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地煞七十二變 > 第二十一章 一個童年的恐怖故事
    客舍。

    桌上一燈如豆。

    說來世上事真就奇妙,昨夜還追逐廝殺的倆人,今夜竟然能相安無事坐在一張桌上。

    借著燈光,李長安打量著對面的鬼面女。

    還是那一副扮相,紅裙、素衣,連新換的面具都是一個款式的。

    只是昨夜追逐中看不真切,現在細看下來,才發現,原來面具上繪的不是惡鬼,反是位護法神,只是面目猙獰罷了。

    而鬼面女無聲承受著道士的目光,稍稍抬起面具,露出一截線條緊致而流暢的下巴。道士眼尖,窺到一點不起眼的疤痕。

    他腦中立時把這些天撞見過的臉,拿出來一一比照,可沒想出個所以然。

    鬼面女已然放下面具,首次開口,聲音清麗。

    “涼了。”

    “啥?”

    “茶。”

    道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當然涼了,中午泡的陳茶嘛。

    “煩請將就。最好再吃些茶點。”

    他把油紙包往對方身前一推,再抬眼,眸光中已然泛出冷意。

    “刀劍無眼,莫到了地府,還要作個餓鬼。”

    鬼面女稍稍沉默。

    “我不是來與你廝殺的。”

    “那可稀奇了。即不為廝殺,莫不是來自首?那閣下可來錯地方了,衙門大門可不開在這邊。”

    聽著道士言語中的戲謔,鬼面人這一次沉默得格外久。

    “……我是來請你出手相助。”

    道士眨巴眨巴眼睛,卻是啞然失笑。

    “貧道雖殺人、喝酒、吃肉,欺神、辱鬼、慢佛,可這助紂為虐之事,是萬萬不敢做,也不會做的。”

    李長安按住劍柄,漸漸有些不耐煩了。他心里雖有些許疑惑,但先拿下,再逼問,不是更穩妥便利么?

    可鬼面人只是反問:

    “何為‘紂’?何為‘虐’?”

    “閣下惡貫滿盈是紂,殺人無算是虐。”

    “殺人?”

    鬼面人嗤笑一聲,將面具下的眸子投過來。

    她的眸光和聲音一般,清朗得宛如月光,卻也如寒月,泛著冷意。

    “我殺的……”

    “從來不是人。”

    …………

    今兒的天氣不甚晴朗。

    不知打哪兒挪來一片烏云,遮住了勾月,讓這城中愈顯昏暗了。

    可這無礙人們對祭典的熱情,照樣的流連忘返,照樣的歡聲笑語。但這普城同慶的熱鬧,都與城南昌豐坊邢捕頭鄰居家的三個小姐弟無甚關聯。

    他們的父親又忙于生計,在祭典上給東家干活,卻把三個小人兒拋在了家里,倒是托了親戚婆子前來照料。

    可那婆子不曉得是忘了任務,還是只顧著逛燈市,眼瞧夜色深沉,卻仍遲遲未到。

    三個小家伙,大的只有九歲,小的一個五歲,另一個還是個奶娃子。

    相互簇擁著縮在被窩里。

    呼~嘶~

    風鉆進窗隙,像是鬼在低嚎。

    嘩啦啦。

    窗外的樹搖動剪影,好似妖怪在張牙舞爪。

    平日里厭煩的吵鬧聲、磨牙聲、呼嚕聲、晚歸之人推門的嘎吱聲,在這個夜里都使小姐弟倍感想念。

    可周遭終究是冷寂寂的,人們都在燈市上哩。

    就這樣懷揣著害怕不知多久。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哪個?”

    “娃娃開門,是婆婆來咯。”

    “是婆婆!”

    四歲的小弟一下子就從床上梭下去,小姐姐正要跟上,可老幺也被吵醒哭叫起來,她無法子,只得一邊轉頭去哄奶娃子,一邊立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她聽得“嘎吱”的開門聲,聽得小弟和婆子的聲音漸漸靠近。

    “婆婆,你臉上咋摸著毛絨絨的。”

    “外頭風寒,裹的皮子。”

    “你后頭拖著長長的像尾巴的是什么?”
    “那是腰帶。”

    ……

    兩人走到門邊,外頭黑乎乎的,瞧不見模樣,只能通過聲音和輪廓辨認來人。

    小姐姐要去掌燈。

    那婆子卻急忙叫道:

    “莫點燈。”

    “為啥?”

    “走了半天夜路,怕晃眼睛哩。”

    小姐姐聽話地放下了火折子,這時,鬧騰的老幺終于哭累了,又含著拇指回到了夢鄉。

    小丫頭松了口氣,把老幺放回被窩,轉身就要出門。

    不料。

    婆子一把拽住了她,手捏得緊緊的。

    “你要去哪兒?”

    小姐姐有些害怕。

    “去拿些餅子給你。”

    她記得婆子這幾天胃口大開,老是喊餓,每次到家里,都是先找東西吃。

    但沒想到,婆子卻說:

    “不用……呲溜……我還不餓。”

    話中夾著古怪的吞咽聲,然后不等小姐姐反應,就掩上房門,插上門栓,將驟然明朗的月光和悄然泛起的霧氣一并鎖在了門外。

    婆子又催促道:

    “已經很晚了,趕緊去睡覺。”

    于是幾人上了床榻。依著往常,婆子總嫌小弟睡覺不踏實,把他安排在外邊。可這一次,婆子卻緊緊把小弟抱在懷里,卻把小姐姐放在了外邊。

    “婆婆今天有些奇怪咧。”

    小姐姐心里嘀咕著。

    可她小小的腦袋里容不下太多的疑惑,夜色沉沉催人入睡,上下眼皮終于成功會師。

    卻沒瞧見。

    那婆子的眼珠在黑暗里慢慢放起綠光。

    …………

    李長安翻看著手里的腰牌。

    樣式陌生而簡樸。

    正面寫著“虞眉”二字,背面就十分熟悉了。

    鎮撫司。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該說,不愧是這方世界朝廷下轄的特殊機關么?但凡有倒霉催的破事兒,都離不開他們作攪屎棍。

    道士搖了搖頭,把鬼面人或說虞眉之前那番冗長的解釋,在心里顛倒了幾輪,簡要問道:

    “這么說,閣下是鎮撫司中人,此番到瀟水,是為了查一樁與妖魔有關的案子。”

    “對。”

    “但經過一番明察暗訪,才發現是有人在散布一種能將人變作妖怪的疫病或者咒術。”

    “是。”

    “閣下先前所殺之人,都是中此怪術,即將變作妖怪。為了使其不致危害其他無辜百姓,才痛下殺手?”

    “沒錯。”

    李長安點了點頭,若是如此解釋,心里某些疑問倒也說得通了,只不過……他瞧著面具下不見真容也不見神情的虞眉,又開口說道:

    “那么,我還有三個問題。”

    虞眉始終一副寡言少語的模樣,稍一點頭,權作回應。

    道士也不在乎,直接問道:

    “首先,為何突然尋求援手?”

    “妖變之事日漸頻繁,獨我一人,恐分身乏術。”

    李長安不置可否,緊接著提出第二個問題。

    “為什么是我?”

    “你很厲害。”虞眉頓了頓,“也是個好人。”

    好人?

    道士捏著鼻子姑且收下了這張卡片。

    “那么,最后一個問題。”

    李長安臉上的輕松與笑意頓時收起。

    “閣下憑什么取信于某?!”

    道士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拿塊破牌子就能空口白牙?要我相信你,可以。拿出切實的證據!否則,咱們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

    鬼面人沉默無言,李長安慢慢虛瞇起眼睛,場中一時肅殺,便連匣中劍也感覺到主人心緒,微微顫鳴有聲。

    可就在這時。

    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道長!李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