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陸晚凝又是從哪里得來的這些玻璃制品呢？商陸想破了腦袋也沒能得出個一二三來。他捏著紙和筆，在不知不覺間將毛筆塞到了嘴里，咬得墨水沿著嘴角流淌，就像畫了一道黑色的長胡子。
直到耳邊傳來“哈哈哈嘿嘿嘿”的笑聲時，商陸才曉得要回神。他看到眼前的小傻子大少爺笑得合不攏嘴，那小手還沾著灰，就抬起來指著他的臉，商陸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到，自己大抵是暴露了。
也是，他就這么杵在面前，而那大少爺只是傻，不是瞎，玩夠了一抬頭自然就能看見發現了。
不過，反正就是個傻子，還能把他怎么樣了去？一時間商陸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三兩步走到那紅衣少爺面前，蹲下身去，和那大少爺視線齊平。
莞爾一笑，商陸的面上掛起自個兒的招牌青澀微笑，純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眼前人的面孔，后者瞧著他，瞧了一會兒，竟然又些許地發呆。
“嘿嘿，陪我玩，嘿嘿。”小傻子少爺伸手就要去扯商陸的胳膊。
看看他那指頭上沾的灰塵，商陸一時發憷。他這人，從在門派里開始，就愛干凈，最煩別人用臟手摸自己。因著他們門派是青白色的門派服飾，一旦碰著灰塵，便是極其顯眼的痕跡。
所以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向后躲。
但這卻有些惹毛了眼前人。只見那小傻子大少爺嘴角一耷拉，咧著嘴擺開架勢就要準備大哭起來。
這還怎么了得！
哭聲一傳出去，那些仆從就得蚊子見了血的跟進來，到時候商陸突圍可就變難了。
所以，絕對不能讓這個小家伙再哭了。
“停！”商陸低低地喊了這么一聲，聲響將小傻子的哭腔給止住了些許。但小傻子沒有辦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是不依不饒，那眼睛里滾滾的淚水，使得商陸無奈地將胳膊伸了過去。
很快，他的白袖子就被小傻子給摸得猶如鐵打。但也算有收獲的是，小傻子大少爺玩高興了，就忘了哭了，甚至還拽著商陸的衣擺，對著眼前人嘿嘿大笑。
且聽他說道：“嘿嘿，大哥哥，真漂亮，嘿嘿……”
“漂亮？怎么能用這個詞。你該說我是英姿颯爽、風流倜儻，知不知道？”
“嘿嘿，風流，嘿嘿……”根本不懂這些詞語什么意思的小傻子只知道鸚鵡學舌。而且他說話必然要伴上一前一后兩陣嘿嘿，聽得商陸那叫一個雞皮疙瘩成倍地起，那叫一個難受啊。
他忍不住糾正道：“別瞎說，我才不風流。”他可是鐘情專一癡心人，怎么能說他風流，這簡直是污蔑，是污蔑！
嘟嘟囔囔地，他和一個小傻子較起了真。而眼前人倒是非常愿意和他交談，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地，竟然聊得有來有回，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氣質。
聊到后面，商陸都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力水平了，這時候一拍腦瓜子，想起來他還有任務傍身。
完蛋，商陸心想，他總不能當著人家兒子的面，清點人家家的財物吧？這多不禮貌。
吞咽了一口唾沫，他開始思索究竟敢怎么將任務推進下去。不知不覺間，視線就落到了旁邊的大箱子上。里頭存放的是五十兩一錠的官制銀元寶。
“嘿嘿，銀子，十八箱，嘿嘿……”
小傻子開始自報家門。
聽到他的好，商陸不禁興奮得眉頭一跳。怎么就忘了身邊還有個喜歡數錢的黃家人呢。眼珠一轉，商陸開始試著從大少爺的嘴里套話。
雖然他的話術近乎直白地張口便問道“一箱有多少銀元寶”，但大少爺也還是不假思索地如實回答了問題。他認認真真的模樣，感動得商陸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
在大少爺的幫助下，商陸成功清點完了房間里的所有財物。身邊這個家伙兒，簡直就是個行走的賬簿，這屋里有多少箱子，每個箱子里又有多少金銀珠寶，他幾乎是完全地一清二楚。甚至有些商陸都忽略過去的東西，他也能敏銳地指出，并說明價值幾何。
每當聽到他的回答，商陸都不禁會去想：這家伙兒到底是數過多少次錢啊這是！
羨慕，嫉妒，恨。哼！
人家出生就有金山銀山，自己則是下山吃個飯背上了千萬債山，有人生在羅馬，有人生為騾馬——當真就是同人不同命。人比人，氣死人！
委委屈屈地抹了一把眼淚，商陸將筆和紙捏得緊緊的。他再次看向庫房內的財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且聽他說道：“如此之多的不義之財，是多少民脂民膏。我不羨慕，一點都不羨慕……”
聽著他的話，一旁的大少爺也開始有樣學樣地念叨說：“嘿嘿，民脂民膏，嘿嘿……”
這話卻是把商陸驚了一下。他怎么就忘了，身邊這個不是單純的賬簿，他可是個活人，一個會說話的活人。
雖然智商上是有點子問題，但架不住他這張嘴就是不停地在講話。
生怕他再隨口說出了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將自己暴露出去，商陸趕緊急中生智，拉著大少爺就坐到了庫房的墻根兒底下。
他開始循循善誘道：
“大少爺，今晚發生的事情，你誰都不要說。別人問你今晚有什么事情，你就說，沒有事情，一切照舊。好嗎？”
歪著腦袋看著他，大少爺眼睛里不摻雜任何的東西，倒是看得商陸心中不自然地一跳。他心想，自己這是在誘騙什么單純無辜的小少年。但轉耳就聽到大少爺學著他的話說道：“嘿嘿，什么都沒有發生，嘿嘿。”
到底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孩。說什么都信。
不由得心中泛起一股傷感之意，商陸心有不忍，他壓低了視線，看向大少爺，輕聲地詢問起，眼前人可有什么心愿。
雖然他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但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還是會讓他動容。
“嘿嘿，大哥哥，陪我玩，嘿嘿。”
在大少爺的世界里，就連心愿都如此單純，商陸突然間眼眶一熱。他心道，自己這是踩了什么運了，老天爺竟然安排這么個小石頭來他的心路上蹦蹦跶跶。
于是深吸一口氣，商陸浮現同樣純澈干凈的微笑，對小傻子大少爺說道：
“好，我來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