠忽然說不出話來。

  李稷眼中的恨意并不作假,并不是什么能夠化解的仇恨。

  單看這份恨意,令人迷惑的反而是他為什么遲遲沒有下手報仇了。

  “我和抱月之間的仇恨并不作假,”李稷靜靜道,“在我的記憶里,她殺了我的至親摯愛之人。”

  至親摯愛。

  姬清遠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可這怎么會……”

  嬴抱月上輩子手上當然有人命,但她手上沾的都是大奸大惡之人的血,少司命應該從未殺過好人。

  難道說,是中了什么陷阱,或者有什么誤會?

  “我也覺得不會。”

  姬清遠勐地抬起頭,愕然望著眼前倏然開口的男人。

  說出這句話的人,居然是李稷。

  “在剛猜到抱月身份的時候,我曾經想要報仇,”李稷輕聲道,眼神平靜到不可思議。

  從孟詩夢境里出來的時候,他渾身上下洋溢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怒。

  那一刻,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塊骨殖都在吶喊著,“殺了她!殺了她!”

  可正因為他的**如此激動,他緩下神來,就覺得十分古怪。

  “原來我不明白,但我現在已經明白。”

  李稷閉上雙眼,無數場景走馬燈般在黑暗里掠過。

  曾經的少司命,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沾著他心愛之人鮮血的殺人黑影。

  可現在,那個記憶中讓他痛恨的身影有了臉。

  有了音容,有了笑貌,有了溫度。

  她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更重要的是……

  “姬公子,”李稷深深望著姬清遠的眼睛,“我的眼睛還沒有瞎。抱月她并不是那種會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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