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對弈江山 >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世間光芒,驅不散心中幽暗
  蕭倉舒這句話說完,廳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就連蘇凌的眼中也快速地劃過一絲驚訝,隨即轉瞬而逝。

  蕭元徹似有深意地看著蕭倉舒,一字一頓道:“倉舒兒,你一向誠實,也從來不會妄言,你要替蘇凌作證么?”

  蕭倉舒點了點頭,眸中有光,沒有絲毫的猶豫道:“是的父親,孩兒作證,蘇凌和住處的那些朋友今夜一直在院中吃酒,每個人都吃了很多酒,皆酩酊大醉,直到二哥來時,他們還未曾結束。期間蘇凌根本沒有出去過......”

  蕭元徹聞言,眉頭微蹙,他在考慮蕭倉舒這番話的真實性。

  便在這時,蕭箋舒卻冷笑一聲道:“四弟,怕是你這話不太確實吧......我來時可未見你在院中,問過蘇凌,蘇凌可是說過,你早早的便回房中歇息了,你既然睡了,如何能夠確定蘇凌一直都在院中,中途并未離開呢?”

  蕭倉舒淡淡一笑,扭頭看了蕭箋舒一眼道:“二哥說得不錯,我的確一滴酒都未沾,也的確早早的回房休息去了......但是這并不能說明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此話何解?”蕭元徹沉聲道。

  蕭倉舒并不回答,卻反問蕭箋舒道:“二哥,你是否說過,你進了蘇凌住所所在的巷子,走了一半便聽到那些醉酒之人高聲喧嘩,來到大門前的時候他們的喧嘩聲更是聽得清楚?”

  蕭箋舒不知蕭倉舒何意,點了點頭冷笑道:“這又如何?我的確是聽得真切,他們喧嘩聲音很大,傳得很遠,多數更是蘇凌的聲音,但這又能證明什么?蘇凌定然是先做了那不可告人之事,在潛回自己的住處,做出一副爛醉神色,招搖撞騙罷了!”

  蕭倉舒點了點頭,胸有成竹道:“且不說蘇凌到底如何,只問二哥,這等喧嘩吵鬧之下,若有人在那里睡覺,真的能睡著么?二哥你在大門之外,甚至隔著半條巷子就可以將那動靜聽得清楚,我的屋子離著院子更近,他們那番喧嘩,我如何能睡得著?......”

  說著,他朝著蕭元徹一拱手道:“父親,我雖很早歇息,但蘇凌他們實在太吵,孩兒一直都未睡著,在自己的房中聽他們喧嘩聽得真而切真,蘇凌的聲音我一直都聽得見!因此,父親,蘇凌根本沒有離開住處,又如何放得那火,殺得那審正南呢?”

  “這個......”蕭元徹一愣,深深的點了點頭。

  只是一旁的郭白衣把頭一低,所有人都未看到他眼神中的復雜神色。

  蕭箋舒大急,朝蕭元徹一拱手道:“父親,倉舒小弟向來與蘇凌友善,今次更是同食同住,他的話,不能全信啊!”

  未等蕭元徹說話,蕭倉舒卻是冷哼一聲,言語中多了幾分斥責道:“二哥說的什么話,倉舒何時成了只為親疏,而不顧大局和是非之人了?父親,倉舒是什么樣的人,想必不用孩兒多說,父親心中亦有考量,倉舒斷然不是什么陰詭之徒也!倒是有些人本就如此,還要把所有人都想成與他一樣的人!”

  說著,蕭倉舒似有意無意的朝蕭箋舒看了一眼。

  “你......”蕭箋舒怒滿胸膛,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倉舒聲音朗朗,朝蕭元徹又一拱手,一字一頓道:“父親,孩兒年歲雖小,但自幼在父親的教導下,分得清什么是親疏,什么是私情,什么是事實,什么是對,什么又是錯!孩兒斷斷不能因為與蘇凌友善,而縱容姑息,做些偽證出來,否則孩兒豈不是成了罔顧我軍之大義而縱容有罪之人的幫兇了么?”

  “兒寧可一死,絕不做此等昧良心的事情!”

  其言錚錚,擲地有聲。

  說著,蕭倉舒冷然回頭,盯著蕭箋舒道:“若二哥仍認為我睡著了,那需不需要我將二哥與蘇凌都說了什么,向諸位重復一遍,二哥也好聽一聽,看看倉舒是否因為睡著,錯過了您說話的重點,可否啊?”

  蕭箋舒冷芒連閃,暗中咬牙切齒,他可是吃了啞巴虧,如何能讓蕭倉舒重復自己質問蘇凌的話,那是自己在跟自己找麻煩。

  蕭元徹這才一揮大手,一字一頓道:“倉舒兒至誠至性,為父信你!此事一有許宥之作證,而有蘇凌此時的狀態相輔,更有倉舒的證言,我心中已有計較......”

  眾人知道,蕭元徹這些話已然是在做出最后的決斷了,不由得皆神情一肅,聆聽示下。

  “蘇凌醉酒誤事,廳前失儀,當罰......半年俸祿!至于死牢失火,審正南身死之事,諸位不得再妄加議論,一切等暗影司伯寧那里的結果之后,再行處置!”

  蕭箋舒心中如何服氣,還想再說些什么,一旁的夏元讓偷偷的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將話咽下。

  “我等謹遵主公之命!......”

  隨著眾人的高呼,這場風波總算告一段落。

  再看此時的蘇凌,不知是實在太困,還是酒勁又上頭,“噗通”一聲,躺倒在軟榻之上,剎那間呼嚕聲震天,酣睡起來。

  蕭元徹無奈地一抖手,嗔道:“這廝!到底是吃了多少黃湯,竟到了如此地步,明日好好查查那賣酒的店家,看看是不是酒中摻了假了!”

  左右應諾。

  蕭元徹使人來喚蘇凌,蘇凌出了呼嚕聲,半點反應都沒有,又使蕭倉舒來喚他,他卻翻了個身,背對著蕭倉舒,依舊呼呼大睡。

  郭白衣一臉無奈,朝蕭元徹道:“主公,蘇凌白日奔襲麒尾巢,又極速回師解舊漳之圍,城下一場惡戰,下午又不辭辛苦前去審問審正南,當是疲累至極,又烈酒入喉,想來他定然吃了不少酒,身體疲累加上醉酒,故而難以支持......還請主公見諒體恤則個!”

  蕭元徹也有些頭大,束手無策道:“你說的有理,可是總不能就讓他睡在我的廳中吧,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蘇凌神智未清,倉舒又年幼......不若讓白衣親自將他們送回住處,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以免......”

  郭白衣說到這里,不再往下說,只是當著蕭元徹的面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一旁一臉陰沉的蕭箋舒。

  蕭元徹這才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那就辛苦白衣了......”

  郭白衣應命,這才吩咐左右侍衛,將蘇凌生拉硬拖,朝外面自己的馬車上抬去。

  蕭元徹一臉無語,嘆道:“如此以來,明日兩軍對敵,這蘇凌還如何替我降服那渤海二將呢......真的是吃酒誤事!吃酒誤事啊!”

  他話音方落,也不知是蘇凌聽到了還是怎地,卻見他并不睜眼,只將手伸得老高,在空氣中瞎劃拉了幾下,嘴里含糊不清道:“包在......身上,我辦事......您放心......”

  蕭元徹想要再問,那蘇凌又沉沉睡去,鼾聲依舊。

  沒有辦法,蕭元徹這才擺了擺手,看著蘇凌被人拖抬著上了郭白衣的馬車,郭白衣隨后也坐了進去。

  車夫揮鞭,馬車開動。

  蕭元徹見此事已畢,也拂袖離開。

  眾人見此,皆各自散去。

  蕭倉舒跟著馬車,行了一陣,剛要上車,卻忽聽對面有人道:“四弟,何必行色匆匆,二哥今日才來舊漳,有許多話還未與四弟說,如今天色漸亮,也睡不了多久了,若四弟無事,不如一旁敘話,如何啊?”

  蕭倉舒驀地抬頭,卻見蕭箋舒不知何時,正站在路旁,朝他淡淡笑著,看神情并無惡意。

  蕭倉舒稍一怔,朝著車廂內道:“師父,我二哥喚我敘話,師父和蘇凌先到前面等候可好?”

  郭白衣挑了車廂簾子,朝著對面看了看。

  微微的晨光之下,蕭箋舒一人站在那里,神情淡然,到顯得頗為坦蕩。

  郭白衣這才點了點頭,叮囑道:“倉舒,今日你說的話你可要記住,無論到什么時候,也不能更改......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你可明白?”

  蕭倉舒了然一笑道:“師父放心,敬請稍后!”

  說著,轉頭朝著蕭箋舒一抱拳笑道:“二哥說的是,你我許久未見,小弟也有很多話要跟二哥說,小弟這便過來。”

  他說完,當先邁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朝蕭箋舒走去。

  郭白衣看著他的背影,滿眼欣慰。

  我的小徒兒,小倉鼠,終于長大了!

  “走,前方路口等候小公子......”

  “喏!”

  ............

  蕭箋舒在前,蕭倉舒在后,兩人朝著路邊巷子深處又走了一段。

  晨曦微微,舊漳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薄的早霧,將二人的身形籠罩其中,多少有點不清晰起來。

  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一棵巍巍梧桐古樹。

  枝葉繁茂,綠意盎然。

  樹干粗壯,扎根在地下,巋然不動。

  一陣風過,零星的樹葉緩緩落下,飄蕩在半空。

  其下,正有一石桌,兩石凳。

  蕭箋舒緩緩停步,轉頭對蕭倉舒柔和一笑道:“四弟,來這里坐吧!”

  蕭倉舒點了點頭,兩人對面坐下。

  蕭箋舒久久無語,只是望著這參天古樹和飄蕩的樹葉,眼神深邃,不知道想著什么。

  蕭倉舒也不說話,也看著這古樹。

  “四弟,還記得你孩提時,咱們如何玩耍么?”蕭箋舒聲音幽幽,似乎回到了當年。

  蕭倉舒也是一臉感懷,淡淡笑道:“那是倉舒最小,還總哭鼻子......明舒哥哥少年老成,總是帶著二哥、三哥還有我們一起玩,一起瘋......”

  “是啊,那時的時光,是我蕭箋舒最愜意最開懷的日子啊......”蕭箋舒感慨萬千,神情不似作假。

  蕭倉舒嘆了口氣道:“后來父親軍務日漸繁忙,明舒大哥也成人了,多被父親招到身旁,隨軍出征......咱們和大哥便聚少離多了......”

  蕭箋舒點點頭,笑著看著倉舒道:“那四弟可還記得,大哥不在之時,是誰陪著你、三弟還有璟舒小妹一起玩耍的......”

  “當然是二哥哥......”蕭倉舒不假思索,滿眼懷念道。

  “倉舒,當時你最小,咱們的母親一心向佛,平素總在佛堂......那些年雷雨甚多,往往就是在這盛夏之日,雷聲滾滾,甚是駭人......父親、母親還有大哥皆不在身邊,你和璟舒因為害怕打雷,沒少哭鼻子......我為了讓你們不害怕,咱們四個人蜷縮在被窩里,每個人都講一個笑話......倉舒啊,你還記得么?”

  蕭箋舒沉浸在往事之中,一臉的滄桑。

  “是啊......倉舒自然記得......當時思舒三哥講的笑話最好笑,但往往逗笑我和璟舒阿姊的是二哥哥......因為二哥哥平素不茍言笑,但又為了排解我們對雷聲的恐懼,竭盡全力地講笑話給我們聽......”蕭倉舒忽地展顏一笑。

  “不過,二哥的笑話真不好笑......倒是看著我們不笑,你一臉尷尬的樣子,著實好笑......哈哈哈!”蕭倉舒竟真的又笑了起來。

  蕭箋舒也淡淡笑了起來道:“看著你們笑了,我也就放心了......其實那時我也害怕打雷......可是大哥不在,我便是你們的主心骨,我若表現得害怕了,你們要怎么辦呢......”

  蕭倉舒性情至純,聞言,感激道:“倉舒幼時不懂事,還是要謝謝二哥哥對倉舒的照看......”

  蕭箋舒忽然站起身來,撿起一片落葉,朝蕭倉舒笑道:“可還記得這個拔葉子的游戲么?”

  “那是自然!小時候府中也有這樣一棵大梧桐樹,好多樹葉,咱們幾個閑得無聊,便用糾纏葉莖,比一比誰的葉莖先斷開......玩得不亦樂乎!”蕭倉舒淡笑道。

  “當年,你可是總也拔不過我的,你的葉莖可是總先斷開的!”蕭箋舒呵呵笑道。

  “當年我力氣小挑樹葉總找好看的......現在卻不一定哦!”蕭倉舒哈哈笑道。

  蕭箋舒晃了晃手中的樹葉道:“敢不敢再比一比?看看誰的葉莖先斷!”

  “比就比!......這次我定然勝過二哥哥!”

  ............

  晨曦之中,弟兄兩人,猶如兩只帶角的牛犢,頭抵在一起,手中葉子的葉莖互相纏繞在一起,各不相讓,就在石桌前,各自角力起來。

  良久,兩個人手中的葉莖都沒有斷,兩個人已然挽起袖子,臉色因用勁變得通紅起來。

  仍舊各自使勁,互不相讓。

  “嘭——”

  一聲細微的響聲過后,蕭箋舒的身軀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慌得蕭倉舒扔了手上的樹葉,過來將蕭箋舒扶住。

  “二哥哥......你沒事吧......”蕭倉舒滿眼關切道。

  蕭箋舒擺擺手,重又坐直,看了一眼手中的樹葉。

  自己的樹葉,葉莖斷為兩截,而蕭倉舒的樹葉,完好無損。

  “四弟......你長大了.....這次比試,二哥輸了......”蕭箋舒神色有些落寞,淡淡地嘆了口氣。

  “二哥哥......這只是個把戲......哥哥不要在意......”蕭倉舒忙低聲道。

  蕭箋舒一擺手,淡淡道:“輸了,就是輸了......輸一局,不代表以后就會輸......贏一局,也不代表以后就會贏......四弟,你說二哥說得對么?”

  說著,他似有深意地看向蕭倉舒,臉上卻仍舊笑吟吟的。

  蕭倉舒先是一怔,隨即一笑道:“輸贏對于倉舒來說,本就無所謂......只要恪守本心,光明正大的贏,光明磊落的輸,那又有什么好遺憾的呢......”

  蕭箋舒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倉舒啊,你可還記得......以前明舒大哥隨軍出征,臨行前總對咱們說什么嗎?”

  “他總說......思舒和倉舒小弟,璟舒小妹,我不在時,要聽你們二哥箋舒的話......要等我回來......”蕭倉舒說完,頭忽然深深的低了下去。

  待他抬起頭時,已經滿眼淚痕:“可是......最后一次,明舒哥哥說了這些后......他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倉舒,好想明舒哥哥啊!”

  蕭箋舒神情也是一陣黯然,眼中亦有淚光。

  兩人不再說話,望著那參天的古樹。

  風搖,落葉無聲。

  “倉舒啊......二哥哥想問你一句話......”

  “二哥哥,您問罷......”

  “明舒大哥一直都沒回來,現在還是只有你我,還有思舒和璟舒......你可還愿意聽你二哥哥的話么?”

  說罷,蕭箋舒緩緩地看向蕭倉舒,滿眼的期待神色。

  蕭倉舒半晌無語,忽地緩緩站起身形,朝蕭箋舒一躬,神情謙恭,但卻擲地有聲道:“二哥......您說過,倉舒長大了......在對一些人,一些事上,自然有我自己的看法......二哥哥,只要你說得對,做得對,小弟愿一直聽話.......若是......”

  “那你將如何?”蕭箋舒緩緩地看向蕭倉舒。

  “那倉舒將糾正二哥的錯誤......直到二哥一如我一樣,步伐一致......恪守本心!”

  蕭倉舒并不回避蕭箋舒的眼神,神色肅然地朝他看去。

  蕭箋舒聞言,緩緩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沉聲嘆息道:“你終究是長大了......罷了!倉舒,你去罷......”

  蕭倉舒點了點頭,又朝蕭箋舒施了一禮,站起來轉身朝巷外走去。

  身后,蕭箋舒的聲音響起,冰冷而陰沉。

  “倉舒,二哥但愿你能健健康康,平安順遂......”

  蕭倉舒并不回頭,也不停步。

  “這也是倉舒對二哥的心愿......”

  蕭箋舒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晨風吹過,他覺得有一絲冷意。

  他看向蕭倉舒的背影。

  旭日東升,溫暖的陽光灑在蕭倉舒的身上,仿佛披了一道霞光。

  而他站在梧桐樹下,那繁茂的枝葉,將世間的光亮全數遮擋。

  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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