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沈林鐘帶陳落雪先登城樓,若津州陳家到了,且讓陳落雪先和對方溝通。

  她這不光是給陳落雪一個救自己家族的機會,也是為了磨煉陳落雪,若她成功勸離了津州陳家。

  那她自然就是陳家的功臣,以后她回津州做事,肯定不會像謝清芷她們一樣,不受家族待見。

  若她沒能勸離陳家,那這也是徹底斬斷她和陳家根源的機會,從此以后,她就真的只是幽州女官了。

  陳落雪一路都很緊張,登城墻時差點被石階絆倒,幸好沈林鐘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陳落雪匆忙道了句謝,隨即緊張地看向城下,祈禱著父兄的身影不要出現。

  祈禱著津州陳氏不要跟著濟州陳氏亂來,祈禱著他們能聽進自己的話。

  沈林鐘從來沒看過陳落雪這個模樣,這姑娘自從到了基地,做事認真,肯學習。

  開始時因不知一些基礎常識,鬧了不少笑話,為此她還到親自下田參加農耕,親自組裝一臺織布機學習織布。

  熬夜看海商的資料,甚至很多官員受不了的海船倉庫,那時又腥又悶。

  她能上船清點貨物,一去就是一天。不在乎自己曬得更黑,或是身上沾了味道。

  她就靠著這份執拗和韌勁,折服了沈林鐘,再也沒提讓她不要去基地的話。

  同樣也折服了基地的大小官員,開始因她是女官而輕視慢待,后來則是重視起來。

  她更是成了去基地所有貴女的主心骨,那些姑娘都愿意聽她安排。

  沈林鐘那天夸她:“你真不像大家小姐,像我們沈家村的人。”

  陳落雪無語:“你說我像村姑?”

  沈林鐘點頭:“膽大又能干。”

  陳落雪:……

  上次夸她曬得黑紅很好看,這次夸她能干的像村姑一樣。

  沈大人,你若一直這般夸女孩子,遲早會被人打的。

  然后此刻,站在高高的城墻上,陳落雪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膽大。

  獵獵風中,聽著投石機摩擦發出的金屬音,聞到火藥的硫磺氣味,看著城墻下不斷增多的人馬。

  她緊張的手握成拳,眼眶發熱,背后冷汗直流。

  這時沈林鐘的聲音響起:“別怕。”

  她僵直著脖子看向沈林鐘:“如果我家人不聽我的話怎么辦?”

  沈林鐘重重地道:“不會的,你的家人肯定和你一樣,不會幫陳方那個渾蛋的。”

  依舊是這般直白的話語,此刻卻讓陳落雪安心下來。

  是啊,她的父兄又不是笨蛋,怎么會偏幫陳方那個渾蛋?

  這時,沈冬素和龐先生等人登上城樓,一看王妃的打扮,將士們大受鼓舞。

  王爺不在又怎么樣?王妃也能帶領我們御敵!

  除了龐先生,別的將領甚至都在期待,陳氏全族能為了陳方,舉兵幽州。

  那時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幽州軍的厲害!

  別以為五爺帶走精銳,留下的守城將士會怕你們士族。

  沈冬素獵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撫摸著身邊的投石機,問李念魚:

  “射程有多遠?”

  李念魚忙道:“最遠八十丈。”

  沈冬素目測一下,點頭道:“那還行,別把城門口炸得坑坑洼洼,到時候還得咱們自己來修。”

  龐先生在一旁冷汗直流,小聲提醒:“王妃您不是說盡量不用火藥的嗎?”

  沈冬素笑道:“是啊,我們盡量不用,但要看敵人怎么選擇嘛!”

  選擇找死,她不想用也得用啊。

  城墻下,滿城百姓在衙役的指揮下,聚集到城墻根處。有一些登上城樓,更多的則在街道和墻根處觀望。

  答應陳方了,要當著全城人的面給他道歉,自然人得多。

  她看向遠處,塵土飛揚,旗幟翻滾,已然有隊伍到達。

  遺憾地想著,應該讓李念魚把望遠鏡給研究出來的,這都看不清來的是誰。

  她看不清,月見卻能看清:“是陳方。”

  沈冬素看那馬蹄卷起的塵土,疑惑道:“不是只有三百余人嗎?”

  月見的臉上罕見地覆上冰一樣的冷意:“該死的狗雜碎!他竟然如此虐待百姓。”

  等這些人馬跑到眾人的視線之內,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像月見一樣憤怒。

  陳方竟然把甲四等士兵,還有那些婦孺村民,用繩子綁成一串,拖在馬后面。

  有些孩子跑得慢了,直接被拖在地上,被石頭和粗麻繩劃得臉上鮮血直流。

  孩子們好像都哭啞了,哭聲極小,卻極可憐,像一只只遇到天敵的獸幼,只能低聲哽咽。

  那些婦人不斷呼喊著孩子的名字,生怕孩子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甲四十幾個士兵,目眥盡裂,若眼神能化為刀劍,陳方等人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李念魚強忍著沒將手放到投石機的開關上,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將這個狗東西炸死。

  應該是甲四他們一路罵陳方,只見陳方和他那些騎馬的部下,皆手拿馬鞭,不時抽打著甲四等人。

  甲四的臉上血淋淋的都是鞭傷。

  孩子的哭聲是世上最有感染力的聲音,瞬間,幽州滿城百姓皆成了這些孩子的父母。

  人人皆是義憤填膺,恨不得親手撕了陳方行人。

  而這些孩子的親生父親,因服徭役進城工作,此刻要不是旁人抱著,都要從城樓上跳下去,跟陳方拼命。

  沈冬素不禁想道,這些遠在城郊的鄉鎮,孩子的父母親,一定天天耳提面命地跟他們說。

  不可去山林深處,不可踏出城界,因為會有韃子,會有流寇,落到他們手里。

  就像小羊羔落到野狼手里,會被吃掉的。

  可父母沒跟孩子們說,士族公子,也會想野狼一樣啊!

  也許陳方剛到村里的時候,孩子們把他當成幽州的士兵官員,笑著請他們進村,給他們送上解渴的甜水。

  甚至主動跟他們說起,父親去服徭役,去建萬書閣,去修水庫,去修路。

  他們和母親在家,養雞鴨,看守田地,等父親回來的時候,會帶回好吃的糖和肉,還會接他們進城玩。

  是的,幽州的孩子最喜歡士兵路過自家村落了,那說明自己的村子在士兵的巡邏范圍內,是安全的。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次是偽裝成士兵的惡棍,比流寇和韃子更可惡!

  流寇和韃子來了,孩子們會躲進地窖。而這些惡棍,騙取了孩子們的信任,然后把屠刀指向無辜的村民。

  陳方在笑,孩子在哭,女人們在求饒,甲四猩紅的眼睛,看向沈冬素。

  那是決絕的眼神,他寧可死,也不愿意讓王妃為救他,饒了這些惡棍!

  風塵漸落,馬嘶聲中,城墻下儼然成了一方地獄。

  沈冬素轉頭問龐先生:“先生依舊覺得,士族不能殺嗎?”

  龐先生一抽腰間配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老朽愿意親自去取此獠的首級!”

  月見比他的聲音更冷:“王妃,讓我去!我要親手砍下他的頭!”

  這時,陳方在下面笑喊:“凌王妃果然守信任!金子籌齊了嗎?”

  “還有,你們幽州人也太少了些!不是說好,當著全城的人的面給本公子道歉的嗎?”

  “幸好,我還帶了一些來。”

  他嘴角的傷疤,像兩條丑陋的蜈蚣,說話間扭曲著,跟他這個人一樣,卑賤又惡毒。

  月見低聲道:“那天我不應該割開他的嘴。”

  “我應該割開他的喉嚨!”

  沈冬素輕聲道:“今天,也不晚。”

  陳方見無人回話,一鞭子抽到甲四身上,囂張地道:“給爺喊一聲!”

  甲四悶哼一聲,重重地朝他啐了口血水。

  陳方大怒,再次舉起鞭子,卻聽城墻上的沈冬素高聲道:

  “欽差大人快要到了,陳公子,你是想本王妃現在給你道歉,還是想當著欽差大人的面,聽本王妃的道歉?”

  陳方眼可見地興奮起來,果然,這娘們就是怕欽差!

  上一次你那般囂張,這回怎么不囂張了?怎么不叫你身邊的鬼女人,割本公子的嘴了?

  陳方毫不掩飾興奮,哈哈大笑起來。他身邊的護衛和招攬的流寇,一看這陣勢,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仿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凌王帶著精銳軍隊遠征,留下凌王妃帶著殘兵守城。

  又怕士族,又怕流寇,更怕欽差,一點也不敢對他們不敬。

  陳方同樣高聲道:“那便等欽差到了,王妃一道迎我們進城!”

  沈冬素輕笑道:“甚好!城中正為歡迎欽差和陳公子,舉行盛大的宴會呢!”

  “如此,陳公子先把這些百姓放了,血淋淋,多不好看。”

  她這反應,就像普通女子,遇到強勢的男子,不得不示弱,不得不妥協一樣。

  不得不承認,陳方心中巨爽!真應該讓那些不敢跟他來的世家子弟看看。

  你們懼怕的凌王妃,在本公子面前,一樣得俯低做小!

  但他也沒被這份暗爽沖昏頭腦,反而把甲四等士兵拉得更緊。

  手一揮道:“放了這些女人和孩子,哭得本公子頭痛。”

  至于士兵是肯定不能放的,萬一凌王妃是在跟他演戲,他就拿這些士兵的命要挾。

  且看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凌王妃是要自己的面子,還是要保士兵的命!

  城門的角門瞬間打開,一支隊伍飛速沖出來,將這些綁起來的婦人和孩子接走。

  看著這支訓練有素的士兵速度如此之快,陳方本能地心顫了一下。

  那些流寇更是,緊緊挽著馬韁繩,一個不對勁,立即就逃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陳星耀到了。

  不止陳星耀一行,同時到的還有兩州陳氏旁支,不過人數不多,只有兩百多人。

  月見仔細地看完后道:“確實沒人了。”

  而城外的暗哨也及時傳回消息,并沒有別的士族隊伍同來。

  沈冬素冷笑一聲:“看來陳家的人緣不怎么好啊!連欽差大人出面,都沒人助陣!”

  又覺得有點失望,這么一點人,這肯定是打不起來了。

  虧她這般興師動眾,最后也只殺一個陳方。

  陳落雪墊著腳尖往人群中看,待看到熟悉的人時,瞬間臉色變得雪白。

  聲音顫抖著道:“王妃,是我兄長帶隊。求王妃,給我一個機會,去勸他撤走。”

  沈冬素點頭:“我即答應了你,自然守諾。你且去,若陳方死之前,他撤退,本王妃便不追究。”

  “若他堅持為濟州陳家助陣,別怪我一并懲處!”

  陳落雪重重地嗯了一聲,道了句:“多謝王妃!”

  便在王府親衛的護送下,走角門出城去見她的兄長。

  沈冬素發現,自陳落雪下城墻,自家大哥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她。

  明顯是在為她擔憂,沈冬素輕聲道:“放心,即便津州陳家不走,也不會牽連落雪。”

  沈林鐘一聲輕嘆,有些明白這士族同氣連枝,難以對付的原因了。

  也不知陳姑娘此次,能不能勸說住她的兄長?

  這時,陳方下馬,向陳星耀行禮。

  隨即朝陳星耀身后一中年男子行禮:“父親。”

  到了此刻,他依舊沒察覺到事情不對。

  堅信陳星耀和兩州陳氏旁枝,是聽說他給了凌王妃一個下馬威,前來助陣的。

  語氣中甚是洋洋得意,特別是看向父親,因為自他被凌王妃割傷嘴后。

  不止一次勸父親團結北方士族,上書朝廷,拉凌王下馬。

  但父親一直讓他冷靜,萬事等凌王遠征之后再論。

  結果凌王遠征,父親依舊不敢行事。他算是看明白了,去年凌王在濟州那一通打殺,把這些人的膽嚇破了。

  老家伙不中用,只能等他這些年輕人打頭陣,讓凌王妃認清楚,誰才是這北方真正的掌權者!

  瞧,他只是殺了幾個村民,抓了一支幽州兵,凌王妃立即就怕了。

  當然,他很清楚,這也是因為來的欽差,是陳家人的原因。

  所以他對陳星耀極為恭敬,不過他心中也是得意的,欽差來就是為了查去年凌王枉殺士族一案。

  他讓凌王妃服軟,那欽差進城,還不是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凌王枉殺的證據,要多少有多少。

  就在陳方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正想對沈冬素說,人到齊了,凌王妃可以道歉了!

  卻發現,陳星耀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下馬后徑直走向城門下,對那個低賤的農女行禮:

  “下官陳星耀,見過凌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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