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進北區的時候,除了空氣與東區不同,還有就是路,路很窄,勉強能通兩輛馬車。

  路上的雪很薄,不像東區,一夜飛雪,天地仿佛是在琉璃世界一樣。

  同樣一夜飛雪,且路上的雪還沒被人踐踏過,但潔白的雪只是薄薄一層,車輪一轉動,帶起的就是黑泥。

  并不是這里的雪薄,而是,這里的地太臟太臟,便是潔白雪落下,也同流合污變成臟雪。

  而街溝子里的泥水更是臟污的滲人,還未上凍,雪被污水沖刷,流過的有排泄物,有死貓死狗,有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垃圾。

  除了沿街的門面房屋是兩層的,看著還算高大,后排的房屋都很低矮,好像被雪壓彎腰的老人一樣。

  里面的巷子曲曲折折,仿佛人走進去就會消失似的。

  整個北區寂靜的,除了馬蹄噠噠聲,連孩子的哭聲,都顯得那么虛弱和絕望。

  好像有人掐著孩子的脖子,捂著他們的口鼻一樣,只要發出聲音,立即就被制止。

  同樣是長安城,東區和北區的差別,就像兩個區住的人一樣,一個在云端之上,一個在淤泥之中。

  這就是長安城的賤民所居之地,北區啊!

  說起長安,那是繁華錦繡。可那跟北區無關啊!

  北區就像這個城市的垃圾場,是臟污、混亂、低賤的代名詞。

  這里的居民大半是賤籍或商籍,小半是良民籍的百姓。還有罪奴、乞丐、下九流之輩。

  都龜縮在北區,東區的貴人看不到他們,視他們如草芥。

  而他們自己,在外地人看來,是生在皇城中。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個威嚴繁華的長安城中,他們跟過街的老鼠沒什么區別。

  禁軍開道,百姓不敢出來張望,都從門縫和窗口偷看,自然是看沈冬素。

  看這個被禁軍保護著的女子是何人?這明顯是個貴人,她為什么要來北區?

  沈冬素還沒到禁區,便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北區的情況比她預想的還要糟糕。

  她本來打算讓禁軍,把防疫十禁的傳單發到各家各戶,突然想到,這里的百姓九成都不識字。

  發給他們又有什么用呢?

  對于底層宣傳這事,禁軍干不好。這是衙役的活,比起冷面的禁軍,常跟底層打交道的衙役,更適合宣傳。

  這個時代的衙役,是集城管、公安、交警、火警等等基層警力為一體的。

  她對甲四道:“去讓北區的令官,派兩百個衙役來。”

  又想到,如果單是公事,再有太子黨從中阻擋,加上這天寒地凍的,只怕那些衙役不愿意來,便是來了也不會好好當差。

  她又道:“跟令官說,差事當好了,本王妃有重賞。”

  她跟高高在上的貴婦最大的不同是,她理解底層人的疾苦,也懂底層人的人情禮節。

  就像衙役這事,你給長安令送一千金,不如給一個衙役賞二兩銀子,更能讓衙役們好好干。

  與她同來的這些太醫,可以拿名利激他們發奮,而衙役拿名利是不行的,銀子才是他們最好的驅動力。

  兩百個衙役很快就到位,同來的還有北區令官,果然如她所料,這令官表面上一幅任王妃差遣的模樣。

  但她下個什么指令,對方就推推脫脫。還說太子才發過話,讓他們待令,不知道太子那里有什么差遣?

  沈冬素心頭冷笑,同時也不跟這人糾纏,讓他把兩百個衙役留下就是。

  那北區令笑呵呵地去了,他寧愿花上幾百兩銀子,去太子面前露個臉,也不愿意在這里聽凌王妃一聲吩咐。

  但又不能太過敷衍了事,畢竟凌王妃到北區,是奉了皇命。

  還好她只要兩百個衙役,令官樂呵呵地送了兩百人過來吃冷風,自己見一見這傳說中,把長安第一美人都比下去的凌王妃,就告退了。

  衙役一到位,沈冬素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每人負責一坊,將防疫十禁宣傳到位。

  禁軍每日檢查,做的最好的十坊,衙役賞銀二兩,坊正賞銀一兩。

  而不合格的坊區,則會全員負責清掃街道,清理河溝。

  二是統計每一坊的人口,不論男女老少,包括所在坊間棄屋居住的乞丐,也要統計在冊。

  為防百姓不合配,她直接道:“后面本王妃會施粥施藥茶,只有統計在冊的百姓,才能領免費的粥和藥茶。”

  一聽做好了獎銀子,做不好也只是干苦力,衙役們瞬間不再垂頭喪氣,精神百倍地領了傳單,自去宣傳。

  對于統計人口這事,衙役們雖然覺得麻煩了些,但只百姓聽到登記后能領到粥和藥,那絕對是全力配合的啊!

  北區只有一百二十坊,還剩下八十個衙役,同她一起進禁區。

  若說北區是臟污和混亂,那這禁區,則完全是人間地獄。

  她和太醫、衙役以及甲四帶的親衛,換上太醫院的麻衣,戴好口罩,進入臨時搭建的禁區。

  這里已經沒有雪的影子,只有禁軍撒的石灰。

  用木頭和稻草搭的臨時房子里,還能走動的,則被鎖著。

  里面傳來撓門的呼喊聲:“我沒病!我沒病啊!放我出去!”

  已經沒了行動能力的病人,或趴或躺在地上,虛弱地呻吟,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他們只要發現門前有人走過,就會爬出來,扒在門檻上,哀求著:“救救我,救救我……”

  病人足有千余人,而大夫只有十幾個被禁軍強征來的民間大夫。

  他們自己的處境跟病人也差不多,他們的任務不是開藥方,而是確認病人的死活。

  每個時辰挨個檢查,發現死去的病人,就拿草卷裹了,由禁軍拖走。

  屋子里撒一層白石灰,接著關進來新的病人。

  雖然隔著棉口罩,但沈冬素還是覺得,呼吸間是血的腥味,和死尸體的臭味。

  如果瘟病真是皇后在長安城傳播的,她希望老天開眼,讓皇后感染瘟疫,被關到禁區。

  嘗一嘗這凄慘的死法。

  唯一還算好的就是,長安城物資豐富,這禁區建在城中,不像是建在山野,模具還算大。

  病人最多五人一間,不是百八十人放在一起,那樣的活,傳染的速度就更快了。

  現在她只要吩咐禁軍,將病人按輕、重度來住,再將衛生條件弄好,做好消毒,省去了很多事。

  說實話,在她沒踏進禁區之前,同來的太醫也好,禁軍也罷,依舊覺得這位嬌小的凌王妃。

  是為凌王博清名,來沽名釣譽的。

  她肯定是在北區走一遍,然后便找一干凈住所住著,每日差遣禁軍押著太醫去看診病人。

  這瘟疫治好了,她大功一件。治不好,她都親自來北區了,誰還能挑她的錯嗎?

  直到她真的親自踏進禁區,甚至不顧官員的反對,讓她先休息,由太醫們去看診。

  而是讓人準備一個干凈的房間,撒了生石灰,熬上藥茶,取出藥箱,便讓人帶病人來。

  同時三十二位太醫同時問診,每人配一個王府親衛,即保護太醫們的安全,又將來看診病人的病例詳細寫上。

  讓這些太醫沒想到的是,凌王妃送他們一人一個醫箱,還將里面的工具一一教給他們如何使用。

  頭一件便讓他們稱奇,一頭掛在兩耳上,一頭可手持的圓形物件。

  凌王妃介紹說:“這個叫聽診器,專聽心肺雜音的。這次疫癥最主要的就是咳嗽,聽這個聽肺部情況最合適。”

  又有竹筒前面帶個線針的東西,又聽王妃道:“這個是針筒,可抽取身體的膿水,大的小的都有,便是腹部有積水也能抽取。”

  還有一個拿銀環圈著的圓形水晶片,這明顯是所有物品中最貴重的,因為只有三個。

  凌王妃一個,許元青一個,還有一個給了年紀最大的宣太醫。

  那宣太醫本能地往眼睛下一看,就驚訝的差點跌了。還是許元青眼疾手快撿了起來。

  只聽凌王妃道:“此物叫放大鏡,不光能看清病人身上的病癥。還能看清病人的血、排排泄物等等東西的病變。”

  目前放大鏡數量不多,凌王府的工匠正在連夜制造,這三枚咱們輪流著用。

  與此之外,凌王妃還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吩咐,就是派人準備發青霉的蔬果,還有搜集百姓家腌制的陳年芥菜汁。

  她這一通安排,反而讓這些太醫們心稍安了一些。

  不知是凌王妃與他們一同進入禁區的原因,還是因為凌王妃胸有成竹的模樣。

  總之太醫們不再死氣沉沉,而是認真投入工作,突然有種,也許真能找到治瘟疫的良方。

  治好了長安的瘟病,從此名垂青史!

  沈冬素安排完之后,正式看診病人,先帶來的是病癥稍輕的病人。

  便是癥狀稍輕,也是面黃肌瘦,嘴生瘡,流著黃水。

  初發癥狀是腹瀉,接著是咳嗽,每個人的癥狀都各有不同,有的是拉到脫肛脫水。

  有的是咳的撕心裂肺,咳出血來。不管是什么癥狀,反正被拉進禁區之后,都是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在沒研發出特效藥之前,沈冬素因病人的情況不同,先開了幾個方子,治咳嗽的、治腹瀉的、治生瘡的。

  然后就是跟太醫們商討方子,查本朝發生瘟疫的記錄,看看那時的方子是否能用。

  她還下了一個新令,那就是病死的人,不能再拉到亂葬崗隨便掩埋,而是火化。

  從她人一進北區,那感覺就像回到前世的防疫戰場,忙的恨不得有個分身。

  月見從開始保護王妃的安全,變成負責王妃的飲食起居。

  因為沈冬素總是忘了吃飯,而吃湯湯水水的東西太過浪費時間。

  月見這個只會舞刀弄槍的姑娘,被迫學蒸饅頭熬營養粥。

  將食物放溫之后,定時催王妃吃。至于睡覺問題,沈冬素一天最多睡兩個時辰。

  她屋里的燈長夜不熄,她在北區一心投入治瘟疫當中。

  凌墨蕭則在東區做她最強大的后盾,凡是凌王妃要的物資,藥、糧、銀子、人手、各種物資,要什么給什么。

  朝廷敢拖,他親自找到戶部去。戶部太慢,他就利用凌王府的力量,去買去收購。

  而知道凌王妃進北區治疫的姜氏,沒等凌王找到她,先派人告訴紀嬤嬤。

  她之前聽凌王妃的吩咐,囤了不少藥材,如果凌王有需要,她可以送過來。

  除了給沈冬素做后盾,凌墨蕭還要查那瘟疫的來源,之前他全無頭緒。

  經過沈冬素那一提醒,他便按走水路,盧家運奴船這條線查。結果一查還真查個準。

  最開始感染的幾個病人,確實是走水路,坐盧家運奴船進的京城。

  如此,就證明了兩人的猜測,這背后之人,就皇后!

  凌墨蕭沒有立即將這件事告訴皇上,因為他沒有證據。沒有證據指控皇后在長安傳播瘟疫。

  怕是連皇上都以為,這是他因為凌王妃去了禁區,而做出的瘋狂舉動。

  他也不能打草驚蛇,目前皇后肯定以為他沒有一絲線索,若他告訴皇上。

  皇上肯定要審問皇后,那時證據就沒了。

  同時凌墨蕭又想到一點,如果皇后是為了把冬素困在北區,以此逼出冬素背后的家族。

  那皇后肯定早就在北區做的準備,萬一她發瘋,讓整個北區陪葬。

  那冬素就危險了!必須要有能讓皇后不敢發瘋的辦法。

  很快凌墨蕭就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陳星矅。

  陳星矅確實從幽州逃了,他逃走的原因比臨戰怯逃更無恥,也更可笑。

  他頭一回登上城樓,韃子挑釁,綁著大夏士兵頭皮的長箭,射向城樓。

  那頭皮剛好落到陳星矅身上,同時他還看到韃子用長槍挑起的尸體。

  據說,陳星矅當場就嚇尿了,此時他和太子‘三字同頭兄弟’的名聲,已經傳到幽州。

  士兵們直接在背后這么喊他,陳星矅當天夜里就和陳家派來的親衛商議逃走。

  此時龐先生已經到了幽州,在他的授意下,放任陳星矅逃了。

  龐先生本來的打算是,讓陳星矅逃兵之名,傳遍天下。讓陳家的名聲一落千丈。

  但凌墨蕭現在覺得,他還有別的用處。

  更幸運的是,因為長安封城的原因,陳星矅至今天還沒跟陳家聯絡上。

  而是落到了凌墨蕭手中。

  當即,凌墨蕭令人,把陳星矅秘密送到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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