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文字，很難表現出書寫者的情感。
但黎云直覺對方在這個時間點，編輯這樣一條短信的時候，一定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
他應該在害怕。雖然害怕，卻勇敢地發來求證。
這大概是因為他太過害怕了，不弄清楚真相，反倒會使自己陷入更大的恐懼中。
想象，有時候比現實更加可怕。
黎云遲疑了一會兒，回復了這條消息：
【我是黎云。請問你是哪位？】
消息發出去好一會兒，黎云都沒有收到回復。
正當他以為對方已經心滿意足，不準備繼續和他交流下去的時候，手機響了。
看來對方沒有因為收到這么條消息而滿足。
黎云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呼吸聲傳過來。
黎云打破了安靜，“喂？你好。我是黎云。”
他坦蕩蕩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也好奇于對方的身份。
能這樣輕描淡寫地面對可能是自己生前認識的人，還多虧了他那狹窄的人際圈。
他的至親都已去世，也沒有可以稱之為至交的朋友。剩下那些人，遠親、同事、同學……都無關痛癢，只能稱之為認識的人。
黎云坦白身份，也不會有過多的糾結。大不了換個手機號碼。或者，可以將這件事當成是一場惡作劇。過一段時間，電話那頭的人可能就會在茶余飯后和他的朋友繪聲繪色地說起自己的見鬼經歷。
黎云想到此，心中隱隱有些好笑。
他放松了下來，靜靜等待電話那頭的回應。
“我……我是周平……”
對方干澀的聲音傳入耳中。
黎云輕松的心情頓時凝固。
他微微驚訝，隨即變得嚴肅。
“周平……嗯……抱歉。那天嚇到你了。”黎云想起了自己剛變成鬼魂時發生的事情。
他嚇到了周平。
也不知道是他詭異離奇的死亡嚇到了周平，還是他的鬼魂嚇到了周平。總之，周平那時候昏了過去。
黎云早就想著對周平道歉，現在終于如愿了。
“你、你是死了吧？你現在在哪里？”周平的聲音逐漸變得正常，“我聯系過警察局，你的尸體……嗯，你的身體原本放在那里。那里好像發生了一點事情，有法醫好像參與了買賣人體的案子。你的身體現在在哪里？我可以幫你找回來，幫你辦喪事。你家里人我聯系不上，公司這邊也聯系不上，警察也聯系不上。”
周平極快地交代了黎云死后的情況，似乎是迫切想要幫黎云安葬。
黎云怔了怔。
他琢磨了一會兒周平說的話，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你怎么有這個電話號碼的？”黎云問道。
“不是你——？”周平脫口而出的回答說到一半，就停止了。
這通電話又變得沉默。
“你怎么有這個號碼的？”黎云重新問了一遍問題。
遠在另一座城市，周平坐在臥室的床上，緊握著手機，身體輕輕顫抖。
他心里亂的很，但黎云鎮定、平靜的聲音讓他有了傾訴欲。
他沒有猶豫多久，就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歷說了出來。
那些黎云、那個張鑫茜、那個陌生的陳俊安……還有，如同幻覺的呼喊聲。
他以為是黎云在呼喚自己，就像鬼故事中常見的鬼魂的呼喚。
如果沒有后續發生的事情，周平一定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如果沒有聽到黎云的呼喚，周平遇到后來的事情一定會驚恐地躲避。
他覺得是黎云在請托他幫忙辦理身后事。
黎云的臉色更古怪了。
他前不久的確想起過周平，有些在意他的情況，還有種微妙的歉意。可他沒有給周平托夢過。或許是因為他奇怪的能力，讓他的想法傳遞到了周平的意識中。他引導過嚴玉的情緒，可能無意間就引導了周平的情緒。
“沒關系。我的事情不用麻煩了。”黎云說道。
那些“黎云”的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了。
兇手早就已經伏誅，失蹤的二號也找回來了，其他死者……黎云在心里默數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就徹底放下心。
至于張鑫茜和陳俊安的死亡……那大概只能歸結為倒霉了。
就像倒霉的白穎和徐萌萌，抓小三抓到了易心這個妖怪頭上，還碰到了報喪鳥……
黎云在內心默默嘆了口氣，同情那個給怪談異聞發來私信的陌生女人，更同情那個自己見過幾面的小法醫。
“是這樣嗎？”周平尚且心存疑問，可也不敢和黎云硬頂。他語氣并不堅定，還帶著一種解脫感。
“嗯，就是這樣。”黎云肯定地回答，“這個號碼你不要再打過來了。好好過你的生活吧。”
黎云最后一句話，帶著祝福的口吻。
周平覺得這是一種告別。
他想起了黎云的死亡，還有他看到過的那雙不屬于活人的雙腿。
“再見。”黎云說道。
周平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再見。”
兩個字說出口，就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
電話掛斷。
周平看向手機屏幕，發現手機自動關機了。
他心底生出了一種感覺。
重新開機的那幾秒鐘，周平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都發生了變化。
原本渾渾噩噩的大腦變得思路清晰起來。
這就像是霧霾散去，像是雨后的青草地。
手機開機后，周平確認了通訊錄和通訊記錄。
那一組號碼消失了。
剛才那一通電話記錄也不存在。
一切都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結束了啊。
周平這樣想著。
那些人應該都安息了。
黎云也安息了。
他感覺到了陽光。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
原來，不知不覺，一夜已經過去。
※※※※※
孟思南的這一夜還沒有過去。
他又看到了那個長手長腳的怪物。
怪物蹲在他的窗戶外，丑陋畸形的腦袋擺動著，像是在夜色中尋找著什么。
孟思南這會兒沒有開燈。
他看到的怪物剪影來自于打在窗戶上的月光。
今夜的月亮明亮得不可思議，將怪物的輪廓清清楚楚地勾勒了出來。
孟思南并不緊張，只是睜著眼睛，盯著那只怪物，像是在觀察自己養的小寵物。他心情也并不輕松。這怪物會有怎樣的舉動，他根本無法預料。可能在下一秒，怪物就會破窗而入，殺死自己。
他這樣盯了不知多久，才見那怪物躍入空中，窗上的剪影也消失不見。
孟思南沒有因此放下防備。
他又等了好一會兒，沒見到怪物回來，才打開了床頭燈。
昏黃的光照亮了室內。
孟思南坐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他在微信通訊錄中點開了標簽。
顯示在最上面的分組被簡單地標記了一個“1”的名字，后頭的人數是“27”。
孟思南沒有花心思再尋找，隨便點開了最前頭的名字，發去了信息。他又復制了那條信息，一條條轉給同一組別中的其他人。
“張和”這個名字一閃而過。
做完這件事，孟思南就躺回到床上，靜靜等待。
他扭著頭，看著窗外。
怪物沒回來。
不等天亮，他收到了回復。
有人回應了他。
看著那人的名字，孟思南蹙起眉頭。
吳道。
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回復人。
吳道發來的文字看起來情真意切，關心著他的安危，可那全是廢話。
孟思南重新扭頭看向窗外。
這次，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了新的回復：
【瑤城最近可不太平。你這種體質，還是搬走比較好。】
孟思南看著這條信息，心中的大石仿佛是落了地。
他回復對方：【發生什么事情了？】
【不清楚。我只聽說瑤城那兒有個有錢人的女兒死了，他請了不少人去調查這件事，去了的人都沒回來。】
孟思南剛看完這條消息，就收到了新消息。
是吳道發來的詢問。對方可能是看他遲遲不回消息，以為他出事了。
孟思南心煩地回了個【已經沒事】給吳道。
手機中再次出現新消息的提示。
【事情可能和娃娃有關。這是小道傳言，瑤城的教堂出了點問題。原本的陣法可能已經被破了。你還是快搬家吧。】
孟思南猛地坐起身。
作為瑤城本地人，還擁有特殊的體質，孟思南對于瑤城的靈異傳說當然有著深入的了解。
他沒有去過那間教堂，卻清楚知道那間教堂的名字。
楊倉教堂……現在是叫楊倉教堂。
據他結識的高人透露，那地方藏著惡鬼，黑白無常都礙于規矩奈何不了他。畢竟，那惡鬼雖然殺人，被害者卻都是自愿赴死的。這就類似于安樂死。大多數國家安樂死都不合法，都是能被定罪判刑的行為。可在陰間，“安樂死”并不是罪。黑白無常無法懲罰那惡鬼，就施法將那間教堂封了起來，避免普通人誤入。對于普通人來說，那不過是因為糟糕的市政規劃和巧合的施工錯誤，而被封閉起來的破教堂。大多數人甚至不會知道有這么一間教堂的存在。居住在附近的人也不會對一間破敗、無人的老教堂感興趣。
孟思南繼而想到了和教堂有關的那些故事，那些藏著鬼魂的手工娃娃……
那么多的鬼魂……
孟思南感到了一陣惡寒。
真要如此，他最近的奇怪感覺就有了合理解釋了。
那陰氣、惡念構成的邪祟怪物也有了來源。
要搬家嗎？
孟思南無法下定決心。
————
孟思南：【我聽說瑤城這邊有高人鎮著，應該很安全才對。】
孔冬梅：【這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找其他人再打聽打聽。如果要我幫忙打聽，按照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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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老規矩，就是收費。
孟思南和孔冬梅的雇傭關系是長期性質的，但那只是基本的咨詢費，要對方多做事情，就得加錢。
他看了看組別中的其他人。除了表現積極卻毫無用處的吳道，他沒有再收到回復。往常，他發去的詢問也不會那么快收到回復。不是緊急求救，這些人的回復就磨磨蹭蹭的。至于表現得特別積極的吳道，孟思南還沒有和他達成長期雇傭關系，對方可能是聽說過他，現在在爭取客戶。
孟思南想了想，腦海中蹦出了那個叫“怪談異聞”的賬號。
他打開了微博，發現那個賬號沒有發布新內容。他發出去的投稿也沒被發布出來。
孟思南越發覺得事有蹊蹺。
他將這微博賬號發給了孔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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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冬梅：【哦。是那個前段時間在網上很有名的黎云事件。我知道。】
孟思南：【這賬號有什么問題嗎？】
孔冬梅：【問題挺大的。你最好離遠一點。那個賬號背后的操作者有些詭異。可能是和你體制類似的人。你應該清楚，你們這種體質的人，八字弱、陰氣重，容易招鬼。】
————
孟思南想到自己沖動之下發去的長私信，倒是沒有感到后悔。他只是從孔冬梅的話語中證實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
孟思南：【我知道了。教堂的事情和瑤城最近的事情，你都幫我打聽一下吧。】
孟思南；[￥轉賬]
孔冬梅：[￥已收錢]
孔冬梅：【會盡快給你消息的。】
孟思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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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交談，孟思南這才發現窗外已經天亮。
他身上似是被凍僵，露在被子外的身體冰冷，蓋著被子的雙腿也沒有溫度。
他的體力也因為這一夜的困擾而消耗殆盡。
他的身體很累，精神卻緊繃著。
這種感覺并非恐懼、驚悚，而是濃濃的擔憂。
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可能還會有更糟糕的事情出現。
他正這樣想著，就感到手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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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和：【瑤城局勢變化。我已經死亡。你多加小心。】
張和：【如有需要，可以聯系這個人。】
張和：[黎云名片]
張和：【對方是鬼魂，但不用擔心危險。】
張和：【不要再聯系牛海西。】
張和：【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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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南看著這不斷更新的消息內容，心里漸漸生出一種涼意。
他沒有點擊那個名片。
默默刪掉了分組中的“牛海西”后，他很鄭重地編輯了“張和”的信息，將“張和”的分組改到了“2”。
“2”的分組下只有四個人。
四個已經死去的人。
孟思南這時候開始認真思考起搬家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