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都督請留步 > 第394章 尊王討奸,舍我其誰!
  一進入府衙大堂,韋粲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同尋常,至少是跟往日大不相同。

  韋氏一族經營合肥數十年,這里早就是徹徹底底的“家天下”,地方官員里里外外都是韋氏一族的人,或為旁支,或為姻親,或許家鄉熟人。

  從前的時候,哪怕是在府衙開會議事,大部分韋氏一族的人也不會真的當回事。畢竟,只要是“家事”,那都是可以商量的。

  然而現在,韋粲卻感覺到一絲沒由來的心慌與恐懼。氣氛太凝重了。

  大堂主座上的韋黯一身戎裝,如同要帶兵出征一般。

  眼看外面下著瓢潑大雨,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有些與天氣不相符啊!

  “人都到齊了么?”

  韋黯環顧四周,沉聲問道。

  韋昂拱手說道:“回叔父,都到齊了。”

  “自從天子遇刺駕崩以來,國家喪亂,各路藩王并起,民不聊生。

  韋氏一族受先帝厚恩,理應回報。如今我有意在合肥發檄文,帶兵去建康勤王。你們意下如何?”

  嗯?

  韋氏三代子弟們都面面相覷,不明白韋黯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

  領水軍去蕪湖幫著蘭欽打仗對付蕭繹,這不就是“尊王討奸”么?

  帶兵去建康勤王,這好像跟之前說好的不太一樣啊!

  韋粲一臉古怪,最后還是開口詢問道:“叔父。我韋氏之水軍較強,在巢湖訓練多年,可堪一戰。沒有道理不支援蕪湖的蘭欽,而去建康列陣吧?不知道叔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韋粲的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蕭綱目前的命令,也是讓韋氏私軍配合蘭欽在蕪湖打殲滅戰,消滅蕭繹大軍主力。

  如果把隊伍拉到建康去,知道的以為是勤王,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逼宮呢!

  韋氏自韋睿開始,在南梁就一直是低調行事,悶聲發大財,不可能做帶兵去建康在蕭綱面前“示威”這樣的事情。

  韋粲乃是韋氏第三代,看起來輩分很小,其實也已經三十多歲了。在合肥一直被小叔韋黯所壓制,他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是什么意思呢?對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從府衙大堂背后的入口走出來幾個人,為首一位俊朗的年輕人,正搖頭嘆息問道。

  一眾韋氏子弟大驚失色,剛想起身,就聽到那人身后一位胡人打扮的少年怒吼道:“誰敢離開座位,我先射死誰!”

  他飛速的搭弓,已經瞄準了韋粲。

  面對如此大變,門外的侍衛都如同睡著了一樣,沒有任何動靜。

  “叔父,這是什么意思!”

  韋粲憤怒的看著韋黯質問道!其實不止是韋粲,其他韋氏三代子弟都是同樣的想法。

  “在下都督兩淮諸軍事的劉益守,且有先帝遺詔在此,你們誰敢放肆!有起身者,按謀反論處!”

  劉益守從懷里將“散裝遺詔”拿在手上,雙目如電環顧四周。已經站起半個身位的韋粲又緩緩坐下,心已經沉到谷底。

  “韋都督,把先帝遺詔給眾韋氏子弟宣讀一下吧。”

  說完劉益守將遺詔遞給雙手恭敬來接的韋黯,不由得站直了身體,整個人不怒自威。

  遺詔里面說,命劉益守都督兩淮及河南諸軍事,接江陵王入建康,廢太子蕭綱,改立前太子蕭統后人為新太子。當韋黯一字一句的讀完所謂的“遺詔”,眾韋氏子弟們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我已經驗證過,遺詔為真,具體緣由,改日再與你們詳細訴說。廢太子一事,確實是先帝的意思,陳慶之將軍之子亦是可以證明,先帝將改立太子之事告知過其父,以為證人。”

  韋黯嘆息了一聲說道。

  劉益守有沒有詐且另說,只說他手里捏著蕭歡,再加上壽陽的兵馬,就有很大機會能在建康走一遭了。至于會不會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只能說世間尚有萬一之說,誰敢說自己永遠不可能馬失前蹄呢?

  “如今蕭綱登基名不正言不順,蕭繹等人起兵形同叛亂。帶兵護送江陵王(蕭歡)入建康登基,完成先帝遺愿,撥亂反正,尊王討奸,舍我其誰!

  誰反對的,現在就站出來!”

  劉益守看著最有可能說不的韋粲,只見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緩緩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一眾韋氏子弟全都低下頭,既不贊同,也不反對。事已至此,大概反對也沒什么用了吧。

  看到無人反對,劉益守拍了拍巴掌。很快從蕭歡就從大堂后面走了出來。韋黯率先向蕭歡行禮,劉益守毫不客氣的對韋粲等人冷語道:“江陵王殿下在此,你們為何還不行禮,莫非還想著去建康捧蕭綱的臭腳么?”

  聽到這話,早已排練過多次的蕭歡,對眾人行了一禮道:“國家喪亂,本王十分痛心。如今正是撥亂反正之時,請諸位護送本王入建康登基,以明正統。”

  臥了個槽!

  這一套一套的組合拳打得人目不暇接。

  韋粲心中苦澀,知道蕭綱已經要完蛋了。自己的個人前途,大概也毀于一旦。當然,韋氏并沒有完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只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他都要把嘴唇咬出血來,真的好不甘心啊,就這么簡簡單單的輸了,甚至自己都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就已經輸了。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越是國家喪亂之際,就越是需要我輩站出來撥亂反正!

  想當初爾等祖父何其英明神武,帶著兩千子弟與鄉勇勤王,終破建康,建梁國,奪合肥,方有今日韋氏之基業。

  如今太子蕭統后人在此,爾等還有什么心思,不鞍前馬后效勞,難道想改天換日,自己去當皇帝?”

  劉益守聲色俱厲的說道。

  “韋氏枝繁葉茂,子弟眾多,心思也不一樣。有忠于王事的,也有居心叵測的。前者等江陵王登基之后,自然有所封賞。至于后者嘛。”

  劉益守頓了一下,做了個劈砍的手勢冷笑道:“對于那些長歪了的枝葉,砍掉了對整棵樹來說未必是什么壞事。長歪了一枝我們砍一枝,長歪了一群我們砍一群,總會把韋氏砍到正道上來的。”

  這番直白的威脅,幾乎是不加任何掩飾。劉益守也懶得跟一眾韋氏子弟客套,畢竟,他哪怕態度再謙和,再怎么努力去拉攏,對方都跟他不是一路人。

  既然如此,把該說明白的話說明白就行了。

  “我等,愿意追隨江陵王,尊王討奸,撥亂反正,以明正統。”

  率先服軟的人不是韋粲,而是韋載的親弟弟韋昂。這也很好理解,他大哥已經站蕭綸那邊,看起來似乎要涼透。現在不站出來擁護蕭歡登基,難道就等著韋氏自己這一支走向滅亡?

  世家子弟一向都是很會做選擇題的。

  有韋昂打頭,韋助、韋警、韋構都人全都站起身行禮,就剩下韋粲一人坐在原地不動,似乎已經打算跟著蕭綱一條路走到黑!

  韋黯皺了皺眉,劉益守都把話說這個份上了,韋粲還不站出來表態,難道真要拿他的人頭祭旗么?

  “長蒨(韋粲表字),事到如今,是非曲直很清楚,你何苦要跟蕭綱一條道走到黑?”

  韋黯面色不虞問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該跑路的時候,就必須要跑路,哪怕私交甚好,也是同樣的道理。

  “韋氏總要出幾個硬骨頭的。”

  韋粲昂起頭,將雙手伸出擺在眾人面前。

  “請將某捆綁,待江陵王登基后斬首示眾,以警后人。”

  韋粲似乎已經是存了死志,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韋黯嘆了口氣,世家之內,家族為大,其他的都要讓路。他輕輕擺了擺手,兩個親信私軍走過來將韋粲“請”走。

  眾人用敬畏的目光看著劉益守。之前他們一直擔心壽陽的兵馬攻打合肥,一直都不見其人。如今見到了,卻是這樣一副光景,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不愧是在兩淮縱橫捭闔的大都督,名義上還是自己這幫人的頂頭上司。

  “劉都督,如今合肥水軍受都督節制,請都督下令。”

  韋黯恭敬的對著劉益守行禮說道。

  “派出船隊前出偵查,在長江入巢湖的入口觀戰。蕭繹大軍要和蘭欽決戰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先摸摸底,看看他們之間孰強孰弱,其他的后面再說。”

  在表態這件事上面,劉益守可謂是“步步緊逼”,完全不給韋氏眾人思慮猶豫的時間。然而在戰爭和出兵的事情上,他又變得“非常好說話”,或者叫異常謹慎。

  并未認為能節制合肥水軍就可以直撲建康,剿滅蕭繹和蕭綱的兵馬。韋黯等人不由得對劉益守刮目相看。

  這位劉都督,可真是長袖善舞,目光如炬啊!

  “諸位不必驚慌,在下的精兵已經進了合肥城,無論是蕭綱還是蕭繹,走陸路攻合肥,我們都巋然不懼。到時候水軍出兵,可以放心作戰。”

  劉益守笑瞇瞇的說道。

  一眾韋氏三代子弟有些埋怨的看著韋黯,后者心虛的偏過頭,不愿意跟那些人目光相觸。

  如果劉益守的兵馬不入城,這位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劉都督,會帶著蕭歡前來合肥么?此番韋黯也是豁出去了,如果蕭歡不能入建康登基,韋氏大概會被誅三族。

  “都各自下去準備吧。我韋氏一族已經決意追隨江陵王,那么你們就不要三心二意的。可以學韋粲,現在站出來。如果將來被我發現有私通外敵的,不勞劉都督動手,我親自來清理門戶。”

  韋黯殺氣騰騰的對眾人說道。

  等一干韋氏子弟離開后,劉益守雙手攏袖,對韋黯行禮拜謝道:“江陵王殿下也好,或者未來的天子蕭歡也罷,都會記得今日韋氏勤王之舉。”

  “劉都督深明大義,匡扶社稷。可謂是國家的紫金梁,白玉柱。”韋黯也客套的恭維劉益守說道。

  兩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劉益守這才告辭離去。折服了韋氏,不代表他現在就要待在合肥城。他已經命楊忠屯兵合肥,自己則準備跟著斛律羨等人一起,前出到蕪湖附近的江面,刺探敵情。

  當然,既然來合肥城了,肯定還是要四處轉轉,查看一下地形。

  這里是韋氏在掌控,但合肥如此重鎮,可謂是兩淮除了壽陽以外的第二個關鍵節點了,顯然不能一直由韋氏掌控,到時候若是某些人冥頑不靈,恐怕還是要沙場上見真章。

  雨漸漸小了,劉益守走在合肥城的城墻上,忍不住搖頭嘆息。

  總算是不虛此行,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冒險。但合肥這座城,在入建康勤王這個節骨眼,是沒辦法給機會讓你攻打下來的。

  保留韋氏是一個隱患,將來依然還要清理一遍。但是一年只能做一年的事情,能做到現在這個地步,劉益守已經知足了。

  “主公為何嘆氣?這次不是收服了韋氏,還得到了一支精銳水軍么?”

  走在劉益守身后的斛律羨不解問道。

  “你之前出場很有氣勢,做得不錯。但是呢,下回可以不要那么粗魯。威脅殺死對手,永遠都是所有招數里面除了動武以外的最后一招,是將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有時候可以用些更巧妙的辦法。”

  劉益守耐心的解釋道。

  斛律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反問道:“哪些辦法更巧妙呢?比如說?”

  “比如說,你可以跟他們講:我話講完,誰支持,誰反對?”劉益守若有所思的說道。

  斛律羨想了想,猛的點頭道:“主公所言極是,我感覺氣勢涌上來了。”隨即他又疑惑問道:“倘若真有冥頑不靈之輩,不一箭射死,該要如何處置?”

  “當然是一拳打爆他狗頭啊!”

  劉益守捏了捏拳頭說道。

  這次韋氏的人除了韋粲以外都還挺識趣的,不然的話,劉益守完全不介意讓斛律羨見識見識什么叫做“一代盲俠和絕對腎虧”。

  ……

  蕪湖城頭,蘭欽面沉如水,看著蕭繹麾下的水軍放出火船,焚燒蕪湖城外渡口停泊的船只。蕭繹大概也沒想過留手,也沒想讓蘭欽這支兵馬水路逃回建康。直接把事情做絕。

  畢竟,渡口毀了,他們自己也用不了。

  很顯然,蕭繹帶兵攻建康,就沒想過修整補給這樣的事情,夜長夢多的道理,誰都懂,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能夠堅決舍棄,兵貴神速的人,卻又少之又少了。

  “朝廷說合肥的水軍會來支援我們,怎么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歐陽頠不滿的問道。蕭綱這廝,真是滿嘴跑火車,現在蘭欽帶著大軍孤軍奮戰,一路支援的兵馬也沒有。

  “罷了,求人不如求己。水軍只在攻打渡口和城池外圍的時候有用。一旦攻城,這些力氣就使不上了。我們死守蕪湖,固守待援吧。”

  蘭欽面色堅毅,這次打算豁出去了。

  正在這時,二人都看到渡口處已經有蕭繹水軍的人上岸,朝著城池而來。

  “蕭繹的人開始爭奪木柵了,我這就帶兵去頂住。”

  歐陽頠對著蘭欽拱手行了一禮,轉身便走。江南城池,都是城外有水,水外有柵,互相配合。蘭欽為了防備蕭繹來攻,可是對城防下了不少苦功夫。

  “援兵,為什么還不來?”

  歐陽頠走后,蘭欽緊緊握住佩劍的劍柄,口中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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