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誅魔
    火海與層云之間。

    金龍、石犼與道士,三者亂戰作一團。

    兩尊龐然大物只是反復撞擊撕咬,聲勢駭人。而道士摻雜其中,身形難免顯得分外渺小,只在勁風中不斷飄飛往復,雖每每在間不容發中躲開攻擊并還以顏色。但遠遠看去,端的是刀尖上跳舞,驚險萬分。

    底下龍圖光是看在眼中,都有點面皮發麻、口干舌燥。

    在李長安又一次從兩個龐然大物的夾縫中鉆出,龍圖終于耐不住喚了一聲。

    “師叔祖?”

    “慌什么?神雷豈可輕發?!”

    雖然如此言道,但哪里是羅玉卿自己不肯“輕發”,分明是先前他準備打下雷霆之際,耳邊忽然聽得李長安的聲音。

    “真人且慢。”

    “十萬火急慢不得!”

    “且聽晚輩一言。這尸佛雖藏身于石犼之中,但具體藏在何處卻不得而知。若是放出神雷,擊落了石犼,卻沒打中尸佛,不是白白浪費最后一道神雷?不如讓晚輩探清其位置,再發神雷。”

    羅玉卿一面驚訝于李長安對風靈的駕馭,居然玩兒出了“千里傳音”的花樣;一面也為其膽氣感慨,游走于兩個龐然大物的廝殺當中,可不是什么安全輕松的事。

    “你有把握么?”

    “有。”

    李長安回答得半點不遲疑,而他所依仗的不是其他,正是羅玉卿借給他的“風靈”。

    風的特性是什么?是流動?是呼嚎?是翻江倒海?是追云逐霧?

    不。

    是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隨著對駕馭風靈的漸漸熟悉,李長安發現自個兒居然可以分辨出,風中蘊含的一些模糊的信息。

    先前,便是借著風傳回的信息,李長安才察覺了石犼的斷頭求生,更察覺到那一記“青宵神雷”雖未擊落石犼,但也不是全然無功,其散逸的威力已然把石犼身體震出許多裂紋。

    雖很快被藤蔓縫補,但殘留的縫隙,卻足以讓風潛入其間,為李長安探聽尸佛真身所在。

    …………

    差不多了。

    李長安輕飄飄從龍爪與犼爪的空隙間擠出來。

    他已然探清尸佛大致的位置。

    但風傳來的信息多少有些模糊,若想確保萬無一失,最好……他盯著石犼龐大的身軀,那些色澤青硬的石頭可不是尋常的山巖,乃是被魔氣浸潤,堅如精鐵,否則也不可能把金龍撕咬得皮開肉綻。

    要破開這層“龜殼”可不容易。

    道士忽而神色一動,道袍鼓動,竟然首次主動脫離了戰場。

    金龍哪兒肯輕易放過道士,騰身就上來撲咬,可被石犼一把抓在尾巴上,刮下大片血肉碎鱗,痛得它眼珠子發紅,返身又與石犼廝殺。

    李長安卻半點不停留,駕起長風,直上青冥。

    …………

    道家稱:天極高處風為罡風,能銷金斷玉,最是鋒銳。

    李長安腳踏云海,背負青天,緊閉雙眼,靜心凝神,摒棄一切雜思,努力將每一縷罡風都納入掌控。

    漸漸的。

    他周遭的呼嘯越來越盛,腳下的云海鼓噪不休。

    接著。

    呼嘯聲越來越刺耳,隱隱有金鐵之聲,空氣漸漸扭曲,居然現出了幾條繞著他盤旋不休的白線。

    再接著,那些“風線”越來越密、越來越多,終于在陽光的折射下,呈現出透明的細碎鱗片模樣,均勻的分布在身邊緩緩轉動。

    李長安睜開雙眼,俯身沖下云海。

    …………

    羅玉卿還在惱火李長安為何遲遲不給準信,便見得道士去而復返。

    但見天穹上猛然破開一個大洞。

    李長安攜裹著數不盡的鱗鱗罡風,呼嘯而下。

    其周身的“風鱗”不斷彼此碰撞、擠壓、摩擦,濺出火星,煅得通紅。再然后,以一種蠻橫不講理的態勢切入戰場。

    上一秒,龍君措手不及,被刀片一樣的罡風拋卷出去。

    下一刻,道士引著罡風,好似一把錐子,鉆進了石犼體中。

    …………

    無論是山石還是藤蔓,都在罡風之下,攪成碎屑。

    俄爾。

    道士眼前一空。

    竟是鉆進了石犼體內一處空洞之中。

    他凝神大量,只瞧著大量的粘稠血漿匯聚成一個龐大的蛹,正好似心臟般緩緩跳動,而在血蛹當中,隱隱瞧著一個三頭六臂的猙獰巨影。

    道士咧嘴一笑。

    “找到你了!”

    …………

    法臺上。

    老道須發皆張,擲出令牌。

    “轟!”

    白光伴隨轟鳴貫穿天地。

    一股肉眼可見的沖擊波擴散開來,蕩開雷云,攪散風雨,按下火海。

    只眨眼間,

    風、雨、雷、火還有倒扣天穹的重云都突然沒了蹤跡,好似方才那仿若九重地獄的駭人場景只是 景只是一場夢幻,唯余焦黑的爺山上騰起裊裊輕煙,而輕煙之上,金龍盤恒于九天,而石犼……一個巨大空洞貫穿了它整個身體。

    地上,人人都是屏住了鼻息。

    不是他們不想歡呼,只是害怕又是一場空歡喜而已。

    然而。

    只聽得“咔嚓”的碎裂聲,漸漸入耳,漸漸密集。

    人們驚喜地發現,不斷有亂石自石犼身上崩解,這落石越來多越來越密。不消片刻,這石犼便徹底解體,仿若一場石頭雨落在爺山之上,撲騰起陣陣煙塵。

    待到煙塵稍定,便見的一席道袍懸于青天之上。

    …………

    李長安心思一動。

    縷縷清風散入周身,洗滌去沾染的灰塵。

    而后,他才轉過身來,對上金龍一對巨大的招子。

    應該說,古人云:風從虎云從龍,所言不虛。

    這么短短的功夫,這龍君周遭又氤氳著大片的云氣。盤桓其中,也算有些龍君的模樣。

    但奈何先前與石犼廝殺許久,已然渾身是傷,又被道士駕馭的罡風一卷,雖沒受什么重傷,但也被割得鮮血淋漓,看來分外狼狽。

    故此金龍目光中頗有不善。

    但也許是打得乏力,也許是已然發泄了個痛快,也許是神雷擦著尾巴尖兒掠過,這太湖龍君已然從暴怒中恢復了理智,沒了先前暴虐瘋狂的模樣。

    他只是深深看了道士一眼,便緩緩沒入云中。

    …………

    李長安自然也懶得與其糾纏。

    但他卻沒急著返回法臺處,而是落到爺山千佛寺的廢墟之上。

    道士落腳處是一處崖臺,這里有一間垮塌的亭子,旁邊一個大銅鐘被山火煅得通紅。

    李長安稍作打量,忽而神色一動,并指一揮。

    山風匯聚,咸聽其令。

    將那銅鐘掀開,竟露出老和尚了悟的遺體,只不過衣物早被焚毀,身體也被煅成金色琉璃模樣。

    觀此情景,道士當然也曉得,此人便是當時的敲鐘人。

    他將了悟的金身小心安置后,鄭重其事行了一禮,這才扭頭走了兩步,從地上尋到了自己真正要找的東西。

    那是一些焦臭發黑的渣滓,用手一捏,便碾成了細碎的煙灰。

    無需動用沖龍玉,道士只一抬頭,便能見著更多的渣滓一路延伸入廢墟深處。

    …………

    四周盡是斷壁、殘垣、焦木、碎石……只有面殘破牌匾依在廢墟之中,上頭四個鎏金大字——大雄寶殿,依稀見證當初面貌。

    而在廢墟當前。

    一團“焦炭”正緩緩蠕動,沿途灑落斑斑點點焦臭灰燼,勉強可辨認出三頭六臂的模樣。

    正是被神雷打成殘渣茍延殘喘的尸佛。

    冷風吹散余燼,焦木在道士靴下“咔嚓”作響。

    雙方的距離步步拉進。

    忽而。

    那尸佛站起身來,一個轉身。

    赫然露出一副青面獠牙的駭人模樣。

    奈何道士眼也不眨,只回以冷冽劍鋒。

    便見得一團焦炭輕飄飄滾落在地。

    三身佛就只能稱雙面佛了。

    它踉蹌退后,李長安提劍緊逼。

    忽而又是一個轉身,便見得一張嬌俏可人的容顏泫然欲泣。白蓮圣女眉目如畫,輕啟朱唇:“道長……”

    劍光一閃,話音戛然而止。

    美人頭墜入火灰,頃刻又成一團焦炭。

    尸佛再退,李長安再次逼近。

    直到牌匾之下,終于退無可退。

    尸佛又一次轉身。

    此番。

    不是駭人的妖魔,也不是誘人的美女,而是年輕僧人模樣。

    “空衍?”

    “阿彌陀佛,貧僧……”

    “走好。”

    揮劍,歸鞘。

    便只一具無頭焦尸倒伏于“大雄寶殿”之下。

    道士默立良久,直待到它再無動靜。這才取出隨身的黃殼書,翻至“尸佛”那一頁。

    上頭的尸佛依舊筆觸精致、惟妙惟肖,卻再無那躍然欲出、擇人欲噬的恐怖。

    李長安長舒一口氣,死死攥住劍柄的手終于松了一些,他舉目四顧。

    天朗氣清,陽光和煦。至于亭臺樓閣、白墻金頂都做焦炭,付之一炬。

    事畢矣。

    他合上書頁,正要轉身離去。可突然有一些濕潤之氣撲面而來,他愕然抬頭,見著三個極淡薄的身影浮現于眼前。

    那是三個僧人,一年老面容慈悲,一中年肅穆莊嚴,一青年清雅俊逸。三者都沖著道士雙手合什作禮,青年僧人還指著地上說些什么,可沒聽清,便消逝于風中了無痕跡。

    道士低頭一看。

    尸佛的殘尸點點崩解,被山風一撩,被化為灰塵散入漫山余燼,只留下一枚黑灰白三色斑駁的舍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