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閨寧 > 第261章 墻頭黑影
    兩世為人,卻一口氣做了半輩子的小丫頭。

    謝姝寧微笑著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收回落在母親身上的目光,透過小窗往馬車外望去。

    才出了正月,冬雪未消,地上總是濕噠噠的,太陽也曬不干。但遠目看去,枝頭上已隱隱有了新鮮的翠色,綠芽微露,雖只寥寥幾星,也昭示了春日的步伐漸近。

    天依舊還是很冷。

    宋氏比她還要懼冷,裹得極厚實,雙手更是從不離手爐。

    坐在馬車上,她亦忍不住道:“到了冬日便盼春日快些到,可京都的春天轉眼即逝,還沒舒坦上幾日,天氣就又灼灼燒了起來,像只大火爐。好容易涼快了些,馬上這冬天就又來了。”說著話,她不禁長長嘆了聲,“還是延陵好。”

    她生在延陵,長在延陵,根始終只能是屬于延陵的。

    江南的春色,炎夏的清爽,秋高時節帶著蟹爪菊香氣的風,冬日潮濕卻鮮少落雪的天,無一不叫她思念。

    謝姝寧靜靜聽著,便不由想起前一世母親直至最后,也未能回江南去看一眼。

    “娘親,得了空,我們便回延陵去住上幾日吧?”宋家老宅就在延陵,府里雖沒有主子住著,但日常有人照看,打理得干凈整潔,若她們有意,隨時都能回去小住。謝姝寧又想起自己也是少小離家之后,便再未能回去過,忍不住提議道。

    宋氏聞言卻笑著搖了搖頭:“一來一去,路上便要耗上許久,不方便得很。再者,舍了你父親自去上任,我們卻收拾了行囊去延陵,這像什么話?”

    如果宋延昭依舊還住在延陵,也就罷了,可如今延陵宋宅里頭根本沒有宋氏的親人,她回去做什么。不過是與人貼話柄。

    謝姝寧一想,的確如此,訕訕作罷,心里則想著。不論如何,這一世終歸是要回去看看的。

    思忖間,馬車已駛出老遠。

    舒硯的馬車走在前頭,在他的催促下,更是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好在冬日街頭人煙稀少,謹慎些便不會沖撞到旁人。

    馬兒在冷風里行了奔行許久,載著他們到了善堂門口。

    因才開始動手修繕,善堂此刻還看不出模樣,只有個雛形而已。但氣派已有了。

    謝姝寧攙著宋氏一道下了馬車,跟著舒硯往里頭走。

    管事的工匠是冬至親自挑選的人,性子憨厚老實,知道這里將來是要做善堂的,主人家又不缺銀錢。便也盡往好了做,用料工具皆挑了結實又牢靠的。

    謝姝寧看了一圈,覺得不錯,同她心中一開始所預想的,出入并不大。

    宋氏瞧著也高興,連連夸謝姝寧跟舒硯這一回做的好,干的是實在事。積福的。又言要親自寫信去告訴宋延昭,好好夸一夸他的兒子。

    這話聽得舒硯難得羞怯起來,推了幾句讓她萬不要再夸,都是謝姝寧想出來的主意,便匆匆跑開,去尋冬至詢問具體事宜。

    宋氏指著他跑遠的背影直笑。道:“倒是個禁罵不禁夸的。”

    謝姝寧也忍不住跟著笑。

    母女二人譴了管事的自去忙碌,在還未開始修葺的后院里緩步前行,商議著這塊能用來做什么,那塊地倒不如挖個小池子,養些能吃的魚。

    說著話。宋氏忽然道:“覃娘子辭了長房的差事,如今也不知去了何處,去歲冬上寫來的信上可有提及?”

    謝姝寧挽著她的胳膊,想也不想脫口回答道:“說是能教的都已教了,再留下去也無意思,倒不如云游四海,上回那封信上說是人在瓊州,這會便不知又在何處了。”

    “她做人倒真是一絕,隨性得很。”宋氏語帶艷羨。

    哪像她們,皆被世俗給束縛住了。

    謝姝寧頷首,贊同的附和了幾句。

    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覃娘子揮別了眾人,輕車簡裝離開了京都,從此便再沒有回來過。

    母女倆就著覃娘子的話題又說了幾句閑話,便不再提了。走了一圈,宋氏因穿的厚,有些疲憊。恰好舒硯那邊使人來請謝姝寧過去商量事情,宋氏便道:“你去忙,我在這歇歇。”

    謝姝寧點頭,一邊想著等回去了要讓鹿孔好好為母親看一看身子,好好調理調理,一邊快步去了舒硯那。

    她走后,宋氏自在那歇了片刻,緩過勁來,看看時辰,怕謝姝寧跟舒硯倆人忙忙碌碌的來回操勞餓了,便打發了人去馬車里取帶來的點心,送去給他們墊墊先。

    婢子應聲而去。

    宋氏站在那,舉目四顧,驀地瞧見院子后頭似還有一處地方,不由問道:“后頭是做什么用的?”

    隨行的幾個都是頭一回跟來,哪能知道,桂媽媽亦不知,搖頭道:“遠遠瞧著,倒像是個園子。”

    里頭還有幾株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

    宋氏笑了笑,“過去看看吧。”

    善堂的事,她也很上心。

    正巧如今謝元茂走了,她瞧什么都覺得有意思。

    一行人就往那邊走,到了近處一看,地方并不大,除卻幾棵樹外,荒涼得很,又逼仄。

    桂媽媽有些不喜:“這哪是個園子,拔了樹倒像是菜園子。”

    聽了這話,宋氏大笑不已,朝著那兩棵還沒長出新葉的樹走近,指著中間的空隙間距說道:“位置正好,讓人做了秋千掛上,平日里也能叫那些孩子們多個玩鬧的去處。”

    她幼時,極受寵,能玩的東西皆試過,不管是市井之物還是奢侈的,一樣沒落,此刻見了這兩棵樹,腦海里便浮現出了秋千的模樣。

    說完了秋千的事,她又笑著看向桂媽媽,眼角眉梢皆帶著笑意,“菜園子這個想法也不錯,種上些時令的瓜果蔬菜,一來能叫孩子們學學如何自力更生,二來也能改善伙食。”

    雖是善堂。但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

    能教的總是教些的好。

    宋氏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生怕自個兒給忘了,忙叫桂媽媽給記下來。稍后告訴謝姝寧。

    她細細說著,忽然間一抬頭,猛然間瞅見并不大高的墻上有一大團黑影,狗熊似的龐大,登時唬了一跳,差點尖叫起來。

    但身子一顫,桂媽媽就站在她邊上,自是沒有錯過,當下也循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嚇得直喊:“有妖怪!”

    這么一喊。宋氏倒看清楚了墻上那一大團的黑影究竟是什么東西了。

    黑色的大氅也不知是什么動物的皮子做的,瞧著皮毛尤為厚實,像穿了多件一般。

    能穿著大氅的,自是個人。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宋氏一愣。旋即連忙阻攔桂媽媽:“別喊!”

    墻上這人,原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汪印公!

    桂媽媽不明所以,嚇得面色發青,還不能喊,憋得臉色青又紅。

    就在這時,汪仁從墻上一躍而下,活像是頭熊從墻頭跳了下來。

    底下的一群人。都被嚇得面無人色。

    就算是怕冷,也不該有人穿成這樣才是。

    可她們哪里知道,汪仁懼冷,是懼到了骨子里的。

    宋氏也怕冷,卻也是頭一回見人穿成這樣還敢出門,此刻偏生又是在這種地方看見他。禁不住一頭霧水,強自鎮定著上前同他行禮。

    汪仁面色蒼白,像是凍得厲害,沖她笑了一笑,驀地道:“不知在下能否同謝六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皆懵了。

    宋氏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會這般說,給弄糊涂了。

    桂媽媽幾個則是被硬生生給嚇傻了。

    氣氛冷凝,桂媽媽一把擋在了宋氏跟前。

    宋氏卻道:“你們都下去候著吧。”

    桂媽媽大驚失色,壓低了聲音同宋氏耳語:“太太,這哪像話!”

    “這人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宋氏這才恍然大悟桂媽媽在擔心什么,連忙也將聲音壓低了同她解釋起來。

    桂媽媽聽完,長松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太監……

    她抬頭,悄悄打量汪仁一眼,暗嘆這幅模樣的人,怎么會是個太監,可惜不已。

    “青桂你領著人下去等著。”見她怔愣,宋氏又催促了一句。

    桂媽媽回過神來,急急打發了一行人退下,守在遠處,雖能瞧見宋氏跟汪仁,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

    同樣的,宋氏那邊也聽不到他們這在說什么。

    幾個滿心疑惑的丫鬟便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六爺前腳才離了家,太太后腳竟就在這見了外男。”

    又有人道:“這便難怪太太不跟著六爺一道去任上了。”

    三言兩語,竟是忍不住攀扯起了主子的事。

    恰巧桂媽媽扭頭聽見,氣不打一處來,斥道:“再胡說八道就撕了你們的嘴皮子!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這人乃是司禮監的掌印公公!”

    “是公公?”幾個丫鬟都傻了眼,一臉的不敢相信。

    公公可不是男人……

    檐下的聲音就此沒了。

    不遠處的樹下,宋氏疑惑地看著汪仁,不敢開口。

    說來,她也是前幾年見過汪仁一面,陌生得很。

    遲疑間,她聽見汪仁溫聲說道:“六太太不必緊張,我只是湊巧路過,有幾句話想同你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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